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國田園詩的空間維度
- 姜士昌 姜承希
- 7762字
- 2025-04-29 20:10:43
緒論
赫西俄德的黃金時代和現代人的黑鐵時代構成人類歷史的兩極,這兩極之間的人類不斷陷入緬懷過去與展望未來的沖突糾結之中。田園詩和英雄史詩便是這兩種心態的文學反映。史詩英雄們是一個具有前瞻性的群體,他們的雄才偉略注定了他們有建立更大功業的心理欲求,受此欲求驅使,人類勢必由豪強逐鹿的英雄時代快速滑向人性崩潰的黑鐵時代的深淵。而田園詩的誕生恰恰是為了阻遏人類向黑鐵深淵墮落。作為懷舊文學的代表,田園詩倡導人類回歸原始生境——田園與荒野,欲以文學想象的方式拯救人性的墮落,呼喚黃金時代的回歸。
一
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1]把田園詩(pastoral)與英雄史詩(heroic)并列,認為它們代表著歐洲古典詩歌的兩種最偉大的傳統。不過,他同時指出,田園詩與英雄史詩并非古典詩歌的全部。《答岡底伯特序》(The Answer to the Preface to Gondibert)中,他在史詩與田園詩之間引入另一種詩歌類型:市井詩(scommatic或譯作“城市詩歌”)[2]。他認為,英雄史詩、市井詩和田園詩這三種詩歌較為完整地代表了人類生活的空間形態:首先因為它們分別是對宮廷生活、城市生活與鄉村生活的模仿;二則因為,它們對應的三種人居空間又在某種程度上與天國(celestial)、天空(aerial)和大地(terrestrial)這三大空間領域相對應。霍布斯對此的解釋是:在王子[3]與那些能力強大的人(即古人心目中的英雄)身上有一種來自天國的榮光,照耀著其他世人;那些居住在人口稠密的城市里的人,常表現出虛偽、反復無常和令人厭惡的習氣,這正如不停流動的空氣在風云洶涌中永難實現潔凈一樣;鄉下人樸實無華,生活雖然平淡,卻能滋養心性,他們的純樸性情堪與他們耕作之上的大地相媲美。[4]顯而易見,霍布斯認為,在英雄時代一去不返的背景下,田園詩是市井詩永遠無法企及的更高層次的詩歌。
在這里無須關注霍布斯的三分法是否足夠嚴謹,我們更感興趣的是,他的三類詩歌所涉及的三種空間形態恰恰是對歐洲古典牧歌三個最主要空間特征的間接注解:
第一,古典牧歌是對英雄史詩的模擬或戲仿。我們知道,不少神話英雄(如英雄王子赫拉克勒斯)或宗教人物(如雅各布、以撒、摩西、約瑟,還有大衛等)都曾是牧人。這個簡單的事實說明,田園詩和英雄史詩從題材到人物都有著共同的基礎。而且,就文本內容來看,忒奧克里托斯的確是在模仿史詩的基礎上創造出牧歌這種文學形式的。他的《勒達的兒子們》(The Sons of Leda)、《戮獅者赫拉克勒斯》(Heracles the Lion-Slayer)等牧歌將史詩中英雄歷險之類的神話空間移植到牧歌之中,這是將英雄史詩與田園詩相結合的典范,是縮微版史詩,也是忒氏對史詩模仿的直接證據。但忒氏牧歌更多的是對史詩的戲仿。他筆下諸如達夫尼斯、波呂斐摩斯等多位牧歌人物與史詩英雄之間有巨大反差,又在某些品質上明顯地展現出與史詩英雄之間的同質性。比如,史詩英雄們大都有著崇高的人生目標,致力于開創宏圖偉業和追求精神生命的極致;忒氏牧歌中的主要人物也有執著的人生追求,只不過他們追求的是世俗生活的美好。可以說,這些牧歌人物是一群具有與史詩英雄類似氣質的反英雄(anti-heroes)。對反英雄形象的塑造是忒氏對英雄史詩戲仿的一大明證。另外,忒氏牧歌中的反英雄形象也承襲了史詩英雄的悲劇特質。所以,我們不妨稱忒氏牧歌為類史詩(quasi-epic),其部分牧歌也有反史詩(anti-epic)特征。就空間形態來看,忒奧克里托斯的牧歌是歐洲詩歌從史詩般莊嚴神圣的神話空間向世俗的現實空間轉向的標志。是忒奧克里托斯首先將史詩英雄拉下神壇,開辟了世俗詩歌的新領域。牧歌的史詩特征經由維吉爾的傳遞,一直延續到馬維爾甚至更晚的時代。歐洲古典牧歌的成就及其悠久傳統表明,它雖然未能在短時期內終結英雄史詩的歷史,卻至少可以稱得上對史詩霸主地位最強大的挑戰者。17世紀田園詩歌理論家拉賓(Rene Rapin,1621—1687)把田園看作“純真狀態和黃金時代的完美意象,”[5]并進而認為,“鑒于黃金時代在史詩之前就備受推崇,田園詩勢必優越于英雄史詩。”[6]
