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杏雨梨云 一

人間四月天，般若寺的杏花開了，粉白的花瓣飄落在院子里，煞是好看。

我倚在床頭，臨盆在即，算算日子，快到上一世孩兒出生的時間了。

現在已經不太能下床行走，沉重的腹部讓我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即便行走也只是在院中踱步，怕讓寺廟里的小師父們看見，佛門清凈地，我沒有告訴他們自己身懷有孕的事。

姑母的身體眼見著要不行了，我心急如焚，只能找理由推脫去看她。

陸熠的信開始中斷，估計是戰事到了要緊關頭。

最后一封信落款處沾著血漬，只潦草寫著：“胡馬已疲，但仍負隅頑抗，京中恐有變，姑娘保重。”他知道，即便我不在寺中，信也會送到云生方丈那里保存，早晚會交到我手里。

北疆的戰事，就快要分個高低。

因為再過幾個月，殷行郾就要起兵，上一世，他起兵后，皇上顧不得北面戰事，派人與北疆部落首領阿耶那和談，說是和談，其實就是投降了，割了邊關的多座城池給他，阿耶那心滿意足的表示愿意休戰三年。

攘外必先安內。

大琰朝國土遼闊，算是百足之蟲，阿耶那雖與大琰朝苦戰幾年難以分出勝負，但慢慢已經掏空了大琰的國庫與兵力，這時起兵，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上一世，姑母沒有等到父親回來就撒手人寰，父親是在殷行郾起兵之后回來的，皇上讓父親回來護駕，做大琰朝的擋箭牌，他之前懷疑父親通敵，后來殷行郾起兵后，因為我還是世子妃，且誕下了孩兒，皇上又懷疑父親勾結殷行郾。

可憐我年近花甲的父親，為表忠心，在護駕時戰死，雖然不是殷行郾直接動的手，但到底也是因為殷行郾與皇帝的爭端，父親去世后，殷行郾的人就屠了云府老小。

大琰皇帝給了云氏至高無上的榮耀，又用自己的私心與疑心，將云氏置于死地。不知上一世，父親去到地府，見到殷行郾的父親，是否能就此和解了。

其實那時我早已生不如死，我的親人與親人反目，殷行郾哪怕不讓我活著，只要能讓我的孩兒活著就好了，只是沒想到...

這一世，孩兒降生在即，再次面臨上一世即將面對的問題，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嬤嬤以為我是因為生產的事情焦心：“小姐，生孩子的事情，說難是過鬼門關，說簡單，也是一下子就過去了，別怕。”

我強笑著拍拍她的手：“嬤嬤，我不怕，你今日下山去找好接生婆子，讓她明天就過來吧，多住幾天伺候著，我感覺孩兒這幾天就要發動了。”

嬤嬤是懂一些接生的事情的，再找個接生婆子，更保險些。

星闌主動請纓：“小姐，要不我去吧，最近連日陰雨，山路太滑，嬤嬤年紀大了，萬一摔一跤…”

我用手比劃著她的臉：“你一個還沒出閣的姑娘家，到處找接生婆子去，算是怎么回事，羞不羞？再說，嬤嬤比較熟知山下幾處接生婆子的住處，就讓她去吧。”

星闌紅了臉，還是嬤嬤去了，我囑咐嬤嬤慢一點，不用著急，因為距離上一世的生產日子還有好幾天。

嬤嬤走后，星闌寸步不離的守著我。

下午小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上一世我生產時，殷行郾既興奮又著急，不住的在門外徘徊，上一世生產很順利，殷行郾恨不得把全城最好的大夫和接生婆都請來。

生產時四五個接生婆子圍著我，門外還有太醫院的幾位太醫隨時候命，他那時真疼我啊，生怕我們母子有什么差池，而我也如他所愿，平安順利的誕下了我們的孩子。

接生婆把孩子抱給殷行郾時，我看見他欣喜之極的表情：“翩翩，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接生婆提醒他，這是個男孩，恭喜世子。

他卻擺擺手：“不拘男孩女孩，都好，都好。”

下腹一陣絞痛驚醒了我，看看外面光景，像是已經傍晚了，我擦擦額頭的汗，又一陣疼痛襲來，我忍不住叫喚出聲。

星闌跑過來：“小姐，你怎么了？方才我到去院門外，還是沒看見嬤嬤回來的影子，按理說這個時間她差不多就該回來了。”

我蜷縮在床榻上，忍著陣痛問：“現在什么時辰了？”

“酉時二刻了。”

腹中的絞痛如潮水般一陣緊過一陣，星闌攥著我的手，小丫頭掌心全是冷汗：“小姐…”

劇痛猛的撕開了脊背，我感覺下身一顫，羊水慢慢浸透了褥子，溫濕又粘膩，星闌手忙腳亂的扯開被衾，褥單上洇著淡紅的血水。

看著她慘白的臉，我知道是孩兒想要提前出來了，憑著上一世模糊的經驗，我指揮星闌：“快去，去燒熱水…再尋一把剪刀…”

疼痛讓我的話堵在嘴邊，最終化成了一慘叫：“啊－－”星闌從沒見過這種狀況，只能驚慌的按我說的跑開去燒開水。

我死死攥住床欄，指節幾乎嵌入木中，掙扎著支起身子，汗水很快浸透了中衣，我知道現該用力，但卻感覺自己使不上力氣，疼痛感覺比前世劇烈十倍，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星闌將柴火填進灶中后，擰了熱毛巾拼命幫我揉腰眼，這是嬤嬤之前囑咐她的，據說能有助于生產。

劇痛從后腰炸開，像是有鐵匠用燒紅的契子生生釘進脊椎，我盡量按照前世產婆說的，伴隨著疼痛間隙再呼吸，但身體像是被鐵鉗夾住，每呼吸一次，痛覺從腰部直直的沖向心肺。

“小姐，怎么辦呢，嬤嬤還沒回來，即便她現在回來了，找好的接生婆子也得明日才能來寺中，怎么辦呢。”星闌急的哭出來，“要不，我去找寺里的師父幫忙吧，我去找云生方丈！”

“不！不可！”趁著疼痛間隙，我喘了口氣，“萬萬不可讓人知曉，寺中的小師父哪里能見得這些婦人的血腥東西，沒事，你聽我的，去取帕子來，叫喊聲不可傳到外面去！”

星闌取來帕子，我哆嗦著塞進嘴里，胃里卻翻江倒海一陣干嘔，又將帕子吐了出來，我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老天爺，難道你跟我開了個玩笑，要讓我們母子再次命絕于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