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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懷念陳守忠先生

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李清凌

在隴上知名歷史學家陳守忠先生誕辰100周年之際,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組織紀念活動,緬懷先生在歷史學、在西北師大歷史系建設上所做的貢獻,約我寫一篇紀念文章,義不容辭,十分感謝。

陳守忠先生字子貞,號醒吾,1921年農歷九月初五(10月5日)生于甘肅省通渭縣常河鄉黃虎灣村,2019年12月26日逝世,終年奔100歲。

先生一生好學,孜孜矻矻,終生不怠,雖客觀環境時有坎坷,仍通過堅韌不拔的努力,獲得巨大成就。20世紀60年代初,他積極參加和領導由甘肅師大歷史系教師集體編寫、內部出版發行的《甘肅古代史》,成為當時和其后數十年省內外學習和研究甘肅古代史的主要參考書。“文革”以后,他和郭厚安先生共同主持,經相關師生分工修改的《甘肅古代史》,與本系丁煥章教授主編的《甘肅近代史》一起,于1989年9月由蘭州大學出版社出版。此后,陳先生筆耕不輟,將所寫論文結集成《河隴史地考述》,于1993年由蘭州大學出版社出版(2007年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再版)。2001年12月,甘肅文化出版社為先生出版《宋史論略》一書。先生所著數十篇論文曾先后發表于省內外重要雜志。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宋史和西北史地方面,對于宋朝政治、民族、歷史人物、西北沿邊軍事行政建制,河隴歷史地理等都有大量深入細致、卓有成效的研究。其突出成就包括以下幾方面。

一 研究甘肅遠古文化,在伏羲氏出生地問題上有獨到的見解

西晉皇甫謐在《帝王世紀》中最早提出,遠古傳說人物伏羲氏出生在成紀。其文云:

太昊庖犧氏,風姓也,母曰華胥。燧人之世,有巨人跡,出于雷澤,華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庖犧)于成紀。[1]

后人依據《易疏》,在“于成紀”的“于”字前補一“長”字,于是原文就變成“長于成紀”。成紀是今何地?僅甘肅人就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陳守忠先生對此做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釋。他在《甘肅史概述》一文中說:

成紀這塊地方,古時包括的地區相當大,現在甘肅的靜寧、通渭、秦安、天水、清水、甘谷等縣均為成紀地方。漢代成紀縣的治所,在今靜寧縣的治平鄉。[2]

我們知道,伏羲氏是傳說中遠古一個氏族、部落、部族或部族首領甚或是部族所有成員的稱號,為了敘述簡略,我們姑且隨風就俗地稱他為中國歷史上“三皇”之首的“皇”,即最早的一位帝王。伏羲氏距今六七千年,而成紀之名及其作為一個縣是西漢時期才出現的,距今只有兩千余年。伏羲時代,是沒有“成紀”這個名字的;漢代人或根據傳說將隴右這塊地方與伏羲氏的出生聯系起來,建立成紀縣,但從地圖上看,成紀縣北靠漢阿陽縣(治今甘肅靜寧縣南),西接漢平襄縣(治今甘肅通渭縣西),東連漢略陽道(治今甘肅秦安縣隴城鎮),在這范圍內,今靜寧、通渭、秦安三縣的部分地區,天水秦州區、麥積區,清水、甘谷,還有張川、武山等縣,都在當時成紀縣的轄下。事實上,今天水市甘谷縣白家灣鄉古風臺有伏羲出生地遺址,麥積區卦臺山有伏羲畫卦臺遺址,秦州區有伏羲廟,平涼市靜寧縣也有很多關于伏羲的傳說和遺跡。陳先生將這個問題講清楚,使傳說和古遺跡相互對茬,可以減少相鄰各縣爭祖先的風波,這是他對甘肅伏羲文化研究的一大貢獻。

二 實地調查,澄清了戰國秦長城起點問題

戰國秦長城在甘肅的起點,是學人關心的一個問題。1981年4月和9月,陳先生帶著這一問題,偕同好兩次跋山涉水,實地調查秦長城隴西段及其起點。根據調查所得,他著文認為:

