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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特稿

科社與國際共運學科的歷史沿革和發展方向

——中國人民大學李景治教授訪談錄[1]

編者按:李景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生導師,1968年畢業于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1982年5月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政治系,獲法學碩士學位,后留校任教,曾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院長、中國國際共運史學會副會長、北京市國際共運史學會會長、中國政治學會常務理事、北京市政治學會副會長、山東大學當代社會主義研究所兼職研究員。主要研究領域為鄧小平理論與當代中國政治發展、當代世界經濟與政治、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主要著作(含合著、主編)包括《當代資本主義國家的政黨制度》《科技革命與大國興衰》《鄧小平政治體制理論研究》《當代世界經濟與政治》《國際共運史學百年》《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社會主義建設理論與實踐》《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概論》《國際戰略學》《政黨政治視角下的歐洲一體化》《政治學基礎》《社會主義發展歷程》等。

馬嘉鴻(以下簡稱“馬”):李老師,您好,請問科社和國際共運這兩個專業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在它們合并之后,如果從助推科社與共運綜合學科的整體發展的角度上來說,這二者之間形成一個怎樣的關系更有助于學科發展?

李景治教授(以下簡稱“李”):更早的我就不說了,因為高放老師肯定有很權威的回憶。從80年代開始,科社、國際共運是劃分開的,當時要進行標準化的管理。

那么科社、國際共運劃分包括什么?首先是招收研究生,就是說科社的研究生、國際共運的研究生招生劃分開了,那就等于從官方承認這兩個學科的正式的劃分。這兩個學科在當時來講都是很大的學科,完全有這個能力成為一個單獨的學科,因為學術界的很多學術梯隊和學術領頭人,都是在這兩個學科里,所以劃分開的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而且從傳統來講,科社和國際共運有一個最大的區別。國際共運本身是從史的角度來研究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比如說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馬克思主義思想史,接著第一國際、第二國際,然后蘇聯解體、東歐劇變等,它是按史學的一個思路來設計學科。另外,還有教材、學會,學會的發展也是科社的學會和共運的學會,早都建立起來了,各自一攤。然而,科社則是注重理論,它不是從史的角度去研究,而是從理論方面去研究,比如說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社會主義建設的理論、無產階級政黨的理論等,當然它也不是絕對不涉及史,因為研究過程當中可能也涉及這些內容。后來它的側重點是馬克思主義教育,需要專門培養老師,這樣的話它需要更加具有學術性。所以歷來科社、國際共運就沒有合起來。后來是因為學科調整的緣故合在了一起,因為學科太多了。

對我們這個學科來講,既包含科社也包含國際共運,這兩個合起來對我們來講影響并不是很大,與此相關的教研室也是這樣合過來。本來世界社會主義研究所的前身就包含了科社教研室和國際共運教研室,科社教研室當時跟民族解放運動、社會主義思想這些沒有連起來,所以實際上世界社會主義研究所是把科社、共運的這些資源都整合起來了,只不過純粹搞科社的老學者都逐漸退休了,相對來講純粹搞科社的就很少了?,F在純粹搞科社的,包括學會什么的都是在馬院那邊,這樣自然就劃分開了。

好像還有一段時間很混亂,現在好多了。剛開始劃分的時候,兩邊都招科社、國際共運的碩士生,出考題怎么出,還有教材怎么選,這些都經過了磨合,現在總算是處理好了,我覺得對于我們這個學科,一個現在規模并不是很大的學科來講,還是以穩定為宜。

馬:之前好像是1988年,當時教育部的一個規定,要在全國的高校開設碩士研究生的科社的理論與實踐課程,后來高放老師牽頭把科社、國際共運,還有當代的這些世界社會主義融合在一起,編了《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這個教材,是吧?

