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門板上的“奧斯卡影后“牌子沾了層灰，蘇菲拿軟布擦時，指腹蹭過“蘇菲“兩個字，突然笑出聲——托尼寫這字時手抖，把“菲“的草字頭寫得跟顆歪星星似的。李卓凡蹲在窗臺下修攝影機，聽見笑聲抬頭，看見她耳后別著那枚銀質發夾，陽光把發夾上的“G“字照得發亮。

“老王剛來過，“他往機器里塞了卷廢膠片，“說想讓你去拍部商業片，演個千金小姐。“

蘇菲擦牌子的手頓了頓，轉身蹲到他旁邊，指尖戳了戳攝影機鏡頭：“千金小姐戴鉆石發夾吧？我還是喜歡牛角的。“她從口袋里摸出枚磨得發亮的牛角發夾，是當年在山里戴的那個，“你看這刻痕，都被我摸平了。“

李卓凡沒接話，低頭調焦距。鏡頭里映出她的臉，眼角有了點細紋——這幾年拍了不少戲，熬了太多夜。可她笑起來時，眼尾的紋路里像落了光，比當年在圣丹斯時還亮堂。

喬治拄著拐杖從后門進來，咳嗽了兩聲。老導演這兩年身子骨差了，卻總愛往書店跑，說是“聞著舊書味踏實“。他往藤椅上坐時，拐杖“咚“地戳在地板上，震得桌角的柏林獎杯晃了晃。

“別聽老王的，“喬治掏出煙盒，李卓凡趕緊劃了根火柴遞過去，“商業片哪有書店的戲有意思？“他吸了口煙，煙圈飄到蘇菲發間的銀夾上，“我琢磨著，咱把《外星來客》拍個續集吧，拍小怪物回來探親。“

蘇菲眼睛亮了：“那我還演女學生？“

“演女學生她媽，“喬治笑出聲，眼角的皺紋堆成褶，“都當影后了，總不能還蹲閣樓畫星星吧？“

正說著，老頭的孫女抱著個鐵皮盒跑進來，盒蓋“哐當“掉在地上，滾出堆舊票根——有圣丹斯的展映票，有柏林電影節的登機牌，還有張皺巴巴的電影院票，是當年《外星來客》在巷口小影院首映時的。

“奶奶讓我找這個，“小姑娘蹲在地上撿票根，手指捏著那張首映票笑，“說這上面有姐姐的簽名。“

蘇菲湊過去看，票根背面果然有行歪字，是當年散場時順手簽的，還沾著點爆米花渣。她捏著票根愣了愣，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李卓凡把大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風把票根吹跑了，他追了半條巷才撿回來。

“這票根得留著，“李卓凡把票根往鐵皮盒里放，“等以后開個紀念館，就擺書店里。“

“開啥紀念館，“蘇菲把盒蓋蓋好，“咱還得拍續集呢。“她摸了摸發間的銀夾，“小怪物回來時，我得戴這發夾去接它，讓它認認，當年的女學生沒騙它。“

拍《外星來客2》的開機儀式沒搞排場，就在書店門口擺了張木桌，上面放著當年那臺35mm攝影機，還有蘇菲的奧斯卡獎杯。托尼從道具間翻出件舊怪物服，麻袋上的破洞還在，就是雞毛撣子做的“刺“掉了不少。

“我來穿！“老頭的孫女舉著手喊，她都長到蘇菲腰那么高了，辮子上還別著當年那枚藍水晶發夾。

蘇菲蹲下來幫她套怪物服，麻袋套過頭時，小姑娘突然說：“姐姐，我也想演戲。“

“好啊，“蘇菲幫她把“爪子“整理好，“演小怪物的小跟班，怎么樣？“

小姑娘樂得直蹦，麻袋做的“頭“撞在蘇菲下巴上，兩人都笑出聲。李卓凡舉著相機拍時，看見喬治站在書店門口抹眼角，煙蒂掉在地上都沒顧上踩。

拍第一場戲時，陽光正好。拍的是“女學生（現在該叫女店主了）在書店整理舊書，小怪物突然從窗縫鉆進來“的戲。蘇菲蹲在書架旁翻書，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沒回頭，先摸了摸發間的銀夾——跟當年在閣樓時一樣，下意識的動作。

“停！“李卓凡舉著鏡頭喊，“小怪物別直接撲過來，先碰她的發夾。“

穿怪物服的小姑娘趕緊調整姿勢，軟布做的“爪子“輕輕蹭了蹭蘇菲的發夾。蘇菲回頭時，眼里的光突然軟下來，不是演的，是真想起了當年拍第一部時的樣子——那時她總掉發夾，李卓凡總蹲在地上幫她撿。

收工時天都黑了，托尼燉了羊肉湯，就在書店的道具桌上擺開碗筷。喬治喝了兩口湯，突然說：“當年拍第一部時，誰能想到啊......“

誰能想到呢？李卓凡看著蘇菲給小姑娘夾羊肉，銀夾在燈光下閃了閃。當年他攥著二十三美元站在劇場門口，總覺得日子硬邦邦的，像塊沒烤透的麥芬。現在倒好，湯是暖的，人是熟的，連掉過的發夾都能一個個撿回來。

蘇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往他碗里放了塊蘿卜：“想啥呢？“

“想當年你總掉發夾，“他喝了口湯，熱乎氣往嗓子里鉆，“現在倒好，發夾都能傳代了。“

小姑娘聽見這話，趕緊把辮子上的藍水晶發夾摘下來，往蘇菲手里塞：“這個給姐姐，我戴那個銀的。“

蘇菲笑著把發夾別回她辮子上：“你戴好看，我有這個呢。“她摸了摸自己的銀夾，“這是喬治導演媳婦傳下來的，得好好護著。“

夜深了，書店的燈還亮著。李卓凡幫蘇菲把道具書擺回書架，看見最頂層擺著個鐵皮盒——就是白天小姑娘拿來的那個，里面除了票根，還多了枚牛角發夾，和張奧斯卡頒獎禮的照片。

蘇菲從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背上：“等續集拍完，咱去山里吧。“

“去干啥？“

“去撿石頭，“她的聲音悶悶的，“當年掉在溪里的發夾，說不定還在呢。“

李卓凡轉過身，看見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當年在圣丹斯，她站在放映廳門口說“找到了“的樣子。他伸手幫她把銀夾扶了扶，發夾的邊角硌著指尖，卻暖得很。

“去，“他說，“不光撿石頭，還得把書店的燈也帶去，讓小怪物知道，家還在這兒。“

窗外的風帶著桂花香飄進來，吹得鐵皮盒輕輕晃。里面的票根和發夾撞在一起，發出“沙沙“的響，像在說悄悄話。李卓凡知道，這故事還長著呢——小怪物會回來，發夾會接著傳，書店的燈也會一直亮著。

畢竟啊，有發夾壓著舊票根，有人記著當年的光，日子就總能往下過，故事就總能往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