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杏雨梨云 七
陵陽王府。
老管家鄭安:“世子,陸將軍從北疆回來了,正跪在府門外求見。”
殷行郾正在案前提筆書寫著什么,頭也不抬:“怎么這么快回來了,不是說還有三五日的路程?”
驀得,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忿忿的將手中的筆一扔,墨點子濺了一地,衣袖一揮:“就讓他跪在外面,一直跪著!”
又對老管家道:“讓你準備的喪儀物品,準備好了嗎?”
老管家面露難色:“雪魄長明燈和玄經往生幡都準備好了,但…老奴有句話想講,世子,老奴是從小看著您長大的,你自幼歷經了那樣慘烈的變故,這么多年來,早已心思篤定,面上如如不動,一切為大計準備,那云氏女到底施了何樣的手段,能讓世子一再動搖啊!”
“她…”殷行郾眸色暗沉下來,“她親近的人去世,我只是…”
“世子,如今咱們是箭在弦上,你的行徑,哪怕有一絲一毫的不妥當,都有可能會影響全局啊!皇上如今對殷云兩家防備心重,你此時派人前去悼念,未免會讓老皇帝猜與那云氏尚有勾結…”
“罷了!”殷行郾恢復了往日森寒的神色,“東西收進庫房,再不許提這件事了。”
“是,老奴這就去。”老管家欣慰的點了點頭。
又問:“那陸將軍?”
“讓他進來吧。”殷行郾冷沉著面容。
不多時,陸熠身著鎧甲大踏步走進來,拱手道:“世子。”
“你,”殷行郾眉心微蹙,“你這是,剛從云府過來吧。”
陸熠喉結滾了滾,面上波瀾不驚:“末將按照世子吩咐,對云姑娘出府后的生活關照有加,前幾日聽聞府上云夫人發喪,因此前去拜謁。”
“就這么簡單?”
“末將跟隨世子已久,從無二心,如今世子大事當前,正是緊要關頭,如若末將對世子的大計別有他心,愿肝腦涂地,任憑世子懲處!”
殷行郾牙關緊咬,臉側繃出凌厲的線條:“二心…你為我上陣殺敵,為我們的大計,不會有二心,這一點我可以確定,只是,你對我的女人…是否生出了別樣的心思,就不好說了,云姑娘,云姑娘也是你能稱呼的嗎?”
陸熠一怔:“云…郡主她,她現在信任屬下,郡主在寺中居住,末將安排人定期巡查后山,也是得了世子應允的,如今,世子這話,末將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為何突然將你調往北疆嗎?”殷行郾目光銳利的盯著他:“你是我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心腹,安排你前去保護她,對于我們的全盤大計來說,本就是一招險棋,你不覺得,后來你對她的保護,也太過僭越了嗎。”
陸熠心中波濤洶涌,話說出口卻依舊平穩:“世子,云郡主于寺中多次遭遇暗殺,都被末將及末將安排的人攔下,既是世子安排,這當屬末將的份內之事,何來僭越一說?況且,這刺客到底是何人派來的,相信世子心中有數,此刻咱們起兵在即,兒女情長,家仇國恨,孰輕孰重,望世子三思。”
殷行郾眼底閃過一絲波動:“陸熠,再過兩個月,我就要正式起兵了,你知道我現在是用人之際,起兵之前,你不能再去見她,待一切塵埃落定,我自有安排。”
威壓的氣息在二人之間無聲蔓延。
陸熠如鐵鑄般不動聲色:“世子若無其他吩咐,末將告退了。”
殷行郾看著他,眼神如淬冰刀,片刻,揮揮手讓他退下。
陸熠走后,殷行郾跌回座椅上,空洞的望著屋椽...
云府,這幾日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不過,都是差府中人來的,少有親自來吊唁的官員,他們既要顧及著圣皇后給了云府賞賜的面子,又怕現在與云府走的過近,遭到皇上猜忌,以及,殷行郾的打擊。
舉辦喪儀的第三日,府前浩浩蕩蕩的來了一支皇家儀仗,街道兩旁人人駐足觀望。
是三皇子殷承昀。
皇上一共三個兒子,三皇子是圣皇后所生。前頭雖有大皇子二皇子,且我朝向來立長,但因著圣皇后的阻撓,至今還沒有定下來太子人選。
人人都看得出來,圣皇后是想扶持自己的兒子,對此皇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他還沒到老到必須要立太子的年紀。
我幼時,常出入宮內玩耍,他年紀與我相仿,三位皇子中,我與他最要好。
及笄后,我偶爾也去宮里,不過,那時慢慢通曉些男女之事,知道男女有別,身份尊卑有別,因此慢慢就與他疏遠了。
自我嫁與殷行郾后,除了場面上的點頭之交,兩人更無其他往來了。
宮里太監已經提前傳來消息,如今父親和姑母都不在,我成了云府的的當家主母,因此已提前率眾人在府前迎接。
他下了皇攆,淡黃色的朝服,衣袂間繡著極淡的金線云紋,青玉發冠,襯的他清冷出塵,氣質不像是宮墻內萬人之上的皇子,倒像是朝堂外的閑散仙人。
“參見三皇子,三皇子萬安。”我得體的作揖,并不明白他此來何意。
三皇子生的好,眉目如畫,卻又比畫中人多了幾分仙氣,他像是生來便與這宮墻格格不入。
“云妹妹,不必多禮了,你我幾年未見,你竟如此清瘦了,云丞相在邊關為國效力,姑夫人又剛薨逝,你操持云府內外,辛苦你了。”他伸出一只手扶起我。
我眼角掛著淚,淡笑起身,忍不住打量他,清清冷冷的面龐,他這些年沒怎么變,還像是從前那個被皇上斥責“不務正業”的承昀哥哥。
年少時,他便只愛獨坐在皇上皇后賜給他的瓊華閣,一壺清茶,半卷殘詩,能坐在窗前琢磨半天,書房里堆滿了手抄的詩集,那時我常常打趣他,說他是“嫡仙皇子”。
他還癡迷于收集奇石,自己篆刻印章,竟比宮里的老師傅刻的還要有意境,圣皇后心疼兒子,卻也見不得他這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命人前去收拾了他各色心愛的石頭,見人將他的石頭寶貝都抬走了,他也不吭聲,只在一旁嘆氣:“石不能言最可人,何必與凡夫俗子爭長短?”
他這樣的性子,但凡能有一點爭大位的心思,有皇后幫持,太子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三…”話到嘴邊,我又改了口:“承昀哥哥…”
他唇角微勾:“走,咱們先去為姑夫人上柱香吧。”
隨即又命人大張旗鼓的將準備好的喪儀物品抬進云府,如此聲張的場面,這不像是他的性子,我知道,他這是盡自己所能,為云府,為我撐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