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的黑暗。
魏蕭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墨汁浸泡的棉絮里,看不見,聽不到,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最后的記憶停留在誅邪劍爆發出的刺目青光,以及噬界者那震耳欲聾的咆哮...
“放逐!“
他記得自己喊出這個詞時,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生命力如決堤的洪水般涌向誅邪劍。劍身上的銘文一個個亮起,最終匯聚成一道貫通天地的光柱...
然后就是黑暗。
永恒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光亮刺入眼簾。魏蕭下意識想抬手遮擋,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沉重如鉛。他艱難地撐開眼皮,模糊的視線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醒了?“
聲音從側面傳來,清冷如玉磬。魏蕭緩緩轉頭,看到一個青衣少年坐在不遠處,正用樹枝撥弄著一小堆篝火。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眉眼如畫,眉心有一點青芒。
“青冥...?“魏蕭的嗓子干得冒煙,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少年抬頭,眼神卻陌生得令人心寒:“你認錯人了。我叫墟?!?
魏蕭強撐著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荒原上,四周散落著無數鏡子碎片,每一片都反射著詭異的畫面——有些是他經歷過的場景,有些則完全陌生。
“這是哪里?“他揉著太陽穴,“噬界者呢?白芷和蘇宛在哪?“
自稱墟的少年站起身,指向遠方:“歡迎來到鏡之城。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魏蕭看到了一座矗立在天地間的巨大城池。奇怪的是,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反的——城門在右邊,塔樓向左傾斜,甚至連飄動的旗幟上的文字都是鏡像反轉的。
更詭異的是天空。太陽——如果那輪蒼白的圓盤可以稱為太陽的話——正從西方緩緩升起,而云層的流動方向也是逆著的。
“鏡之城...“魏蕭喃喃重復,“我死了嗎?“
墟輕笑一聲:“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在這里,生與死的界限很模糊。“他踢了踢腳邊的鏡子碎片,“看看這些,或許能幫你理解現狀?!?
魏蕭低頭看向最近的一塊碎片,里面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個陌生的白發老者。老者被鎖在石柱上,正痛苦地嘶吼著什么。當魏蕭觸碰鏡面時,一段記憶突然涌入腦海——
“不!我不要長生!讓我死!讓我死?。 ?
碎片“啪“地一聲裂開,畫面消失了。
“這是...“
“歷代長生劫失敗者的意識殘影?!靶嫫届o地說,“他們既不能真正活著,也無法徹底死去,只能永遠困在鏡之城的邊緣?!?
魏蕭看向其他碎片,每一片中都囚禁著不同的身影,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狂笑,有的已經凝固成一尊雕像。
“那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魏蕭感到一陣寒意,“我明明...“
“放逐了噬界者?“墟打斷他,“確實。但你耗盡生命力的瞬間,誅邪劍自動護主,將你的意識傳送到了這里——長生劫的源頭?!?
魏蕭猛地抬頭:“這里是長生劫的源頭?“
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遠處的鏡之城:“那里有你要的答案。不過在此之前...“他突然伸手按在魏蕭胸口,“你需要這個?!?
一股暖流涌入心臟,魏蕭感到力量在迅速恢復。更神奇的是,胸口原本應該存在的疤痕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劍紋。
“誅邪劍柄...不見了?“
“它已經與你完全融合。“墟收回手,“現在你才是真正的'劍主',而不是借用者?!?
魏蕭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除了記憶有些混亂外,身體狀態竟比大戰前還要好。他看向墟:“為什么要幫我?“
墟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我說過,這里有你要的答案...也有我要的?!?
說完,他轉身向鏡之城走去。魏蕭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荒原上散落著越來越多的鏡子碎片,有些大如門板,有些小如指甲。魏蕭刻意避開它們,但仍有零星的記憶片段強行闖入腦海:
一個紅衣女子在月下舞劍,劍鋒每劃過一次,她的面容就衰老一分;
一群修士圍坐在星圖旁,中間是個啼哭的嬰兒,嬰兒眉心有一顆金色星辰;
夜無塵和夜無明并肩站在雪山之巔,兩人手中各持半塊青銅羅盤...
“別看那些?!靶骖^也不回地說,“鏡之城的記憶會吞噬迷失者。“
魏蕭強迫自己目視前方。隨著距離拉近,鏡之城的全貌逐漸清晰——城墻由無數面巨大的鏡子拼接而成,每一面鏡子都在不斷變換著畫面。城門是敞開的,卻沒有守衛,只有一面等人高的銅鏡立在入口處。
走近后,魏蕭發現銅鏡上刻著一行字:
“觀鏡而知己,入城而忘憂“
墟在鏡前停下:“這是入城考驗。只有認清自我的人才能通過。“
魏蕭看向鏡面,驚訝地發現鏡中并沒有墟的倒影,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站著。更奇怪的是,鏡中的魏蕭穿著玄天君的衣服,手中握著完整的誅邪劍。
“這是...“
“你最深的自我認知。“墟解釋道,“誅邪劍主,長生劫的終結者?!?
鏡中的魏蕭突然開口,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門后的世界是倒影,真實與虛幻交織。找到白芷和蘇宛,她們是唯一的錨點?!?