秦長城的確切起點,就在今臨洮三十里墩的洮河邊上。乾隆《狄道州志》“長城在州北三十五里”的記載是可靠的。戰國秦長城由今臨洮三十里墩起,向南循東峪河[3]北面的山梁,蜿蜒而東,翻過關山轉為東北方向,經渭源、隴西、通渭、靜寧,包六盤山而北走,再經隆德、固原、環縣而入陜北,恰恰是經過了秦的隴西、北地、上郡地區。[4]

陳先生考察和所寫文章標題是“隴上戰國秦長城調查”,而在《史記》中,有關戰國秦長城的記載只有一處,其文云:

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昭王母)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5]

對于隴西郡設置的具體時間,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卷2云:狄道“漢隴西郡治,秦昭王二十八年(前279)置”。《史記》只說秦“筑長城以拒胡”,并未說秦昭王所筑長城的起點在哪里。按情理,當時狄道是隴西郡治,地形險要,民族關系復雜,在它對面的洮河以西尚是戎狄所居,而它北邊的馬銜山仍是戎人游牧出沒之地,因此,當時秦以狄道(今甘肅臨洮縣)為筑長城的起點是最佳選擇。陳先生的判斷有道理。

換個角度看,《史記·匈奴列傳》記載秦長城“起臨洮”也沒有錯。因為這是講秦滅六國(前221),建立秦王朝后,秦始皇又使蒙恬將十萬[6]之眾,打敗匈奴的邊防活動。原文是:

因河為塞,筑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陽。因邊山、險塹、溪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7]至遼東萬余里。[8]

可以看出,蒙恬筑長城的特點,一是因河為塞,又因邊山、險塹、溪谷,可繕者治之。就是利用大量自然地形,減少人工費用,又提高長城的防御能力。這種修繕并不是一味地修筑土墻;二是在沿河地帶建立44個縣,傍河建筑縣城,并從內地遷徙大量犯罪之人,安置到縣城周圍,且耕且守;三是修建了從九原(治所在今內蒙古包頭市西)至云陽(治所在今陜西淳化縣西北)的“直道”,即軍事專線;四是有材料證明,秦還在長城內側沿線種植榆樹為林,作為另一道邊防線,防御匈奴騎兵;榆林以內的地帶都可以叫作榆中或榆中地。但以榆中為名設縣,卻只有今甘肅榆中縣一處。很清楚,“起臨洮至遼東萬余里”的長城,是指秦統一六國后所修筑的長城,同戰國秦長城的修建時間相隔50余年,兩者敘述并不矛盾。至于后人在今岷縣未找到長城遺址,也好理解。如前所述,秦朝長城有的地段是“因河為塞”,從狄道到岷縣有洮河天險,又有岷州城為據點,這兩項,加上人馬巡回,就足以防御戎狄的侵擾,因此沒有再筑長城土墻。以此原因,后人在岷縣當然就找不到同其他地帶一樣的土筑長城遺址。

三 闡明了北宋中原通西域的幾條道路

“絲綢之路”最早是中原王朝與西域聯系的唯一窗口,至今仍是中西經濟文化交流的大動脈和學界關注的熱點。然則“絲路”在北宋時期的走向如何?陳先生梳理并闡明了四條道路,即靈州道、夏州道、涇原道和青唐道。

靈州道。靈州(治今寧夏靈武市西南),早在五代后晉天福三年(938),高居誨出使于闐,即經過此路。宋太祖乾德四年(966),知西涼府(治今甘肅武威市)折逋葛支上言:“有回鶻二百余人,漢僧六十余人自朔方路來,為部落劫略,僧云欲往天竺取經,并送達甘州訖。”[9]這些回鶻和漢僧所從來的朔方,指朔方軍,為唐五代方鎮之一,治靈州,他們經甘州到天竺取經的路線,也就是靈州到河西道。此后,不少內地僧人西去天竺,以及東印度、大食、于闐等國使臣入貢,都走靈州道。此路由開封起程,經洛陽、長安,然后沿涇河抵邠州(治今陜西彬縣),再循涇河支流環江(馬嶺水)北上,經寧州(治今甘肅寧縣)、慶州(治今甘肅慶城縣)、馬嶺(今甘肅環縣馬嶺鎮)、方渠(今環縣曲子鎮),以達環州(治今甘肅環縣)。由環州北至洪德寨,循環江西支白馬川(西川河),出青崗峽,經清遠軍(遺址在今環縣甜水堡)、溥樂(今寧夏境內甜水河與苦水河會合處)、耀德(今寧夏吳忠市南、山水溝北岸)等寨以達靈州,是為東段……由靈州向西為西段。它是渡黃河,出賀蘭山口(三關口),折向西北,經細腰沙、神點沙,即今賀蘭山外數十里間沙漠,北上至今阿拉善左旗,折向西北,經今錫林郭勒,轉向西南,到今甘肅民勤縣五托井。再南行百余里,渡白亭河(石羊河)以達涼州,即與傳統的河西道合。進入新疆后,由高昌西去,經月氏(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縣)、龜茲、割鹿(葛邏祿),南下至于闐(治今新疆和田市南)。由于闐北上至疏勒(今新疆喀什市),轉向西南,經塔什庫爾干,越蔥嶺,進入加濕彌邏(克什米爾),抵北印度、南印度。