第二,與市井詩一樣,田園詩也是都市社會的產物。前者是城里人為城里人書寫城里人,后者是城里人為城里人書寫鄉下人。前者重在反映城市生活,尤其是都市空間的喧囂、齷齪和城里人的虛偽、浮躁、庸俗等市井習氣;后者則反映城里人逃離喧囂、齷齪、壓抑的都市空間,尋求寧靜、祥和、自由的人間樂園的強烈愿望。用燕卜蓀的話說就是,田園詩人是在為其所處群體書寫另一群體的生活與故事。[7]所以,田園詩通常被界定為都市文化的產物,它源自鄉村與城市兩種生活模式的對立。[8]正如當代田園詩歌理論家特里·吉福德(Terry Gifford)所說,“擁有悠久歷史的田園詩從一開始就是為城市讀者而寫,所以,它致力于發掘和表現海濱城鎮居民與山野牧人,宮廷生活與牧人生活,人與自然,出世與入世之間的張力。”[9]由此可見,市井詩和牧歌是城里人創造的兩種對立的文學空間:作為物質世界象征的都市空間和作為精神世界象征的鄉村空間。兩類詩歌是都市人物質追求和精神追求之間不可調和的尖銳矛盾在文學中的清晰投射。因此,田園詩本質上是都市人為自己尋求到的一個解決精神困頓的途徑。
第三,田園詩是對鄉村生活的模仿與再現,這是田園詩最典型的特征。正如霍布斯所說,對鄉村生活的模仿是田園詩最重要的價值所在。[10]實際上,田園詩理論中的鄉村模仿說并非霍布斯首倡。最先提出模仿說的應該是英國文藝復興時期詩歌理論家喬治·帕特納姆(George Puttenham,1529—1590),他在《英國詩歌藝術》(The Arte of English Poesie)中形象地描繪了牧歌的形成過程:將牛群或羊群趕往野外的公用田地和樹林里,讓它們自由覓食,而牧人們則和那些護林人或護籬人聚在一起以聊天消磨時光,這成就了田園詩里最早的對話形式;樹叢里或樹蔭下,他們或閑聊家長里短,或闊論身外之事,此則成就了最早的論辯;出于肉體與安逸的需求,便有了求愛與尋歡;他們唱給配偶或情人的歌便成為最早的愛情樂章。有時他們也未免邊唱邊配以管弦,大家來比試一番,看誰最優秀,最迷人。帕特納姆堅信,田園詩就是在這浪漫、愜意的生產勞動中誕生的。[11]
霍布斯詩歌理論告訴我們,詩歌是關于空間的文學,不同類型的詩歌是對不同空間形式的模仿與再現。相較于英雄史詩和市井詩,田園詩發展出了更為多元的題材類型,也正是因此,田園詩的界定一直是一個復雜而持久的問題。
二
自文藝復興以來,歐洲田園詩歌理論界就如何界定田園詩一直爭論不休。總體來看,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田園詩僅指始于忒奧克里托斯,終結于浪漫主義時代的牧歌及其變體,亦可稱作古典牧歌或古典田園詩——此書以牧歌指稱狹義的田園詩。廣義的田園詩不但包括古典牧歌,還包括古典農事詩、村舍詩(莊園詩)、新農事詩以及后牧歌時代興起的鄉土詩、自然詩等一切書寫鄉村題材的詩歌——此書以田園詩稱之,以區別于牧歌。
帕特納姆與霍布斯談論的顯然是狹義的田園詩,即牧歌。自拉賓(Rene Rapin,1621—1687)將田園詩歌明確地定義為“對牧人或具有牧人特質的人的行為的模仿”[12]之后,狹義的模仿說便成為對牧歌的基本界定。直到20世紀,美國學者列奧·馬克斯(Leo Marx,1919—2022)仍然認為,“沒有牧人,就沒有田園詩。”[13]足見狹義論影響之深遠。