李:那時候研究生的規模越來越大,主要是碩士生,各地的情況不是很統一,所以從教育部的角度看來,實際上也是需要有一個統編的教材,關于科社、國際共運這方面的教材,教育部當時委托高老師起草提綱。后來在高老師的主持下,這個提綱成了我們現在的《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它就是這么來的。這本書在寫作、出版過程中也經歷了一些曲折,但還是一直延續下來了。

《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現在依然有很大的市場,依然在不停地修改。教材是把科研和教學結合起來,它是一個重要的結合點?!榜R工程”系統里的教材《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也在不斷完善,依我看,這兩本書應該相互借鑒,學術發展應該留有一個比較大的空間,包括教材的建設,多幾個范本沒有什么壞處。雖然高老師不在了,但是我們還是要堅持把《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這個傳統的教材做好。

馬:我們發現“國際共運”這個詞作為研究的詞,現在就轉化成了世界社會主義這樣的一個概念,其實也是我們國內的國際共運研究在這種新形勢下尋求的某種學科轉型,所以這是否需要進行重新界定?即世界社會主義的研究對象、學科范疇,包括研究方法和國際共運傳統的研究之間有哪些繼承的關系?又有哪些新的發展?

李:國際共運很早就叫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這個課程就是這樣的,教材也是這樣的,在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前一直這么使用。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遭受了極大的挫折,東歐國家都發生了變化,甚至于社會黨也都受到了沖擊。所以就有人提出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是否還存在的問題。過去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存在很重要的一點,是它有一個中心,比如說第一國際、第二國際,特別是第三國際,都有中心,蘇聯在現實中給予強大的人力、物力來推動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發展,如今這些都不存在了,那么國際共運還有什么意義?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這個研究的發展本身范圍比較窄了,這就涉及是不是只有共產黨才是和國際共運有關的,除了共產黨以外,其他黨都和國際共運沒關系了?有些學者和領導就逐漸地提出來世界社會主義的問題,為大家所接受后,使用世界社會主義。世界社會主義范圍很廣,國際共運也是世界社會主義的一個部分,不是國際共運就等同于世界社會主義,不是等同的關系,而是一個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

把世界社會主義都等同于國際共運,也存在問題。因為世界社會主義這個范圍比較廣,對社會主義這個概念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差別。所以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以后,慎重起見,官方對外就不太使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這種表述了。因為我們并沒有要像蘇聯那樣舉起一面旗幟。

我個人的看法,這兩個詞不是一個零和博弈的關系,不是必須用世界社會主義來代替國際共運,特別是在相對應的理論研究當中,仍然可以使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而且相關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就更不能把它給抹殺掉。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雖然現在沒有這么紅火,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是客觀存在的,是不容抹殺的,而且中國共產黨發展至今,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發展的重要標志,也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發展的一個重要成果。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歷史是客觀存在的,研究它并沒有什么問題,問題是怎么研究。如果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歷史從我們的研究視野,甚至于教材當中都抹去了,那么馬克思主義的發展以及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也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馬:我在高放老師的口述史當中也找到了一個依據,他是把國際共運史和中共黨史相對應,中共黨史是講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國際共運史就是講的國際共產黨的歷史,他是從這個意義上去界定的,您同意這個說法嗎?

李:這兩者完全對應起來未必合適,現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研究還是很多的。相比之下,國際共運史的發展研究,在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后客觀上確實規??s小了;另外一方面就是我們在主觀上的關注程度還不夠。特別是從中國共產黨這種大黨執政的視角來觀察世界時,就覺得世界上很多的共產主義抗爭沒有那么重要了。但實際上我們回憶起來,想當初馬克思和恩格斯創建共產主義者同盟的時候、中國共產黨最初創建的時候,也就是幾十個人,當時誰也沒想到能有后來轟轟烈烈的發展狀況。所以我倒是建議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的這些研究還是要繼續加強。

雖然在意識形態領域可以不必去使用它,但是作為我們的學科,我覺得像人大、北大、社科院大學仍在教授這門課,是完全正確的。人大也應該把這個課上好,要以這個課為中心把相關的學科重新振興起來。這里有很多可以研究的地方,單就蘇聯解體、東歐劇變的經驗來看,從世界社會主義發展的經驗、教訓來看,恐怕就夠總結、研究一輩子了。我們研究過去、總結經驗教訓大多局限于蘇聯,其實這還是有缺陷的,世界社會主義在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前后有很多的教訓,比如說世界共產黨之間的關系等,有很多東西是值得總結的。

