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亂世長歌:建安文人與文學
- 張亞軍 王利鎖 馬予靜 王宏林 亓晴
- 3686字
- 2025-04-28 18:46:14
第一節 建安文學的起訖與作家隊伍
討論建安文學,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建安文學的起訖時間與作家隊伍構成。時間起訖關乎建安文學的研究范圍與流變,作家隊伍則關乎建安文學的研究對象與內涵。其實,關于建安文學的起訖與作家隊伍,學界已有大致明晰的認識,但我們在討論建安文學之前,還是有必要說明我們的基本看法。
一 建安文學的起訖
建安是東漢最后一個皇帝漢獻帝劉協的年號,起止時間為公元196年到公元220年,前后共25年。但文學史上所說的建安文學,時間跨度實際要比建安的年號長,通常是指從漢獻帝建安元年(196)到魏明帝太和六年(232)這一時段的文學。學界這樣界定建安文學的起訖當然有充分的理由。不過,我們認為,建安文學的起始從漢獻帝即位的初平元年(190)算起可能更符合歷史實際,也更能體現建安文學發生的深刻動因。其理由有三。
第一,從漢末社會政治情勢看。漢靈帝中平六年(189),34歲的漢靈帝劉宏去世,由其子劉辯繼位。何太后之兄、大將軍何進因外戚身份執掌朝政。何進即秉朝政,就與袁紹等密謀欲誅宦官,但何太后卻不支持。袁紹就給何進出主意,希望“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2],迫使何太后就范,于是,何進乃援引西北軍閥董卓進京。結果何進陰謀敗露,沒有殺掉宦官,反而被宦官先發制人所殺。而董卓進京后,不是忠心報國,匡扶漢室,而是專權擅政,以武力控制京師,以私欲獨斷朝綱,廢少帝劉辯,立獻帝劉協,欲通過廢立樹威固權,貪婪殘暴,肆意妄為。對此,范曄《后漢書·何進傳》評論說:“何進藉元舅之資,據輔政之權,內倚太后臨朝之威,外迎群英乘風之勢,卒而事敗閹豎,身死功頹,為世所悲,豈智不足而權有余乎?”又說:“董卓遂廢帝,又迫殺太后,殺舞陽君,何氏遂亡,而漢室亦自此敗亂。”[3]董卓的行暴政、禍民生、失民心,開啟了我國歷史上地方軍閥豪強依靠武力控制朝政的先河,這不僅摧毀了東漢帝國統治的政治基礎,更成為此后軍閥混戰的直接誘因。可以說,東漢帝國的天常失統以及后來的軍閥混戰都是由董卓之亂引起的,這是建安文學發生的具體背景和深刻動因。
第二,從建安文人的生活感受和創作實際看。漢末文人對時局的認識基本形成了共識,即他們均認為漢末社會政局的動蕩是從董卓之亂開始的。如孔融《六言詩》其一說:“漢家中葉道微,董卓作亂乘衰,僭上虐下專威。萬官惶怖莫違,百姓慘慘心悲?!?a id="w4">[4]曹操《薤露行》寫道:“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5]賊臣指的就是董卓。蔡琰在《悲憤詩》中也說:“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a id="w6">[6]可見,建安文人都是將董卓之亂作為社會發生震蕩巨變的歷史性標志事件。建安文人對時代的感知是符合當時社會的歷史實際的。如果說黃巾大起義暴露了東漢王朝的矛盾重重、危機四伏,那么,“董卓亂天常”則真正敲響了東漢帝國走向滅亡的喪鐘,自然也是建安文人生活環境發生巨變的根本原因。
第三,漢獻帝是在風雨飄搖中被董卓強拉上皇位的,他在位共31年,使用過初平、興平、建安三個年號[7]。如果以建安元年(196)為建安文學的起始,這就人為地將漢獻帝時代切割成了兩個不同的歷史單元,顯然,這與漢獻帝時代的政治形勢是不太吻合的。另外,歷史學家多將桓、靈之世作為漢末時期,而把漢獻帝時期作為魏世的前奏。所以,我們認為,倒不如將漢獻帝時代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更好。正是出于以上的考慮,我們把建安文學的起始確定為漢獻帝即位的初平元年即公元190年。
當然,文學歷史的發展未必與社會政治的波動同步,其自身的演進過程有時候也未必是如此的井然有序、界限分明,不一定要進行如此精確的定量分析。但在界定一個時段的文學發展過程時,我們除了考慮文人生活環境的變化、心態的變化、描寫內容的變化、書寫體式的變化外,更應該考慮造成這些變化的具體的社會政治情境,因為這種種變化畢竟都是果,而促使這些變化發生的具體社會政治情境才是因。要之,董卓之亂—軍閥混戰—曹操異軍突起,這是一個歷史演進的因果連續過程,它是建安文學發生的大背景,也是我們確定建安文學起始的主要理由。
建安元年八月,曹操迎漢獻帝遷都許昌。從此,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在董卓擅政專權曇花一現之后,真正開啟了東漢末期社會政治舞臺上的曹操時代。此后,又經過十多年的軍閥混戰和勢力組合,逐漸定型為三個強大的軍事集團,即大家熟悉的控制北方的曹操集團、掌控西南的劉備集團和把持江東的孫權集團,并最終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的政治格局。在這一歷史演進過程中,掌控西南的劉備集團和把持江東的孫權集團雖然也不乏英明之士、文華之才,但并沒有形成文學繁榮的局面,而控制北方的曹操集團則會聚了許多天下著名的文學之士,出現了一個短暫的文學創作繁盛時期。就此而言,不僅建安時代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皆與曹操密不可分,而且建安文人的離散聚合、憂苦喜樂,建安文學的云蒸霞蔚、輝煌燦爛,也與曹操密切相關。