夏州道。此道以經過夏州城,即東晉十六國時期赫連勃勃所筑的統萬城(今陜西靖邊縣東北白城子)而得名。北宋初,宋朝政府與夏州李氏關系密切,故由夏州可以通往西域。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980),宋王朝派遣王延德出使高昌(治今新疆吐魯番市),即走此道。此道從宋朝東京開封府出發,經洛陽、長安,由長安北上經延州(治今陜西延安市)至夏州,是為東段。夏州以西,由夏州向北走,至現在的內蒙古伊克昭盟烏審旗,渡沙磧即毛烏素沙漠,歷茅女喎(wāi)子族,渡黃河,入六窠沙(即烏蘭布和沙漠),穿烏蘭布和沙漠后向西偏北,傍陰山余脈前行,歷都督山(當為陰山余脈迭布斯格烏拉山),經合羅川(即今阿拉善右旗境內巴丹吉林沙漠以北之大草原),至馬騣山望鄉嶺、格羅美源(即今額濟納旗、古居延海地區),向西直達伊州(治今新疆哈密市)。哈密以西以南有大戈壁(古稱鬼魅磧)。過鬼魅磧,納職城,經“鬼谷口避風驛”,到澤田寺(在今新疆鄯善以西)、寶莊(今鄯善),乃至高昌(今新疆吐魯番市)。高昌以西,即傳統的“絲綢之路”中道。

涇原道。涇,指涇州(治今甘肅涇川縣北)。原,指唐代的原州(宋代改建為鎮戎軍,治今寧夏固原市)。涇原道以鎮戎軍為樞紐。東南至渭州(治今甘肅平涼市)、涇州以達內地,西北至涼州(治今甘肅武威市)以通西域。宋太宗至道二年(996),西夏李繼遷邀擊往靈州護送糧草的宋軍,奪取芻粟四十萬。宋朝五路進討,無功而還。至道三年(997)春,宋將李繼隆請由古原州蔚茹河路往靈州輸送糧草,“太宗許焉。遂率師以進,壁古原州,令如京使胡守澄城之,是為鎮戎軍(治今寧夏固原市)”[10]。不久太宗死,真宗即位,事遂擱置不行。至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李繼遷圍靈州,繼隆弟李繼和固請復城之,乃命版筑,即以繼和知軍事,兼渭、儀(治今甘肅華亭市)都巡檢使。后張齊賢經略陜西,因訪繼和邊事,繼和上言:

鎮戎軍為涇、原、儀、渭北面捍蔽,又為環、慶、原、渭、儀、秦熟戶所依,正當回鶻,西涼六谷,(吐蕃)咩逋、賤遇、馬臧、梁家諸族之路。[11]

可見夏州、靈州二道被阻絕之后,宋朝通往河西的道路就以鎮戎軍為樞紐。這條路實際上是漢唐的“絲路”古道之一。由鎮戎軍往內地,據上引李繼和所言有數道:

自隴山下南去,則由三白堡入儀州制勝關;自瓦亭路南去,則由彈箏峽入渭州安國鎮;自青石嶺東南去,則由小盧(涇水支流小路河)、大盧(涇水支流大路河)、潘谷入潘原縣(治今甘肅平涼市東四十里鋪)。若至潘原,西則入渭州,東則入涇州;若自青石嶺東公主泉南去,則由東山寨故彭陽城西,并入原州(治今甘肅鎮原縣)。[12]