馬:所以高放老師認為國際共運史是國際共產黨史,我也跟您一樣,不是很認同這個觀點的。因為國際共運史應該是要遠遠超出共產黨史的范疇,它其實有很多社會的面向,包括工會這類非政黨組織,都是共產主義運動的一部分。

李:我同意你的這個看法。

馬:今年是蘇聯解體30周年,我們作為年輕人很想知道蘇聯解體、東歐劇變發生后,主流學術界都有哪些聲音,請您談一談。

李:實際上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前,學術界對蘇聯問題的看法已經有了很大的分歧。從毛澤東時代開始,認為從赫魯曉夫全盤否認斯大林開始,蘇聯的改革就是修正主義;但是還有另外一種看法,在當時來講是比較大膽的,就是認為蘇聯從赫魯曉夫開始并不是反對共產黨、反對馬克思主義和搞修正主義,相反,赫魯曉夫他是改搞改革的,蘇聯的社會主義改革在很大程度上,起源于赫魯曉夫時代,我為什么使用赫魯曉夫時代,而不是赫魯曉夫,因為東歐有比蘇聯更早的改革,比如說像南斯拉夫,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思潮。所以,一直到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前,這兩派在國內學術界都是同時存在且公開進行學術爭論的。當蘇聯解體、東歐劇變發生時,這兩派就出現了比較大的分歧,較傳統的觀點認為赫魯曉夫果然就是把蘇聯給搞垮了,更是全盤否認他的修正主義做法;另外的觀點則認為赫魯曉夫是搞改革的,只是后來繼任的領導人都比較保守,沒有繼續改革下去。后來這兩派劍拔弩張,甚至都坐不到一起討論問題,各開各的會,各說各的話。

我認為,蘇聯解體、東歐劇變本身還是蘇聯在什么是社會主義、到底怎么樣去搞社會主義、怎么搞改革的認知方面出現了比較大的問題。蘇聯共產黨到最后走到了窮途末路,并不是主觀上想這么做的。所以我們總結蘇聯的經驗,恰恰是要為蘇聯尋找一條社會主義改革的成功之路,這才是有意義的。我覺得,這兩種完全對立的觀點轉變成一種相互交流的狀態比較好。

馬:上學期第一次通講國際共運史,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就發現國際共運史的研究有一種傾向,就是越來越向著專題史、斷代史、國別史這樣的方向去發展,這樣的趨勢需要修正嗎?如果國際共運史還繼續作為一個整體的面貌存在的話,是否背后應該有一個整體史觀來支撐,或者說有社會科學研究方法作為支撐?但是傳統的共運史研究背后卻受“輝格史觀”主導,將國際共運史描繪成從勝利走向勝利的高光歷史,但這實際上是很難在學術上站得住的。那么作為一種宏觀的、綜合性學科的國際共運史,它的整體史觀應在什么意義上進行重建?

李:這里實際上涉及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是關于斷代史和整個的國際共運史的問題,這背后有一個歷史發展過程。原來像人大、北大的教員,除了研究一般性國際共運史以外,普遍都有一個重點研究方向,研究蘇聯的,研究列寧的,或是研究第二國際的,都有一個側重點,甚至有點走極端,只關注一個領域的問題。

我剛留校的時候是1982年,當時教研室20多個人,占了全系教師的差不多1/3,大家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研究領域,比如研究巴黎公社的,就寫文章出專著,他帶的徒弟也是這樣,我當時剛到沒多久就發現這可能是一個問題。因為如果只做研究,比如在社科院或是編譯局,你這一輩子就研究這一塊完全可以,但是做老師就不行,因為老師得講課。那時候我們國際共運史能通講的老師很少,當時我作為教研室副主任提出通講的建議,受到了很大阻力,大家都不愿意碰。這對我刺激比較大,因為各地都在開國際共運課,人家請我們去講課,我們居然拿不出幾個像樣的教師來講國際共運,總不能一去就七八個人一起,每個老師只講一章。

