唯一的選擇，似乎只有先把她帶回城里，帶回自己那個位于銅鑼巷的“家”了。

至少那里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可以讓她暫時安全下來，等她醒了再說。

趙凱打量了一下懷中昏迷的姑娘，又看了看那輛卸下了發電機后，恰好空出一塊位置的小推車。她太瘦了，幾乎不占什么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腰，盡量保持動作的平穩，將姑娘輕輕放在了推車的空位上。那單薄的身軀蜷縮著，像一片寒風中飄零的落葉。

夜風依舊帶著寒意，不斷吹拂。趙凱想了想，解開了自己剛穿上不久的藍色工裝外套，輕輕蓋在了姑娘的身上，希望能給她帶來一絲暖意。

他重新握住冰涼的推車把手，調整了一下重心，再次邁開腳步。

車輪碾過土路，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吱呀”聲，伴隨著車上姑娘微弱而均勻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土路漸漸變得平坦，路面也堅實了許多。前方隱約出現了稀疏的燈火，那是城鎮的輪廓。趙凱加快了腳步，只想盡快帶著這個不知來歷的姑娘，回到那個可以暫時稱為“家”的地方。

回家的路似乎比來時短了許多，或許是歸心似箭，或許是車上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人，讓他無暇去感受路途的遙遠和自身的疲憊。

銅鑼巷熟悉的輪廓出現在眼前，巷口昏黃的路燈下，自家那扇熟悉的木門虛掩著，透出溫暖的燈光。

趙凱剛把推車停穩在門前，門就從里面被拉開了。

老趙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急和擔憂。“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路上沒出什么事吧？”他的目光快速掃過趙凱，見他安然無恙，才松了半口氣。

趙凱呼出一口白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爸，我沒事。”他側了側身，讓老趙看到推車上的景象，“就是……路上撿了個人。”

“又撿了個人？”老趙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分，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兒子怎么一天到晚往家里領人，昨天是馬魁，今天又是誰。

他探頭向推車望去，昏暗的光線下，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裹在趙凱的外套里，一動不動。

看清楚是個年輕姑娘，而且渾身臟污、形容狼狽，老趙心里的那點驚疑迅速轉變成了然和一絲憐憫。這年月，兵荒馬亂雖已過去，但日子艱難，逃荒要飯的也不是沒有。

“唉，”老趙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這荒郊野嶺的，要不是你心善遇上了，這閨女怕是熬不過今晚了。”他看著兒子，眼神里有贊許，也有著父親獨有的擔憂。

趙凱點點頭，沒有多說。他彎下腰，伸手準備將車上的姑娘抱進屋里。外面太冷了，屋里暖和，得趕緊讓她暖和過來。

就在他的手臂剛剛穿過姑娘的膝彎和背脊，準備用力抱起時，那原本安靜躺著的姑娘，睫毛忽然顫動了幾下，然后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和茫然，像是受驚的小鹿，警惕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和眼前的人。

“這……這是哪兒？”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濃的恐懼，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往后縮。

老趙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臉上露出盡量和藹的笑容，放低了聲音安撫道：“閨女，別怕，這里是四九城，銅鑼巷。是我兒子把你從野地里救回來的。”

他指了指趙凱，又指了指屋里透出的燈光：“你現在安全了。先進屋暖和暖和，餓了吧？家里有飯。”

趙凱也停下了動作，看著她，附和道：“是啊，你昏過去了。先進屋吧，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他的聲音平和沉穩，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那姑娘怔怔地看著趙凱，又看了看旁邊笑容溫和的老趙，眼中的驚恐似乎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和巨大的委屈。

就在趙凱和老趙都以為她會順從地進屋時，誰也沒想到，那姑娘突然掙扎著從推車上滑了下來，踉蹌了兩步，然后猛地沖向趙凱，一把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趙凱瞬間僵住，有些不知所措。懷里的人很瘦，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她嶙峋的骨頭，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他下意識地想推開她，畢竟男女有別，這樣抱著實在不妥。

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懷里的姑娘就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哭聲，那哭聲充滿了后怕、絕望和終于得救的釋放。

“嗚……我……我已經三天……三天沒吃東西了……”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模糊不清，卻帶著巨大的沖擊力，“我以為……我以為我要死了……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嗚嗚……恩人……”

她的眼淚滾燙，迅速浸濕了趙凱胸前的衣襟。

感受到懷中人那份劫后余生的激動和脆弱，趙凱原本想要推開的手頓住了。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語氣盡量放得柔和：“沒事了，都過去了。活下來就好。”

他頓了頓，補充道：“先進屋，先吃點飯吧，暖和一下身子。”

聽到“吃飯”兩個字，姑娘的哭聲漸漸小了一些。她松開了緊抱著趙凱的手臂，微微后退了一步，抬起頭，用那雙還帶著淚痕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偷偷地打量著趙凱。

月光和門口透出的燈光交織在一起，落在趙凱年輕而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的眼神清澈坦蕩，眉宇間帶著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沉穩和正氣。這讓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覺得這個人……應該不是壞人。

但畢竟是孤身一人，突然闖入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兩個陌生的男人，她心底的警惕和害怕并沒有完全消失。她的眼神閃爍，腳步有些猶豫，不敢輕易踏進那扇門。

老趙是過來人，察言觀色的本事還在。他一眼就看穿了姑娘心里的顧忌和提防。

他指了指院子里停放的推車和上面的器材，笑著解釋道：“閨女你看，我兒子是正經的國家單位放映員，這是他的放映機器。騙不了人的。”

他往前走了半步，語氣更加誠懇：“你知道紅星軋鋼廠吧？那是咱們四九城有名的大廠，國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