三條道路均以鎮戎軍為起點,而以自瓦亭至平涼、涇川的涇河大道為主要通道。

鎮戎軍通河西,即由固原城向北走,經平夏城(在今寧夏固原市西北)、西安州(治今寧夏海原縣),入甘肅靖遠縣。過黃河經今景泰、古浪縣而至武威(西涼六谷族政權所在地)、張掖、瓜州(治今甘肅瓜州縣東南)、沙州(治今甘肅敦煌市西)。再往西即至高昌、于闐等國,在靈州道、夏州道被阻絕后,河西、西域各民族政權均由此道與宋朝保持聯系。

青唐道。西夏建國以后,阻礙宋與中亞、西亞等地的“絲路”交通,以上各地來宋進貢、交流的使臣、商隊,只能改道而行。當時以青唐(今青海西寧市)為中心的唃廝啰政權采取聯宋抗夏的政策。宋仁宗明道元年(1032),宋朝政府授予唃廝啰寧遠大將軍、愛州團練使的職位。[13]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八月,宋朝政府派屯田員外郎劉渙出使邈川(治今青海樂都縣南),所走路線是“出古渭州(治今甘肅隴西縣),循末邦山至河州國門寺,絕(渡)河逾廓州,抵青唐”[14]。末(抹)邦山在今甘肅臨洮縣東南;國門寺即炳靈寺,在今甘肅永靖縣西南。古渭州至青唐道開通后,西域諸國即通過這條道路與宋朝聯系,史載“自青唐西行四十里至林金城,去青海,善馬三日可到”“海西北皆平衍無壟斷”“北至有鐵堠……自鐵堠西皆黃沙無人居,西行逾兩月,即入回紇、于闐界”[15]。建國于今歐洲的拂菻國(東羅馬帝國)使臣到中國的路線,即是“東自西大食及于闐、回紇、青唐,乃抵中國”[16]

青唐道東段乃傳統的隴西道。此道由秦都咸陽出發,經扶風、岐山、鳳翔、汧陽、隴縣,越隴山至甘肅清水、天水,循渭河河谷至渭源,越鳥鼠山以達隴西郡城(今甘肅臨洮縣城)。漢、唐、宋因之。宋朝以秦州為西部重鎮。自伏羌寨(今甘谷縣城)以西沿渭水過洮水即達青唐城。

青唐城西邊為西海道。西海道從青唐城往西,過日月山至青海湖南的大草原(唐代稱大非川),然后循昆侖山北麓、柴達木盆地南沿,向西至茫崖鎮以西,穿越阿爾金山至新疆若羌且末以達于闐,然后翻過帕米爾高原,直至西亞及地中海沿岸各國。中原內地與西域、歐洲陸上交通主要走青唐道,也有一少部分商人繼續經由河西瓜沙等地東來、西歸,河西道并未完全斷絕。

陳先生的以上研究說明,西夏建國前,宋初七八十年,“絲綢之路”從前代的東起長安延伸到東起宋都開封府,又增加了靈州、夏州、涇原等秦隴新起點;西夏建國阻礙宋朝與中亞、西亞、歐洲聯系的河西道,以上民族國家和地區減少了走河西道,繞彎通過青唐等道與宋聯系。宋朝還大舉發展海上“絲綢之路”,彌補陸上“絲路”萎縮的損失。從總體上看,宋朝的“絲綢之路”不僅沒有衰落,還有新的起色和開拓。再者,宋以前的“絲綢之路”,主要用于中西經濟文化交流,宋朝則在此基礎上,又通過“絲路”運送大量兵員、軍需。如對夏防御、熙河開邊都充分利用“絲路”,拓展了“絲綢之路”的國防政治功用。這都是陳先生研究的題內之義。

四 踏勘了北宋秦隴地區吐蕃許多部族居地

這是一項體力和腦力并用的艱苦工作。陳先生以花甲之年,不畏繁難,欣然前往,將北宋秦隴黨項、氐族以外的吐蕃部族,按地域劃分為秦州古渭寨以東、古渭寨以西和秦州以東三大塊,然后以王韶熙河開邊,李憲攻蘭會,韓琦、范仲淹經略陜西為線索,通過文獻和實地考察相結合的方法,探明了見于記載各部族的居地及其與宋朝的關系,糾謬補缺,其功不細。為醒目起見,我們將陳先生這一貢獻用圖表簡介。