我當時就提出,這對人大的發展是不利的,要求改革,即每個人必須能夠通講,從年輕教師開始,從新入職教師開始,都得能通講國際共運。有斷代史或專題研究沒問題,要和通講結合起來,這樣也能使講課深入進去。國際共運史的宏觀視野和大的背景是不能丟的,丟了就可能成問題。你剛才講現在研究巴黎公社的人,可能是學法語出身的,或者是學世界歷史的,他對這段感興趣就做了博士論文,但如果對整個國際共運史了解不夠,這可能就是他研究的一個缺陷。因此,要對國際共運史上基本的理論、基本的思想家、基本的歷史都有所了解,然后再落實到自己感興趣或者有積累的方面進行研究。

你的第二個問題,就是說國際共運史研究它本身是一門什么課程?我覺得國際共運史它既是一門政治理論課,也是一門史學的課。所以,應該發揚這兩方面的研究長處,避免兩方面的短處,特別是我們不能把它單純搞成一個意識形態說教的課程,這樣我們這個課程沒有前途,人家也會看不起我們。需要借鑒包括中國傳統的史學研究的理論和國際上研究歷史的理論。只要是歷史,它就是有始有終的,不可能永遠是高光的。所以,我們現在對蘇聯解體、東歐劇變的研究心態也應該放平和。

馬:由于我們以前教研室的傳統領域是社會主義思想史和國際共運史,人大的傳統強項是研究蘇聯、東歐問題,隨著國際共運向世界社會主義研究轉型,您認為從學科的長遠發展角度,我們應該堅守哪些傳統的陣地?并且開拓哪些新的陣地?

李:我覺得關鍵就是在現實當中遇到的,包括中國共產黨堅持馬克思主義到底堅持什么,遇到了什么問題,創新后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到底特色在什么地方,等等。這是一類難題,而且越是隨著中國共產黨地位的提高,這類問題越是難以逾越。對于我們專業核心還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我們恐怕還得弄清楚。再有就是歷史,國際共產主義發展的歷史及其經驗教訓,至少得有人知道,不一定研究得很深刻,但至少我們要有人研究,而不是讓別人研究。

在這兩點的基礎上,我覺得倒是可以把視野放寬一點,包括你們左翼政治工作坊,都可以去搶占。因為我們有國際共運這樣的基礎,我們更有可能在這個領域中創造出來一些新的東西,這恰恰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很好的發展機會。這也是一個潮流。

馬:今年暑假,我到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做國際共運史的講座,他們給我傳遞的信息是馬院系統普遍欠缺國際共運史這樣的課程,而且他們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基礎是很弱的,所以尤其感到您說要堅守住國際共運史的傳統是特別有道理的。

李:國際共運史現在到了振興的時候,并非傳統那種政治運動式的,而是從研究的角度來看,必須得有人。中國共產黨是世界上第一大共產黨,中國是世界上第一大社會主義國家,都沒幾個人來了解、來研究這個問題,這個失誤恐怕是太大了,不是一般性的失誤了。我們想想,蘇聯當時是一種什么氣派,它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國家的中心,它確實推動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和研究。我們韜光養晦是可以的,可以不去指揮人家。但是國際共運從理論上來講去做這個工作,我覺得遲早,我們會意識到這一點,這是必須得做的事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對不對?對的,這是我們的成功經驗,特色在什么地方?前提就是首先得有世界社會主義,有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普遍規律和教訓,然后才有中國特色。如果只講中國特色,不去很好地研究世界社會主義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那么中國特色,可能慢慢地就變成枯燥的教條了。就人大來講,國際共運學科在人大本就是創始,這必須堅持下去。我們不提這個學科的振興,至少要先把它堅持下來,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走出新的路子。

馬:李老師為我們提振了信心。我們現在都在說,為了應對西方主流話語和普遍價值,我們要有自己的話語,那么我們的話語是什么?連儒家的思想資源都在被重新激活,對國際共運的歷史與理論重視卻遠遠不夠。這和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后二三十年新自由主義的輝煌發展有關,也和我們這一代人都成長在中國不斷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的進程之中有關,這都促成了我們國際共運傳統話語的衰落。

