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順著打鐵聲傳來的方向，走街串巷，沿路向村人打聽今年過年時是否有張姓人來這里。

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沒得到。

就這樣一直走到山腳下。

那里有條山道通往山后，正是白日里遇到的村人所言，連通前村和后村的那條道路。

鐵匠鋪就建在山道旁。

鋪子后面就是山壁，前面也空出了一大片地。

與村內奢華的建筑風格不同的是，鐵匠鋪四面都是土墻。

墻上煙熏痕跡斑駁，不少地方都開了裂，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從縫隙中傳出，似乎隨時都要將鋪子震塌。

“聽這動靜，定是個厲害師傅。”

二人對視一眼，加快了腳步。

可走在門前一瞧，卻又震驚地張大了嘴。

就見門內，一個與十一二歲孩童一般高、披頭散發的矮小鐵匠，正舉著與他體型極不匹配的平頭錘，捶打著面前一塊燒紅的碩大金屬。

頭發隨著打鐵的動作上下翻飛，二人透過發絲縫隙，能看見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及與全身上下古銅膚色完全不匹配的一張白臉。

二人走到門前，這精壯鐵匠似乎全未察覺。

一錘落下，他將錘子扔在一邊。

又撿起地上一個奇形怪狀的工具。

雙手同握工具尾端，加工起了打好的精鐵。

二人定睛一看，就見工具尾部只有雙拳并攏那般寬，中間留有十個孔洞，恰好夠那矮小鐵匠將十根手指插入其中，牢牢握住。

連接頭尾的則是十根筷子粗細的精鐵棍，對應著握著尾部的十根手指。

而工具頭部則有近六尺長。

細細看去，竟有十件不同的鍛造工具連在鐵棍上——

用來掐斷鐵板鐵條的掐錘、擊打物件著力點集中的榔頭錘、牢牢咬住物件不活動的卷齒鉗、鋒利的大小切片……

而矮小鐵匠彎下任何一個手指，力道順著鐵棍傳遞到頂端，便會有一對應工具被牽動，作用在鐵塊上。

食指彎曲，牽動切片，迅速將鐵塊分成大小不等的七塊。

留下一塊，又操縱普通鉗，將剩下的扔入一旁的火爐中。

歇息片刻，矮小鐵匠伸手拔下用不著的工具，飛快將鉆與扳子等做精細活的換上。

對著那塊留下的精鐵塊，三下五除二。

二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么。

精鐵塊已被雕刻成了一本合攏的鐵書模樣。

矮小鐵匠拉開身形，用一支堅硬的筆在上面刻畫，很快，龍飛鳳舞的五個字——《本心齋食譜》——便出現在了鐵書封面上。

刻好書名，沁入涼水，白煙過后，緩緩夾出。

他放下工具，取來顏料，在鐵書上涂刷完畢，晾在了一旁。

又從鐵匠爐中夾出另一塊小些的鐵，操作工具，很快將其分為了無數小鐵粒。

又拔下幾件裝在鐵棍上的工具工具，換上小型鐵錘和鐵鉗，挨個給鐵粒塑形。

然后淬火、上色、晾干、裝入一個布袋。

一袋不知是何作物的種子便做好了。

接著歇息片刻，再次夾出一塊精鐵，重復上述步驟……

歇息、夾出精鐵、重復上述步驟……

沒過多久，七件造型各異、以假亂真的鐵制工藝品便造了出來。

矮小鐵匠長出一口氣。

扔下十合一工具。

聳聳肩膀。

甩甩黏在臉上脖子上的頭發。

抓起臟兮兮的毛巾擦把汗。

轉身朝屋外走去，準備去屋外的椅子上坐下涼快涼快。

嘴里還哼著小調。

結果重重撞在了一個龐然大物上。

嚇得驚叫一聲，朝后“噔噔噔”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抬起頭，這才注意到兩個嘴巴張成“O”型的不速之客。

他揉揉撞疼的腦門，怯聲問道：“你、你們是誰？”

“到這里來干什么？”

聲音沙啞如銹釘劃過鐵板。

一股寒風自門外吹過。

今夜無月。

村人們早都齊齊熄了燈，上床睡覺。

漆黑的山腳下。

兩個看上去不像好人的家伙，堵在一個雖然精壯但長著柔弱面皮的鐵匠屋門前。

詭異得讓人不害怕都不行。

聞言，借著屋內隱隱透出的火光，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侯煉上前扶起矮小鐵匠，道：“我二人自村外來，來尋個人。”

“想找先生打聽打聽。”

“找我打聽？”

矮小鐵匠一把甩開侯煉的手，退回屋內，警惕地望著他們。

看著這般場景，一股無名火自胡松心頭升起。

但礙于快些和侯煉完成委托的迫切心情，他強壓怒火，笑道：

“嘿，大家都是鐵匠嘛！當然找你打聽了。”

“你們也是鐵匠？”

聞言，矮小鐵匠猶豫了一下：“那行吧，你們進來坐，有什么要打聽的，問我就行。”

“夠意思！”

胡松正欲朝里走，卻被侯煉一把拽住。

就見他頷首道：“無功不受祿。”

指指屋內一塊還未鍛造的碩大鐵塊：“幫先生打了。”

矮小鐵匠聞言一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道：“幫我打鐵？”

“你知道這是什么鐵嗎？”

“是庇佑我們的神仙贈予的鐵。”

“非本村人，想要鍛打它，可得費上十倍的力氣……那光頭，你干什么？”

不等矮小鐵匠把話說完，胡松已接過侯煉手中的雙砧錘。

走到那神賜玄鐵前，用力一挑，將其挑入了鐵匠爐。

看著挑完鐵塊，依然穩穩當當站在原地的胡松。

矮小鐵匠一愣，不禁稱贊道：“好力氣！”

又道：“光頭，看你剛才發力的方式，功夫不錯，你是武林高手？”

又道：“這么大的個頭，戴個花環在腦袋上，是想干嘛？”

胡松見對方夸自己功夫好，嘿嘿笑著摘下花冠，撓了撓腦門，道：

“只是會些拳腳功夫，做些粗活累活還可以，稱不上高手。”

指著花冠道：“此物是用來養黑蜂的！”

矮小鐵匠聞言，眨眨眼，問道：“黑蜂？”

“可是那一能隱身、二能唬人的揚州黑蜂？”

見對方居然一語道破自己所養黑蜂是何物，胡松不由驚奇起來。

他問道：“此蜂只在揚州有名，你是從何而知的？”

矮小鐵匠笑了：“這有何難？”

“我平日里除了打鐵，還愛看看書。”

說著，他一指里屋。

二人探頭去看。

就見半敞開的里屋大門里，竹簡、線裝書堆得滿地滿床都是，不少攤開著，可見這屋的主人是個愛書之人。

又聽那矮小鐵匠道：“光頭，你未來肯定能名震武林的。”

“進我屋拿兩本武學秘籍練吧。”

“去吧去吧，我看好你！”

“啊……好！”

聞言，胡松居然也不客氣，點點頭，朝著里屋走去了。

侯煉驚訝地發現，胡松剛才所坐的地方，居然多出了兩滴快要干涸的眼淚。

他不由笑道：“喜極而泣么？”

“真是一徹頭徹尾的武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