表1 古渭寨(今甘肅隴西縣)東至秦州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

表1 古渭寨(今甘肅隴西縣)東至秦州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續一

表1 古渭寨(今甘肅隴西縣)東至秦州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續二

表2 古渭寨西至熙、河、蘭、會等州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

表2 古渭寨西至熙、河、蘭、會等州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續一

表2 古渭寨西至熙、河、蘭、會等州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續二

表3 秦州以東至隴東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

表3 秦州以東至隴東見于記載的吐蕃部族表續表

五 查清了隴山左右宋朝新建的城寨遺址

元昊建國稱帝以后,宋朝為了設防,先后在西北設置鄜延、環慶、涇原、秦鳳四路,加上王韶開邊以后設立的熙河蘭會路,共五個大防區,即陜西沿邊五路。宋朝在此五路設置城寨鎮堡要塞不下200余個。其中存在地名重復的問題,有的一名數地,有的一地數名,給史學研究尤其是地方志編寫工作造成了很多不便。甘肅省不少市縣遇到此類問題都愿意請陳先生幫忙。為了搞清楚宋朝在隴山左右新建的一些城寨遺址,陳先生于1984年五六月間乘調查隴上秦長城之便,一并踏勘訪問,調查了甘肅定西、通渭、靜寧、鎮原、環縣和寧夏西吉、固原、彭陽等8個市縣境內幾十個北宋城寨遺址,通過與史書記載相印證,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

例如宋代的定西城在今什么地方?它存在一名兩地的問題。宋初在秦州境內筑了“弓門、冶坊、穰(壤)、靜戎、三陽、定西、伏羌、永寧、小洛門、威遠十寨”[17]。十寨中的定西寨位于秦州治所西北45里處。宋神宗時,宋朝又在唐牧馬四監之一的西使城筑定西城,可一些舊地方志將兩地混淆了。后人以訛傳訛,不敢改正。于是就有“定西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曹瑋所筑”的記載(我們核查了明萬歷《新修安定縣志》,清康熙《安定縣志》及1990年10月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定西縣志》,未找到這段話,其他時代的《定西縣志》一時難以找到,故未核),陳先生懷疑這“是把當年筑在秦州西北45里處的定西寨誤認為是定西城”,于是下了一番考證的功夫。他翻閱大量古籍,找到《元史·地理志》定西州下一條記載:“(定西)本唐渭州西市……宋置定西城。”[18]于是又尋找“西市”和“西使城”的關系,發現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中的一段話: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三月,知秦州曹瑋“方議筑南市城……南市,本曰南使,蕃語訛謂之南市”。[19]陳先生據此確認:“這些使城在吐蕃占領后改 ‘使’為 ‘市’。所以,在宋代的史籍中西使城、西市城互見。”正確地排解了人們關于西使城和西市城關系的疑慮。

那么,西使城或西市城又是怎樣改名為“定西城”的呢?陳先生找到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中的另一段話:

宋神宗元豐四年十二月,熙河路都大經制司乞差蘭州官。詔以四方館使、熙河路副總管兼知河州李浩知蘭州,候修會州畢,差充蘭會經略安撫副使;奉議郎孫路通判蘭州;洛苑使兼合門通事舍人王文郁、宮苑使苗履為熙河路分兵官。其西使城賜名定西城。[20]

這是一條有關熙河路、蘭州等地行政軍事官員任命、新城命名的詔令,詔令明言“其西使城賜名定西城”。這就明確了西使城和定西城的關系。至于定西寨,則據宋王存等撰《元豐九域志》卷3的記載:

(秦州)寨七。建隆二年置定西……定西,州西北四十五里,領寧西,牛鞍,上峽,下峽,注鹿,圓川六堡。[21]