李:任何一個學科如果總說小圈子里的那些話,那么早晚是要被大眾拋棄的。我們的學術資源要和現實結合起來,在這方面我們確實應該學一學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我們的研究不能夠離開整個大環境和熱點問題,不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小眾化、邊緣化的學科,這樣會使我們的研究越來越不受重視,自己也感覺沒有成就感,對這個學科以及對教師的發展都是不利的。

國際共運在歷史上很輝煌,我們的話語權是很多的。我們的話語基礎是什么?絕不是簡單鸚鵡學舌一樣地學西方或者學官方,我們需要有建立在自己獨立思考基礎上的話語。

馬:從我的個人觀察來看,我覺得如果一定要在國際上找一個我們科社與國際共運這個專業的對應物的話,恐怕有三個方向;第一是communist studies,即關心蘇東國家,包括各個社會主義政黨的歷史和現狀,以及意識形態方面的爭論;第二個是labor studies,就是把共產主義作為工人自我組織進行社會抗爭的一種社會運動,納入廣義勞工研究的范疇,包括勞工史、勞工的生產關系、勞工的社會組織和政治運動,有點偏于社會學;第三個就是 critical theory,即對資本主義的文化批判和政治經濟領域的批判,這些更多的是偏人文的專業。這幾個方向哪些可以作為我們科社、國際共運學科發展的方向?

李:人大研究的傳統強項就是蘇聯這一塊。高老師、蒲老師研究的領域都在這兒,這是我們不應放棄的。再有就是共產主義本身的理論和概念,作為共產黨執政的國家應該怎么去理解共產主義?習近平總書記在國內也好,在國外也好,都提出很多新的東西,這也涉及共產主義的理念,都可以結合起來研究。但你說勞工問題,它是一個專門的方向,很多理念上跟我們不是完全一樣的,而且社會學的研究很細,雖然我們不排除這樣的研究,但作為我們專業的側重點還是前兩個更加現實一些。

馬:想請您談一談個人的經歷,就是您當時在什么契機下來到人大國關,然后當時我們所的學科發展狀況是怎樣的,包括研究領域、師資、人才培養、課程設置,還有對外交流這些情況,您能否聊一聊?

李:原來我是在北大讀的政治系,那時候分學科分得不這么細。我們1963年入學,1964年就改成國際政治系,學科與課程建設都在變化當中。我們當時在北大讀的兩門最基本的課程,一個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一個是中共黨史,還有世界近現代史和亞非民族解放運動史?!拔母铩焙蠡謴驼猩?,人大和北大都招國際共運專業的學生。當時人大的國際共運力量比較強,招收的人也比較多。我考那年人大招6個碩士生,北大只招2個,所以作為考生來講,我還是選擇保險一點,而且當時人大在國際共運領域已經有很多的成果了。

雖然1978年恢復招生,但是當時國際共運的專業沒有招,是在第二年(1979年)國際共運和中共黨史這些專業才招進來學生,我們是作為正規碩士生培養的第一批招進來的。人大當時在國際共運這個領域中,是非常突出的。剛才我也講了,我們二十幾個教員,占了全體教員的1/3以上。而且國際共運史上的每一段都有老師負責研究。比如說從共產主義者同盟到第一國際、第二國際、第三國際,還有第四國際和托派,每個人的研究都很細,而且那時候也很有市場,大家都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我那屆人大招了6個,有北大的2個、人大的3個,還有北師大的1個,一共6個學生。

第一年沒有分導師,就只有導師組。第二年開始才發現有導師還是很必要的,一共三個導師,除了高放老師,還有楊光遠老師是做第三國際的、杜康傳老師是做第二國際的,這三個老師每人帶兩個,高老師是帶我和另外一個同學。我是高老師最早的碩士生,那時候的國際共運史的課程建設基本是從《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發展起來的。最初,講課的是蘇聯人,我們都看過他的講稿,當時我們有一個翻譯室,專門把專家的講稿翻譯過來。