廣義的田園詩界定最初出現在18世紀。隨著古典牧歌的式微和鄉村詩歌、自然詩歌的興起,學界也開始對田園詩歌的傳統界定進行反思。評論家們發現,隨著田園詩題材和體裁的拓展,狹義的界定已無法概括田園詩的所有特征。他們開始提出并倡導寬泛的田園詩定義,即廣義的田園詩,或者新田園詩。文壇大儒約翰遜(Samuel Johnson,1709—1784)指出,“無論發生在鄉間的什么事情都可能成為田園詩歌的素材。”[14]戈德史密斯(Oliver Goldsmith,1728—1774)也認為,田園詩的素材就是出現在鄉間田園的任何事物,以及其中介紹的所有人物或對話者,無論是牧羊人還是村夫。[15]他們顯然在努力突破牧人題材的局限,要將田園詩題材推廣到所有鄉村元素。他們的觀點得到浪漫主義時代及其后詩歌理論界的普遍響應和進一步發展。
當代田園詩歌理論家特里·吉福德(Terry Gifford)在綜合前人觀點的基礎上,將田園詩的內涵劃分為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上的田園詩就是那種可以上溯至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以描寫鄉村生活尤其是牧人生活為主的抒情詩歌,也就是古典牧歌,這是所有田園詩歌理論家們都必須首先認可的一個連續而悠久的傳統。同時,與許多理論家一樣,吉福德心目中也另有一種田園詩,它超越了傳統田園詩形式和內容的羈絆,具有了極為寬泛的含義。第二個層面的田園詩應該包括一切直接或間接將鄉村與都市進行對比的文學書寫。如此一來,描寫鄉村生活、湖光山色的詩歌可謂之田園詩,將敘事背景置于鄉村的小說可謂之田園詩,描寫城市中花鳥魚蟲、竹木草亭的詩歌亦可謂之田園詩。總之,游離于都市生活之外,寄情于田園山水之間,且對所描所繪飽含著熱情與真摯,此即所謂田園詩。然而,吉福德又不得不客觀地指出,長期以來,如果一個文學作品被農夫或者生態批評學者稱為“田園詩”的話,他們也許還暗含著對田園詩歌的第三種看法,那就是虛幻縹緲,脫離現實。他說,如果一部作品僅僅贊美田園風光而忽視賴其生存、揮汗勞作于其上的人的話,農夫會說,這不過是田園詩歌罷了;如果一首詩歌僅僅贊嘆于都市蓊郁蒼翠的樹木花草而忽視污染的威脅的話,生態批評家們會說,這不過是田園詩歌罷了。很顯然,田園詩的理想主義與過于“純真”已為它招致了惡名。吉福德由此認為,當人們以懷疑的態度看待田園詩的時候,“田園詩”就變成了一種蔑稱,用于影射其對鄉村現實生活過分理想化的描寫。[16]
吉福德本質上是當代廣義田園詩論的代表,他與列奧·馬克斯等狹義論者之間的對壘證明,歐洲詩歌理論界直到如今也無法就田園詩的定義形成統一的認識。但是,無論是狹義的理解,還是寬泛的界定,有一點是任何人都無法否定的,那就是,田園詩是對鄉村生活的模仿與再現。所謂的狹義說和廣義說反映的不過是同一空間的縮小或延展而已。
三
上文提到的帕特納姆關于牧歌形成過程的描述不但為我們展示了一個古典牧歌中常見的阿卡迪亞式鄉村空間,還為我們深入理解牧歌提供了兩個方面的啟示:首先,這段描述涉及牧歌中的大部分空間元素,揭示了牧歌空間的多維性——牧人的生產生活空間或棲居空間,牧歌的敘事空間或文學空間,牧歌的精神空間或愛情、藝術空間等。其次,這段描述中還暗示了牧人及其生活被逐步精神化進而理想化的過程,從而抓住了牧歌的本質內涵——它從一開始就承襲了阿卡迪亞(Arcadia)這個地方濃重的烏托邦特征。由此來看,阿卡迪亞是我們解開歐洲田園詩的空間內涵及其精神實質的一把鑰匙,也是我們這個研究的切入點。
阿卡迪亞原本是一個真實的地理空間,它在忒奧克里托斯和維吉爾(主要是后者)的筆下成為一個“構想的”文學空間,并最終被符號化。阿卡迪亞的衍變過程正是牧歌空間的烏托邦化過程的體現。從勒斐伏爾和索亞的空間理論角度來看,阿卡迪亞是一個典型的“概念化空間”,是體現“烏托邦思維觀念”和詩人、藝術家“創造性思維”[17]的藝術空間,它的最終符號化實屬必然。由阿卡迪亞催生的牧歌的原初理想就是要構建一個田園烏托邦。得益于阿卡迪亞真實而又陌生的空間特征,牧歌所要構建的這個阿卡迪亞式田園烏托邦從一開始就擺脫了虛幻縹緲的純粹烏托邦的路子,開辟出一條致力于構建令人向往而又真實可感的理想社會的新道路。