定西寨建置年代遠早于定西城,行政級別則低于“城”,兩者名稱相近,只差一字,但實際不在同一個地方。“熙河開邊”以前,西使城即后來的定西城,還由黨項羌占據,曹瑋不可能到那里去筑城。陳先生就這樣梳理了通渭、定西、會寧、榆中、臨夏、永靖等多個市縣的歷史地理沿革問題,給相關的歷史研究和地方志編寫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陳先生教學既重學問又重人品,甚至把人品的培養置于教學首位。他教過的學生數以百計,其頂尖者如李華瑞就是品格學問俱佳,卓然為宋史學界一大咖;胡小鵬聰敏好學,平時沉默寡言,主持《西北師大學報》多年,著作層出不窮。其他成名者還有不少,此不細數。他對青年教師的培養也很關心。我是“文革”前最后一屆通過高考入學的大學生。在校待了五年,可因干擾沒有讀完所有課程。“文革”結束后,國家有項政策:六七、六八、六九屆大學畢業生可以按指標,通過考試“回爐”復讀,當時叫“回爐生”。我考上了甘肅師范大學歷史系,并于1978年11月至1980年12月來校學習。陳先生當時是系總支書記。他組織成立由金寶祥先生、王俊杰先生、郭厚安先生等參加的指導小組,并由他主要負責,指導我學習。除個別指導,還讓我隨班聽課。兩年時間,我不僅學完規定課程,還系統地閱讀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四卷本,《資本論》《宋史》《續資治通鑒長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續資治通鑒》,以及范文瀾、郭沫若、翦伯贊等先生主編的《中國通史》等基本理論和專業書籍,打下進一步學習的基礎。畢業留校后,陳先生繼續關心我的學習,送我到北京師范大學參加由白壽彝先生主講的“史學概論講習班”(1983年8月至1984年1月)。還按照學校統一安排,為我們青年教師開辦“中國古代史助教進修班”(1985年8月至1987年1月),讓我們學習碩士研究生主要課程,經考試成績及格,1987年1月由西北師范學院發給我們結業證書。又支持我于1997年9月至1998年8月到北京大學中文系做訪問學者,提高古文獻學水平。在教學中,陳先生組織安排老教師和相關課程的教師互相或集體聽課,相互借鑒,取長補短,切實提高了諸位教師的教學能力。還通過師傅帶徒弟的形式,支持我參加系上各項科研。如參與陳先生和郭厚安先生主編的《甘肅古代史》,由金寶祥先生主持的《隋史新探》,由郭厚安、吳禎先生主編的《河西開發史研究》,《西北通史》第三卷、第四卷等書的編寫工作,就這樣,扶持我一步步走上教學科研的道路。幾十年來,我每次去看望他,他都有語重心長的指教。高山可仰,師恩難忘。我對包括陳先生在內的各位恩師銘記在心,由衷感激,始終把他們看作我前進中不息的指路明燈。最后,以我感念陳先生高德厚誼,不期而作的一首小詩結束此文:

贊陳守忠先生

文英三隴久成林,道藝先生理合吟。

壽盼期頤仁者證,學宗樸實智人心。

長城起點親循辨,絲路經由再酌斟。

付出艱辛終有報,鴻文史志作金箴。


[1](晉)皇甫謐撰:《帝王世紀》(不分卷),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頁。

[2]陳守忠:《甘肅史概述》,《甘肅史志通訊》1986年第3期。

[3]原注:《水經注》稱為隴水,即《山海經》所稱的濫水。

[4]陳守忠:《河隴史地考述》,甘肅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78頁。

[5]《史記》卷110《匈奴列傳》。

[6]《史記》卷88《蒙恬列傳》作“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

[7]《索隱》韋昭云:“臨洮,隴西縣。”《正義》引《括地志》云:“秦隴西郡臨洮縣,即今岷州城。本秦長城首,起岷州西十二里,延袤萬余里,東入遼水。”

[8]《史記》卷110《匈奴列傳》。

[9]《宋史》卷492《吐蕃傳》。

[10]《宋史》卷257《李繼隆傳》。

[11]《續資治通鑒長編》卷50,咸平四年十二月乙卯。

[12]《續資治通鑒長編》卷50,咸平四年十二月乙卯。

[13]《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0,明道元年八月。

[14]《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28,康定元年八月。

[15](宋)李遠:《青唐錄》。

[16]《宋史》卷490《拂菻國傳》。

[17]《宋史》卷258《曹彬傳附曹瑋傳》。

[18]《元史》卷60《地理志三》。

[19]《續資治通鑒長編》卷86,大中祥符九年三月丙午。

[20]《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21,元豐四年十二月甲戌。

[21](宋)王存等撰:《元豐九域志》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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