話音剛落,銅鏡從中間裂開,露出后面的城門通道。墟毫不猶豫地邁步而入,魏蕭緊隨其后。
城內景象更令人瞠目結舌——街道兩旁的建筑全是反的,門窗開在錯誤的一側;行人倒著走路,說話時先出結尾再補充前因;甚至看到一只貓將吞下的魚吐回水池,魚又活了過來!
“這里的一切都是逆反的?!靶嫠坪趿晳T了魏蕭的震驚,“時間、空間、因果...全部與外界相反?!?
魏蕭注意到一個老婦人正在“返老還童“——她每走一步就年輕一分,最終變成女童蹦跳著離開。
“那我們為什么會保持正常?“
墟指了指魏蕭胸口的劍紋:“誅邪劍主的特權。至于我...“他頓了頓,“我本就屬于這里?!?
正說著,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人群——如果那些倒著行走的身影可以稱為人群的話——紛紛避讓,一隊穿著青銅鎧甲、手持鏡面盾牌的衛兵列隊而來。
“鏡衛?!靶娴吐暤?,“別與他們對視。“
可惜警告來得太晚。為首的鏡衛已經與魏蕭四目相對。那面盾牌突然映出魏蕭的身影,但鏡中的他竟有七只手,每只手上都握著不同的武器!
“入侵者!“鏡衛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抓住他!“
墟一把拉住魏蕭的手:“跑!“
兩人沖進一條小巷,鏡衛的腳步聲在身后回蕩。巷子越走越窄,最后竟變成了一條死路。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黑鏡,映不出任何倒影。
“沒路了!“魏蕭環顧四周。
墟卻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正好。“他拉著魏蕭沖向黑鏡,“穿過去!“
魏蕭本能地閉眼,預期中的撞擊感卻沒有到來。再睜眼時,他們已經站在一座圓形廣場上,中央矗立著一座石碑,碑前跪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白芷!蘇宛!“
魏蕭沖上前,卻在即將觸碰到她們時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兩人似乎處于某種靜止狀態,白芷的紫眸半閉,蘇宛的手懸在空中,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們處于疊加態?!靶孀叩奖?,“既是分開的個體,又是融合的整體。這是守鑰人的特性在鏡之城的體現。“
魏蕭仔細觀察,發現白芷和蘇宛的身體確實時而分離時而重疊,就像信號不良的投影。
“怎么喚醒她們?“
墟指向石碑:“先看看這個?!?
碑上刻著古老的文字,魏蕭竟能讀懂:
“長生劫非劫,乃鏡之兩面
吾窮盡千年,終窺一線
后來者切記:
唯雙生子可斬永恒
唯守鑰人可斷輪回
唯誅邪劍主可...“
最后一行字被硬生生抹去,只留下幾道猙獰的抓痕。落款是一個金色三星印記——初代長生者的標志!
“這是初代留下的?“魏蕭震驚地看向墟。
墟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復雜:“她來過,又離開了。帶著無盡的遺憾。“
魏蕭正想追問,廣場四周突然出現數十名鏡衛,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鏡衛舉起一面造型古怪的鏡子,鏡面漆黑如墨:
“外來者,接受審判!“
黑鏡中伸出無數細小的觸須,向魏蕭襲來。他本能地召喚誅邪劍,胸口的劍紋驟然發燙,一柄青光凝聚的長劍出現在手中。
“斬念!“
劍光橫掃,觸須紛紛斷裂。但更多的觸須從鏡中涌出,仿佛無窮無盡。墟站在一旁觀望,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就在魏蕭漸感不支時,石碑突然亮起金光!白芷和蘇宛的身體同時顫動,兩人手腕上的三星印記迸發出耀眼光芒。紫光與青光交織,形成一道光柱直沖云霄!
鏡衛們發出痛苦的嚎叫,紛紛捂住眼睛后退。黑鏡“咔嚓“一聲裂成兩半,觸須迅速枯萎。
光柱中,白芷和蘇宛緩緩站起,四只眼睛同時看向魏蕭:
“你終于來了...“
兩人的聲音完美重合,仿佛同一個靈魂通過兩張嘴說話。
墟終于露出微笑:“時機到了?!?
魏蕭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鏡之城突然劇烈震動!建筑開始崩塌,天空出現裂痕,無數鏡子碎片如雨般墜落。在每一塊碎片中,魏蕭都看到了同樣的畫面——
現實世界,溪木村上空,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正在形成。漩渦中心,噬界者的千面蜈蚣身軀若隱若現。
“放逐...失敗了?“魏蕭難以置信地看向墟。
墟搖頭:“不,是逆轉。鏡之城的時間是倒流的。你在這里看到的,是即將發生的未來。“
白芷——或者說是白芷與蘇宛的融合體——走到魏蕭面前,伸手輕撫他胸口的劍紋:
“誅邪劍主,唯一能穿梭兩界的存在?,F在,你必須做出選擇...“
她的手指向正在崩塌的天空,那里出現了一道光門:
“留在鏡之城,等待下一次輪回;“
又指向自己心口:
“或者帶走守鑰人,終結長生劫,但永遠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
墟靜靜地看著魏蕭,眼神中帶著某種期許:“選擇吧,劍主。你的決定將改變兩個世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