的確,古典牧歌所構建的田園烏托邦并非一個純凈、單調的勻質空間,而是一個具有豐富內涵的多元化空間。這是因為,盡管牧歌詩人都是理想主義者,但他們絕不是空想家,更不是虛無主義者。換句話說,牧歌詩人雖然在竭力構建一個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田園烏托邦,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把這個空間純凈化、單一化;他們更愿意讓讀者感受到,牧歌中表達的社會理想都有著堅實的社會基礎。他們知道,勻質、單調構不成理想的、有質感的牧歌空間,和諧、真實才是牧歌的重要標準;他們也知道,即便是消極負面的元素,也是牧歌對理想社會的反面倡導。正如列奧·馬克斯所說,“大多數被稱為田園文學的作品[……]最終并不希望我們對宜人的田園風光采取完全肯定的態度。無論如何,只要在創作時采用高超的技巧,這些作品就都能夠描述、質疑,或諷刺綠色牧場的平靜與和諧的幻想。”[18]所以,我們在牧歌里看到的是一個雅與俗相襯,善與惡較勁,忠貞與背叛為伍,愛情與肉欲并存……的多元、立體的真實空間架構。從這個意義上說,牧歌所構建的田園烏托邦的確有別于那種勻質的純粹烏托邦,因為,純粹烏托邦求至高至美之境,恰似海市蜃樓,無跡可覓;田園烏托邦則擷和諧、寧靜之氣,如聞雞鳴犬吠,有蹤可尋。
四
格倫·洛夫說過,“田園牧歌始終是一種對生活的嚴肅批評。”[19]的確,牧歌所構建的田園烏托邦及其表達的社會理想是對現實世界的認真反思,表達了改良現實的強烈愿望;只不過,其批評意識是間接的,反觀式的。真正直面現實,展開社會批判的是反田園詩(anti-pastoral)。
要界定反田園詩,必需先從梳理田園詩的基本元素開始。如前所述,牧歌是要努力構建一個基于真實社會形態的多元化烏托邦空間;因此,它從一開始就容得下低俗、背叛、色情,甚至罪惡等消極元素的存在。一方面,這是基本的社會邏輯,即一個完全公平、美好的社會空間是不可信也不可想象的;另一方面,這也是文學表現的需要,畢竟,詩人們還可以從反面來證明田園烏托邦的美好。但是,并非任何消極負面的東西都能夠被貼上反田園詩元素(anti-pastoral elements)的標簽。古典牧歌中確有不少低俗、背叛、色情甚至罪惡等消極元素,但是,假如詩人引入這些元素的主要目的不是進行有意識的社會批判,而是要借助它們與那些積極美好的元素之間的張力來構建世俗而真實的牧歌空間,那么,這些消極元素就不是我們所謂的反田園詩元素。相應地,當那些消極元素被詩人用來展開有意識的社會批判時,它們才可稱得上反田園詩元素。基于這種界定,我們發現,忒奧克里托斯牧歌中雖充斥著消極元素,但他的主要目的并非要展開社會批判,而是要構建一個真實的、世俗的文學空間,并以此世俗的文學空間取代神圣的文學空間。因此,忒氏牧歌不具有反田園詩性質。最先在牧歌中引入反田園詩元素是維吉爾。《牧歌》(Eclogues)、《農事詩》(Georgics)顯示,維吉爾筆下的許多故事都有其現實基礎,而這些以現實為基礎創作的田園詩中不乏對丑惡的社會現實的批判與揭露,只不過詩人善于將其批判意識巧妙地掩蓋于樂觀和寬容的語境之中罷了。
維吉爾這種若隱若現的批判意識被英國田園詩人很好地領會并繼承下來。經過巴克萊、斯賓塞等多代詩人的傳遞,到了18世紀,隨著古典牧歌的衰微,反田園詩終于擺脫了思想羈絆,開始與剛剛興起的新田園詩之間展開了激烈的公開對壘。
以新農事詩、自然詩歌為主體的新田園詩倡導愛國精神,以贊美富庶、繁榮、美麗的鄉村和自然為己任,傾力展現大農場經濟背景下英國鄉村生產、生活的美好圖景,彰顯鄉村文化的魅力,構建詩意的英國鄉村空間。然而,事實表明,詩意的鄉村空間展示的只是其時英國多個層面中的一個,另一個與此對立的、黑暗而苦難的鄉村空間也實實在在地存在著。新田園詩實際上成為以一個現實掩蓋另一個現實的文學書寫的典型代表。為正視聽而與其展開激烈抗爭的文學書寫也必然要興盛起來,其主要代表就是反田園詩。如果說早期的英國反田園詩因其零星尚無法構建起獨立、完整的空間領域的話,18世紀的反田園詩則以其深刻的現實揭露和強烈的批判精神描繪出另一個層面的英國,構建起一個充滿黑暗現實的英國鄉村空間。