當時,高老師講授的主要課程就是《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研究,我當然還上其他老師開設的一些課程,因為我們是碩士生,國際共運史這個課程我們在北大時就已經學了兩年了,當時張漢清老師是主講。碩士生的主干課就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專題研究,這些老師每個人都上來講自己的研究。當時碩士生第一屆只招6個人,而且還是要三年畢業以后再招新的,本科也一樣。在原有的“文革”前的教材基礎上,教研室還出了比較系統的、若干本的國際共運史,我現在可能找起來也不是很容易了。那個時候系里最大的教研室就是國際共運教研室,其他還有科社教研室,還有政治思想教研室后來發展成了政治學教研室,再有就是民族解放運動教研室,后來發展成為國際政治教研室,大體上就是這么一個過程。

你的問題當中還有一個關于學科發展的問題,我把它結合起來講,我1982年畢業以后就留校了,那時候留校的人也很多,我們留校的人普遍有一個好處,就是都能通講國際共運史,因為我們系統學過不少。而且之前的老師雖然有的很優秀,但是不習慣一個人把通史都講下來,他還得去研究和備課,而我們這些新上來的老師卻能夠通講,這也使得我們研究的范圍比較廣。

馬:您當時也有教授《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那本教材對應的課程嗎?

李:我原來留校以后就是教國際共運史,給本科黨史系的人講,講了兩年,因此也練了一些基本功。這門課我倒沒有上過,1988年以后我就沒有再教本科了。碩士的課我就講專題了,比如蘇聯共產黨的專題研究、蘇聯的改革,還有意大利共產黨、歐洲共產主義這些東西,就開始跟我的碩士論文的研究結合起來了。

馬:您說您最初講國際共運的時候是講兩年嗎?

李:兩年!厲害不厲害?而且黨史系,也是兩年。最初那時候講得非常細,不認真備課真不行。我在北京大學的時候也是,像張漢清老師他們講得也是很細。最初,教研室就是把給本科生通講國際共運史的任務交給我們年輕教員,而老教員還是講專題,這個通講的訓練還是很重要的。

馬:確實厲害!我講半年14個專題就已經吃不消了,講兩年實在太了不起了。

李:不僅是兩年,而且每周課時是4課時,講得非常詳細,所以我自己的講稿出一本共運史教程是沒有問題的。后來我還在電視上專門講過國際共運史,應該是在電視大學吧?!當然在電視上就不會講這么詳細了,但也是講了不少的,那時候青年教員能上電視講是很稀少的。老教師都只能講一段,人家總不能一下請來七八位老師,所以那時候我也算因為通講而獲益,通講使得我對很多問題有一定的研究。

我就順便說一下我們系所發展的幾個歷史拐點吧。“文革”以前,高老師講過,我就不再贅述。原來馬克思主義基礎更多的是講《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我感到國際共運不僅在我們系所,而且它在全國的高潮發生在改革開放的初期。整個20世紀80年代,國際共運學科處在一個高峰發展期。專家教授多,教材編得也很多,專著也多,社科基金拿的項目也很多,80年代可以說是一個高潮。

再往后就是面臨著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后到底怎么發展的問題。人大在這方面還是貢獻了很多。以蒲國良老師為代表的,包括北大的張光明,他們年輕的這一代既受過傳統的教育,同時又接受了新的東西,所以他們的研究和他們的基本理論思路,以及看問題的角度都跟前輩不完全一樣,這也出現了一段發展比較好的時期,或者算一個高潮。

馬:您能談一談個人的成就嗎?比如說在科研、師資引進、人才培養、課程設置等方面,請您談一談自己的貢獻。

李:我自己在這方面也沒有什么,從所里頭來講貢獻不是很突出,因為時間很短。我是入校以后擔任教研室副主任,之后我就從教研室副主任提到國際政治系的副系主任,2000年成立學院后做院長。

如果要專門講我的貢獻,其中一個首先就是堅持通講,進行整個國際共運史的連貫性研究和宏觀性研究,打破原來人大斷代史、專題史的研究狀況。

還有就是我們組織新的研究,包括新的教材、新的專著,比如說《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以后引進人才這方面是比較困難。即便有學術能力的人才,也很少愿意再繼續研究這個領域。最不好的時候教研室只有四五個人、三四個人。那時是大環境的問題,現在來看,大環境應該是比較好。要說還有什么貢獻,那就是支持高老師的研究教學,和蒲老師他們一起共同努力,把學科建設好,往前推一步。我們研究所的成績以及學科的成就,從來都不是某一個人的,而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面臨的問題,也有每一代人做出的貢獻。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馬:李老師太謙虛了。您能談談在教材編寫方面的工作嗎?