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曹操在洛陽去世,其子曹丕繼任丞相、魏王。十月,曹丕脅迫漢獻帝禪位,代漢稱帝,建立魏朝。曹丕在位七年而亡,由其子曹叡繼位,是為魏明帝。魏明帝太和六年(232)十一月,作為建安時代文學創作成就最高的作家,也是建安文學的最后一位作家,被譽為“建安之杰”的曹植,在屢求自試無果的情況下,“悵然絕望”[8],抑郁而終。至此,活躍在建安時期的重要作家已全部退出歷史舞臺。曹植的去世,也就標志著建安文學時代的結束。因此,建安文學的終結就定格在魏明帝的太和六年。
總之,我們討論的建安文學,是指從漢獻帝即位的初平元年(190)開始,至魏明帝太和六年曹植去世結束,前后約40年的文學。
從政治沿革和文學演進的角度看,建安文學實際包括漢末和魏初兩個時段,從這個意義上說,建安文學亦可稱為漢末魏初文學或漢魏之際文學。盡管建安文學包括漢末建安和魏初兩個時段,但建安文人重要的文學活動和創作大都集中在建安年間,而建安時期又是漢魏之際社會政治文化的劇變期,所以,文學史家往往以“建安”來指稱這一時期的文學創作和文學風貌。因此,“建安文學”也就成了文學史上的一個固定稱呼。
二 建安文學的作家隊伍
建安文學雖然持續的時間不長,但在我國文學發展史上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歷史階段。這是一個俊才云蒸、意氣風發的時代,是一個風流俊爽、慷慨任氣的時代,也是一個雅愛詩章、妙善辭賦的時代。
關于建安時期的作家隊伍和人才盛況,建安文學的當事人曹丕、曹植都對活躍在當時文壇的文人有過評論,陳壽《三國志》及后世評論家也都有概括性的說明。曹丕《典論·論文》是我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第一篇文學專論,提出了“文氣”“四科八體”等重要的文學理論問題,在作家論方面,他主要對建安文學的代表人物即后世所謂的“建安七子”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玚、劉楨的創作進行了評論,概括了他們的創作特點和不足;曹植的《與楊德祖書》也提到了上述建安時期的重要作家,與曹丕稍異的是,他沒有提到孔融和阮瑀,但增加了楊修和丁廙。陳壽《三國志》卷二十一《王衛二劉傅傳》分別記述了王粲、衛覬、劉廙、劉劭、傅嘏的生平事跡,同時附記了“建安七子”中除孔融之外的其他六人以及邯鄲淳、繁欽、路粹、丁儀、丁廙、楊修、荀緯、應璩、應貞、阮籍、嵇康、桓威、吳質、潘勖、王象、繆襲、仲長統、蘇林、韋誕、夏侯惠、孫該、杜摯等人的事跡,薈萃了曹魏時期的重要文人,可稱為曹魏文人傳記的大本營,實際具有曹魏“文苑傳”的性質,其中許多人物如王粲、徐干、陳琳、阮瑀、應玚、劉楨、邯鄲淳、繁欽、路粹、丁儀、丁廙、楊修、吳質、仲長統等都活躍在建安時期,是建安文學的重要作家。六朝著名詩論家鐘嶸在《詩品序》中對建安時期的代表作家也有概括: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郁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于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于時矣。[9]
這里提到的建安作家有曹公父子、平原兄弟、劉楨、王粲等。六朝杰出文論家劉勰《文心雕龍·時序》篇中提到的建安文學作家隊伍名單就更加詳細了,他說:
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仲宣委質于漢南,孔璋歸命于河北,偉長從宦于青土,公干徇質于海隅;德璉綜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樂;文蔚休伯之儔,子叔德祖之侶。[10]
其中涉及的建安作家有王粲、陳琳、徐干、劉楨、應玚、阮瑀、路粹、繁欽、邯鄲淳、楊修等。以上這些先唐史料對建安文學人才盛況的概括,大體體現了建安文學作家隊伍的實際情況。
綜合這些材料并結合建安文人的實際創作活動,我們可以確定建安時期基本的作家隊伍有:“三曹”——即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七子”——即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玚、劉楨;此外,還有蔡琰、繁欽、路粹、邯鄲淳、楊修、丁儀、丁廙、吳質、仲長統等。
作為建安時期的重要文人,他們或參與了當時重要的文學活動,或創作了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或提出了重要的文學主張,為建安文學的繁榮做出了各自獨特的貢獻,共同勾畫了我國文學史上“鄴下風流”這一亮麗的風景線。在建安眾多的文人作家隊伍中,“三曹”“七子”及蔡琰等無疑是其中彪炳史冊的最優秀的代表,也是討論建安文學時最值得關注的主要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