五
基于上述對英國田園詩空間特征的基本認知,我們把揭示英國田園詩空間的多維性和空間元素的多元性作為主要研究任務。研究內容如下:第一章論述阿卡迪亞的符號化,牧歌的產生及田園烏托邦的形成過程。本章以介紹作為真實地理空間的阿卡迪亞的歷史沿革為切入點,從歷史與神話空間中的阿卡迪亞、作為文學空間的阿卡迪亞、阿卡迪亞的符號化過程等層面揭示牧歌與田園烏托邦的形成過程。第二章通過論述古典牧歌中幾種典型敘事模式(對歌,嵌入式空間,符像詩歌,空間延展與空間措置)的空間特征,揭示牧歌空間與其他文學空間的區別。第三章從情感誤置手法入手,揭示古典牧歌中的自然空間與心理空間的關系。本章首先解釋情感誤置的定義及產生機制,明確其對揭示自然環境與心理空間之間關系的重要意義;接下來,從古希臘牧歌的心理空間、古羅馬牧歌的心理空間、英國田園詩的心理空間等三個方面展開詳細論述。第四章論述田園情詩中的性愛空間。本章從田園情詩的空間特征、田園情詩的體裁類型與敘事空間、田園情詩中的性別空間等幾個方面展開論述,揭示田園詩中性愛空間的社會意義與人性價值。第五章通過探討英國早期牧歌中的本土元素、新田園詩中的鄉村生活、華茲華斯與自然詩歌、維多利亞時期詩歌中的自然與鄉村等,揭示英國田園詩的本土化及詩意的英國式鄉村空間的建構過程。第六章論述反田園詩對新田園詩語境下詩意的英國鄉村空間的解構及其對田園烏托邦的反面倡導。本章論述主要從如下幾個方面展開:古典牧歌中的反田園詩元素及其空間特征,早期反田園詩中的英國式鄉村空間,新田園詩時代反田園詩中的鄉村空間。
在研究方法上,我們既不囿于各種空間理論的“門戶之見”,也決不停留在以理論尋文本的“按圖索驥”式機械解讀,而是以“強化文本分析,淡化理論介入”為主導思想,力圖借助文本本身解讀田園詩的空間特征及其內涵。就研究對象而言,本研究突破國外田園詩研究領域常用的狹義研究(集中在牧歌)及國別研究的局限,從正本溯源開始,將整個英國田園詩的發展歷程作為一個整體展開研究,包括了古典田園詩(源),古典田園詩在英國的傳承與發展(流),新田園詩(變)等三個主要階段。因此,本研究的文本視野覆蓋了英國田園詩發展歷程中所有翻譯與原創田園詩作。在引用、分析忒奧克里托斯、維吉爾等詩人的古典牧歌文本時,我們以自文藝復興以來多種英文譯本作相互參照,以盡量接近原作精神。至于原創英語田園詩作,如有不同版本,亦盡量在新舊版本相互參照的基礎上展開研究。
[1] 托馬斯·霍布斯,17世紀英國政治家、哲學家。他在文學研究與文學翻譯方面也頗有成就,曾先后將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荷馬史詩《奧德賽》和《伊利亞特》譯為英文。
[2] Scommatic一詞基本意思應為“城市詩歌”,筆者認為將其譯為“市井詩”更為恰當。因為,據霍布斯的進一步解釋,該詞暗含對都市人的批評,譯作“市井詩”可取其“粗俗鄙陋”之意,契合了該詞的諷刺內涵。
[3] 王子(princes)常為英雄史詩的主人公或英雄群體的成員。
[4] 轉引自Congleton,J.E.Theories of Pastoral Poetry in England1684—1798.Gainesville:University of Florida Press,1952.pp.49-50.原文見Hobbes,Thomas.“The Answer to the Preface to Gondibert” (1650).English Works(17 vols).Ed.Sir William Molesworth.London,1839-45.