李:教材那時候也比較多。我們畢業以后跟著高老師一起編了《社會主義思想史》,這個教材影響還是比較大的。后來我到了學院后,在我的主持下,和杜康傳老師一起決定搞一套系列教材,包括國際政治、政治學,當然也把國際共運納入進去。這套教材影響還是比較大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概論》這本教材,蒲老師實際上做了很大的貢獻。我還參加了高老師的《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的編寫。

馬:李老師在編寫教材方面有這么多豐富的經驗,您有什么經驗之談?

李:就教材本身來講,還是要求事實準確,尤其是我們這個學科的教材,容錯率很低;另外,就是概念準確,要讓人家感覺到你的教材可以拿來引用;還有就是要廣泛吸收最新的研究成果,不一定自己研究出這么多成果,但是要關注并將別人的研究成果吸收進來;再有,就是要在思想上力求有深度;此外,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也很重要,否則教材就很難出來。

馬:謝謝李老師的建議。在人才培養方面,您覺得我們學科重點應該放在培養哪方面的人才上?我們這個學科最初是為全國高校輸送政治教育和國際共運研究的學術人才和教員,現在國際、國內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您覺得我們科社、國際共運專業在培養人才方面可能需要比較重點培養學生哪方面的特質或者是才干?

李:我覺得培養教師、培養國際共運和世界社會主義的科研和教學人才,還是可以放在第一位的。雖然馬院也在培養,但是它們在國際共運和世界社會主義方面的人才并不是特別突出。將來越發展,越要讓人家都知道人大依然是培養國際共運和世界社會主義人才的地方。實際上,現在很多用人單位就是這樣的,比如中聯部,比如過去的中央編譯局,他們看中我們的學生看中的就是這個。

有的人畢業后不一定就是做這方面的研究,但是你的基礎打好了,其他的事也能做好,比如學共運的很多人畢業以后去搞別的方面的研究,甚至于去當官了,我們專業里也出了一些領導人,這也是很好的發展。培養出有基本的理論素養和分析解決問題能力的人才,這樣他以后就能有發展。

馬:請您談談時代和國情的大環境是如何造就您在教學、科研工作上的持續成長的?也就是時代和您個人的互動關系是怎樣的?

李:一個學者,在大環境、大潮流當中畢竟是微不足道的,要跟上潮流,不能背道而馳。特別是像我們這個學科的學者,必須跟上大環境的這種發展,要在整體上促進黨和國家的工作,這是非常重要的。要為黨和國家的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在這個前提下,自己的一些研究成果和相關見解自然就會受到重視,受到人們的關注。這是我很深的一個感覺,那就是不能脫離大的環境。

馬:您剛才提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要把自己的研究,包括研究方向的選題,和這個時代高度結合在一起。您在這個問題上能具體舉幾個例子嗎?從您的研究成果來看。

李:總的來講,我的研究尤其是晚近的研究還是緊跟現實的,特別是涉及黨和國家的一些重大問題的發展,比如對經濟發展和社會問題的關注尤其多,反而是對國際共運史上的一些問題,關注相對較少。比如,我自己后來到中央政治局講課,講黨內民主的問題,就是因為我自己的一些研究引起了他們的關注。我的研究經常被引用的原因也是因為我在學術上關注的一些問題比較前沿,有一定的理論深度,比如說《新華文摘》等就有過轉載。還有就是來約稿的人很多,這就要求對現實的關切更強。

馬:我們今天就聊到這里吧。謝謝李老師,您能在百忙之中抽時間跟我們聊一聊。


[1] 訪談人:馬嘉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世界社會主義所講師。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生趙曉璇對本文初稿的文字整理亦有貢獻,對此深表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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