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如煙 十二
總是寥寥數語,從來沒有纏綿的話,只寫些北疆風景之類的無關緊要的內容,正符合這個男人含蓄的態度。
軍情之類的從不提及,軍令也不允許。
我其實很想問問他,父親在北疆督軍可還好嗎,但又從沒有回過信給他,怕給他和父親惹來禍端。
星闌捧來個包袱:“驛丞一并送來的。”
解開,正是信里提到的銀狐披肩,雪白的絨毛發亮一般映襯著我的眼睛。
星闌湊過來:將軍的字真好看,像刀刻出來的。”自從上次陸熠又救了我們,她對陸熠像是生出了別樣的信賴感,總是提到他,幫他說好話。
我撫摸著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淡笑著看信,這個男人明明是武將,字卻剛勁有力又不失文秀,也許正是字如其人吧。
傍晚時分,嬤嬤從云府歸來,看她眉間舒展了不少。
她替我掖好絨毯:“聽說陵陽王府那位新納的蓉側妃,已經被禁足了,好像是觸了王爺的忌諱,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
我手中的為孩兒縫衣的銹針一頓,才新婚數月便遭冷落,倒真是殷行郾的做派。
嬤嬤撇撇嘴:“要老奴看,那位向來是閻王性子,原就沒幾個人能討的好,還得是小姐,進府后,總歸是把他安撫的妥妥帖帖了,如今,那位肯定是覺得,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要不咱們趁此回府去,小姐還懷著他的骨肉…”
我皺眉看了嬤嬤一眼,她頓時噤聲。
嬤嬤還在做著能重新回府的夢,回去便是萬丈深淵。
莫說并不是因為這位蓉姑娘導致我與殷行郾反目,即便是因為她,我也不會怪她。
男人的心本來就是不值得去費心思爭取的東西,你以為那顆心寬闊如海,其實里面空無一物。
不管為了什么去爭,去斗,也千萬別為了一個男人,那將會是一場沒有結局,更沒有勝利的戰爭。
爭斗的人困死在里面,被爭搶的這個男人,卻只會冷眼俯視這個絲毫沒有意義的局面,坐收漁翁之利。
伴隨著來自北疆的一封又一封信,再過兩個月就快新年了。
往年,我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的期盼新年,好像每一年都會更好,不管有什么不好的事,過了新年都會變好。
往年新年,云府總是張燈結彩。
記得及笄那年,我纏著姑母在廊下掛滿琉璃宮燈,光暈透過茜紗,將雪地都映成胭脂色。除夕夜父親會破例許我飲半盞屠蘇酒,紫煙和星闌偷吃灶糖,粘得滿手麥芽香。
而今的云府朱門緊閉,除了府中下人偶爾出來清掃積雪,門前無人踏足。
聽說兵部的彈劾奏章堆滿了御案,有人彈劾父親督軍不力,有人指證父親私通北狄,證據竟是一封蓋著云氏私印的密函——可那印信分明早就遺失了。
“聽說宮里連除夕宴都免了?!眿邒咛嫖遗详戩诩倪^來的銀狐披肩,“戶部湊不出銀子,連戍邊將士的冬衣都湊不齊?!?
看這情形,今年除夕父親也不能趕回來了,這倒是省去了我去見他的麻煩,如果他知道我懷了那個殷行郾的孩子,定會怒不可遏。
云府也要閉門謝客,即便招待,現在也無人敢來了,往年中秋夜宴、除夕夜宴的盛景不再。
北疆阿耶那有如通神,對大琰內部很多軍情與軍事戰略竟了如指掌,也難怪皇上一直在懷疑內部有大員在通敵了,很多絕密軍情,非尋常官員能掌握的。
不管是云氏,還是大琰朝,頹勢盡顯,覆滅在即。
只有我腹中的孩兒,一日比一日健壯,偶爾踢我一腳,生命的律動會讓我暫時忘卻了家國憂患,沉浸在馬上就要“初”為人母的喜悅中。
冬夜,陵陽王世子府。
燭火通明,卻照不暖一室寒意。
蓉若跪在青玉磚上,梨花帶雨的面容被燭光映得半明半暗:”世子,真的不是我做的......我雖恨她,但也不至于讓人去取她性命。"
殷行郾背對著她,蟒袍上的金線睚眥紋在火光中猙獰欲活。
“我說過,”他的聲音比冬夜還冷,”我們殷家欠容家的,云氏也欠容家的,你要是想在我身邊安穩一生,我自然會庇護你。”
他突然轉身:“但我和她的事,你不要插手?!?
蓉若的指甲掐進掌心。
當年容府滿門抄斬時,也是這樣的冬夜,殷行郾帶著滿身血腥氣把她從尸堆里挖出來,發間的雪融成水,滴在她臉上滾燙似淚。
“殷哥哥......”她抓住他的袍角,”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最明白我的心性。若不是容家遭此大難,我怎需如此掩人耳目的屈居于此?!?
“你是說,”殷行郾蹲下身,捏住她下巴的手像鐵鉗,”我庇護你在此,是委屈你了?”
“不!"蓉若顫抖著搖頭,珍珠耳墜在頰邊亂晃,"我知道...你抬我做側妃,只是為了撇清與她的關系。"
她的胭脂暈開如血,“說到底,你還是為了云翩翩,我不服氣!她的父親是害死前太子的罪魁禍首之一,你卻求娶了她,一開始還處處防備她,后來竟與她琴瑟和鳴,好一個琴瑟和鳴!”
窗外北風呼嘯,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殷行郾的影子投在墻上,像頭蓄勢待發的獸。
他松開手,聲音里帶著疲憊:“我拿你當親妹妹,容叔父臨終托付,我何曾虧待過你?”
"親妹妹?"蓉若猛地抬頭,鬢邊金鳳簪的流蘇一顫,"那年你陪我去春日宴,你盯著她在臺上跳《綠腰舞》的時候,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什么?"
殷行郾突然暴起,案上茶盞掃落一地,碎瓷濺到蓉若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夠了!”他胸口劇烈起伏,”待大局定后,我會為容家平反,到時你要什么都會有,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如意郎君,都會有…”
“殷哥哥,如果沒有你在,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對我沒有意義!”
殷行郾呵道:“你太任性了,蓉若,你我都背負著血海深仇,你知道現在對我來講最要緊的是什么。”
蓉若冷笑一聲:“最要緊的?最要緊的也許是江山,也許是她,反正不會是我。說不定,你會為了她,功虧一簣、前功盡棄,你父親在天之靈,看見你如此行徑,定不能瞑目!”
“啪”,一記耳光甩在容若臉上,殷行郾暴怒卻又漠然的看著她。
“不要做我禁止做的事,更不要說我不想聽的話,不論是誰,都阻止不了我推翻這個狗皇帝!”
“報!”
門外侍衛急促的叩門:“王爺,北疆八百里加急!”
殷行郾一把扯開門,冷冽的風一下子撲進來,身后蓉若撲著去拽他的衣角:“殷哥哥!”卻撲了個空,眼見殷行郾頭也不回的與侍衛消失在夜色里,女子終于跪坐地上,捂住臉崩潰的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