[5] Rapin,Rene.“A Treatise de Carmine Pastorali.” Idylliums of Theocritus.Trans.Thomas Creech.Oxford,1684.p.5.
[6] Rapin,Rene.“A Treatise de Carmine Pastorali.” Idylliums of Theocritus.Trans.Thomas Creech.Oxford,1684.p.6.
[7] Empson,William.Some Versions of Pastoral.New York: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1974.p.6.
[8] Kermode,Frank.English Pastoral Poetry:From the Beginnings to Marvell.London:George G.Harrap & Co.Ltd.,1952.p.4.
[9] Gifford,Terry.Pastoral.Abingdon;New York:Routledge,1999.p.15.
[10] 轉引自Congleton,J.E.Theories of Pastoral Poetry in England1684—1798.Gainesville:University of Florida Press,1952.pp.49-50.原文見Hobbes,Thomas.“The Answer to the Preface to Gondibert” (1650).English Works(17 vols).Ed.Sir William Molesworth.London,1839—1845.
[11] 參見Puttenham,George.Arte of English Poesie.Printed by Richard Field,dwelling in the black-Friers,neere Ludgate,1589.Chap.18.
[12] 轉引自Congleton,J.E.Theories of Pastoral Poetry in England1684—1798.Gainesville:University of Florida Press,1952.p.157.
[13] 轉引自Gifford,Terry.Pastoral.The New Critical Idiom.London;New York:Routledge,1999.p.1.
[14] Johnson,Samuel.The Works of Samuel Johnson(Vol.2 of 12).London:Printed by S.and R.Bentley,Dorset Street,1823.p.239.
[15] Goldsmith,Oliver.The Art of Poetry on a New Plan.London,1762.1:84.
[16] 參見Gifford,Terry.Pastoral.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9.pp.1-2.
[17] [美]愛德華·索亞:《第三空間:去往洛杉磯和其他真實和想象地方的旅程》,陸揚等譯,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85頁。
[18] [美]列奧·馬克斯:《花園里的機器:美國的技術與田園理想》,馬海良、雷月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7頁。
[19] [美]格倫·洛夫:《實用生態批評:文學、生物學及環境》,胡志紅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