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徐淵在震驚和恐慌的交織中，感到匪夷所思。

沉默半晌后，他嘗試著厘清思路：“所以那夜礦洞截殺，是司主大人親自編排的戲碼？”

他很討厭這種命運被人編排的感覺，沒有誰希望被無形之刃架在脖頸間時刻威脅。

許是情緒傳及刀身，流光呼應閃爍，鎏金鎖鏈在二人之間繃成弓弦。

星砂在刀光中簌簌墜落，謝昀鎖骨裂紋驟然擴散，卻露出釋然笑意：“非也。”

窗外的滿天星辰忽然化成徐淵熟悉的畫面：

藥廬在紫黑根須中坍塌，顧廉的靈契紋路爬滿妖紋，自己左臂的血琉璃正不受控制地瘋狂滋長。

“你可知這雙眼睛看過多少未來？七萬九千六百四十四種命軌里，唯有你踏上的這條，能讓稚魚活過驚蟄。”

“這已是代價最小的一條路了。”謝昀忽然咳出血珠，血珠尚未落地，便被她發(fā)間的靈流蒸騰而盡。

“周顯本應在五年前就化作妖魁，我強改天命才讓他多活這些時日。”

徐淵心中竄起莫名怒火，刀身出鞘的間隙，鎏金鎖鏈撕碎星軌幻象：“所以我就該感恩戴德地當你棋盤上的卒子？”

他扯開衣襟，鎖骨金紋竟與謝昀的裂紋同頻震顫，“十年前，是不是你讓顧家兄妹來救的我？”

他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控訴。

卻見虛空中的青銅鎖鏈突然繃斷三根，窗外浮現(xiàn)出徐淵被天道雷劫劈碎的畫面。

“你身上的氣運之力過于磅礴，磅礴到無論是我還是三千道統(tǒng)，都無法想象。”

謝昀指尖撫過徐淵的刀紋，霜藍光澤突然映出十年前雨夜中的廢墟。

“那時候的你已奄奄一息，若不出手相救，必死無疑。”

徐淵收刀回鞘，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悔意。

提防目的不明的人是對的，但他忽略了一件事。

謝昀從始至終，一直都對他表露著善意。

“那周顯呢？殘害鎮(zhèn)民，與妖為伍，無惡不作。他有什么活著的必要嗎？”

樸素的價值觀讓徐淵嫉惡如仇，又有那么一點小記仇。

謝昀緩緩起身，青絲隨風飄蕩，白衣出塵如仙。

她望著窗外再次浮現(xiàn)的星空，聲音疲憊道：“如果當初那個山洞里的人不是周顯，那么現(xiàn)在見我的人，也不會是你。”

“你都知道？”徐淵越聽越覺得驚駭，她明明都沒有去過那個山洞，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謝昀苦笑道：“之所以讓你過來，是因為我能看到的，也只有此刻的你的過去和未來。”

“如果不放周顯回去，未來就會變得更糟嗎？”

謝昀點了點頭，“你可以這么理解。”

徐淵皺起眉頭，“如果我?guī)厝ィ隳鼙ＷC不會有什么意外嗎？”

徐淵慢慢地跟上了謝昀的節(jié)奏，“徐淵”的命運得以改變，正是因為自己穿越而來覺醒了特殊的力量。

但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其實是穿越者。

謝昀將目光從漫天星辰移到了徐淵的臉上，時而眸光清冷，時而眼含垂憐。

盯了半晌以后，她忽然話鋒一轉，笑道：“你是第一個質疑占命之理的人，也或許只有你，會說這般話了。”

聽到“占命”二字，徐淵忽然間想到了什么。

傳聞璇璣道的陰陽家一脈，有“掌四時輪轉，竊天命綱常”的說法。

他們派系當中的大能，可以通過星象篡改因果，操縱天地四時輪轉，借周天星辰之力編織命運，通曉卦象與巫祝秘術。

徐淵繼續(xù)開口道：“灰夜到底怎么回事？”

“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事情。”

見徐淵執(zhí)子落盤，謝昀重新坐了下來，也跟了一子。

“在一千多年以前，苦海鎮(zhèn)還是一處靈氣充沛的洞天福地。

“參天的化靈木散發(fā)著蔥郁的生機，勃勃向上，福澤之力庇佑著此方天地的山川河海。

“一群尚未開化的流民發(fā)現(xiàn)此地后，建立了居所，后來慢慢形成了小鎮(zhèn)的規(guī)模。

“某一天，有人發(fā)現(xiàn)化靈木的殘枝新芽不僅可以入藥，還能助益修煉。

“在無止盡開采三百年后，氣運不足的化靈木被此方天地拋棄，于是就有了七百年前自燃時，燒穿三千里云層，永夜火雨的災厄。

“此后七百年里，苦海鎮(zhèn)的環(huán)境不斷惡化。

“先是妖物入侵，后是灰夜降臨。

“為了生存，生活在這里的人不得不開采礦脈，削減妖獸的滋擾。

“從三百年前開始，這里的人們像是受到了詛咒一般，常常英年早逝。

“如今這片天地，與其說福澤洞天，不如說是災厄之地。

“而我自一千年前起，就在這虛實之間的夾縫里，在這鎖妖塔的頂端，觀望著這一切，等待著你走上前來。”

謝昀一邊講述，一邊揮袖改動星辰，讓她口中的每個重大節(jié)點都有具體的畫面顯現(xiàn)。

徐淵驚嘆于眼前大能的通天威能，又震撼于苦海鎮(zhèn)竟還有這般秘辛。

“您既有如此偉力，為何不出手相助，幫我們這些凡人一把？”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越是高境界的得道者，干預天道所承受的代價也就越重。

“導致化靈木氣運不足的根源，是闖入此方天地的流民，他們種下了因，自然要承受應有的果。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徐淵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聽天書一樣，唯一記住的就只有一句話：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所以修道者都是這么謎語人的嗎？

“前輩，青陽宗的夏侯鸞告訴我，苦海鎮(zhèn)的人在灰夜中斬妖會受到詛咒，這是真的嗎？”

謝昀點了點頭，“苦海鎮(zhèn)的修士會受到此方天地壓制境界，每逢灰夜降臨，我都會施為阻止伏妖司的人行動，以防不測。”

“那些妖獸呢？”徐淵問。

“妖獸不受束縛，可以肆意妄為。”

徐淵感覺自己問了很多問題，但好像一個答案都沒有記下。

等等，他剛才問什么了？

謝昀笑了笑，為他重新添了一杯茶水。

“就算全都忘了也沒關系，你所行的命途，會指引你去往你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