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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20世紀英國史學家屈威廉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及其意義[1]

梅雪芹[2]

摘要:屈威廉是英國著名史學家,生活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上半葉,見證了英國城市化和傳統(tǒng)社會結構被削弱的現(xiàn)實,對鄉(xiāng)村保護的必要性有著系統(tǒng)的思考認知,集中體現(xiàn)在他于1929年提出“我們?yōu)槭裁磻撜扔⒏裉m?”這一問題和解答上。在他看來,拯救英格蘭意味著至少要保留它的一些自然美景,“但這不只是甚至主要不是關乎錢的事情,而是關系到全體人民的幸福和心靈健康的大問題”,也是為了“培養(yǎng)國民的歷史意識”并傳承英國的歷史和文化。出于對自然美景重要意義的認知以及對自然美景喪失后果的擔憂,屈威廉在有生之年積極投身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在國民信托基金會的相關事務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屈威廉及其同時代人以公眾和未來為旨歸,從“現(xiàn)代發(fā)展的冷酷犁頭”下挽救了許許多多的自然美景和名勝古跡,由此反映了其所屬的貴族階層在現(xiàn)代社會角色的變化以及英國鄉(xiāng)村自然美景在城市化時代作用的轉型。屈威廉在投身鄉(xiāng)村保護的過程中,對于自然本身及其與人類關系的認知有一種從人類中心視角向生態(tài)整體認知的推進。屈威廉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在英國環(huán)境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頁,在強調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現(xiàn)時代具有世界性意義。

關鍵詞:屈威廉 鄉(xiāng)村保護 自然美景 湖區(qū) 國民信托基金會

在英國,屈威廉[3]不僅是家喻戶曉的史學家,而且是頗負盛名的鄉(xiāng)村和自然美景保護者。作為史學家,他所撰述的許多歷史著作已成為暢銷書,獲得了極大的社會效益;作為保護者,他因積極參與鄉(xiāng)村和自然美景保護活動,贏得了廣泛的社會認同。因此,屈威廉的成就和貢獻遠不止于作為學術事業(yè)的史學領域。他本人曾在致朋友的信函中解釋說,他一生主要關注兩方面的事情,第一是“歷史和文學”(history and literature);第二是“國民信托基金會[4]和鄉(xiāng)村保護”(the National Trust and country preservation)[5]。不過,他第二方面的關注在一段時間內并未得到學界的重視,1962年7月21日他去世后英國皇家學會所發(fā)的訃文中對此只字未提[6]

30年后,任教于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英國史學家戴維·伽納丁(David Cannadine,1950-)出版了有關屈威廉的傳記作品[7],刻畫了他的多重形象和豐富事跡。在伽納丁的筆下,屈威廉不僅是“自由的國際主義者”(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ist)和“輝格派憲政主義者”(the Whig constitutionalist),而且是“鄉(xiāng)村哀悼者”(the Rural Elegist);在這里,伽納丁特別梳理了屈威廉參與的鄉(xiāng)村保護活動。然而,伽納丁所刻畫的屈威廉的“鄉(xiāng)村哀悼者”形象,在某種程度上卻又模糊了人們對其鄉(xiāng)村保護意義的認知,以至其相關重要事跡一直未能得到凸現(xiàn),繼續(xù)淹沒在論述英國國民信托基金會發(fā)展歷程及其鄉(xiāng)村和自然保護活動的著作之中[8],使學界和世人難以明確地了解作為史學家的屈威廉在史學領域之外的工作和貢獻。

在我國學術界,不少人對屈威廉頗感興趣。早在民國時期,著名法學家錢端升即已譯介屈威廉的《英國史》,對其推崇備至[9];近年來,屈威廉論述光榮革命的作品也得到譯介[10],而屈威廉關于社會史是“除了政治什么都有的歷史”的界說亦為學者所熟知。不過,迄今我們對于屈威廉的了解仍局限于他作為一位專業(yè)史學家的層面,而他自己所說的第二方面的事情還鮮為人知。有鑒于此,本文基于對相關研究成果的了解和研讀,尤其是對屈威廉本人有關著述的挖掘,試圖深入其思想語境和實踐之中,專門系統(tǒng)地分析、探究屈維廉熱衷于鄉(xiāng)村保護的緣由和宗旨,以便在現(xiàn)時代更好地認知他作為史學家而開展鄉(xiāng)村保護工作的意義[11]

一 “我們?yōu)槭裁磻撜扔⒏裉m?”

上文提及,屈維廉一生都關注鄉(xiāng)村保護之事。為什么如此?毋庸諱言,這與他的出身和個人喜好息息相關——這是首先必須具體說明的。

屈維廉于1876年2月16日生于沃里克郡(Warwickshire)靠近埃文河畔斯特拉福的維爾康姆大宅(Welcombe House,Stratford-on-Avon),那宅子和莊園為他外祖父羅伯特·菲力普(Robert Needham Philips)所擁有,他外祖父是蘭開夏郡的一位富商和伯里市的自由黨議員[the Liberal Member of Parliament(MP)for Bury][12]。1889年外祖父去世后,他的父母繼承了維爾康姆大宅,并把它作為冬季度假勝地[13]。屈維廉家族(the Trevelyan family)則“是影響了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中期英國公眾和文化生活的知識貴族的主要成員”[14],家族大宅子是英格蘭北部諾森伯蘭郡(Northumberland)的沃林頓府(Wallington Hall),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邸矗立在開闊的鄉(xiāng)間,為屈維廉家族享有鄉(xiāng)紳和知識分子的地位奠定了根基[15]。而沃林頓所在的地方位于英格蘭和蘇格蘭交界處的偏遠荒野,雖不壯觀但卻非常美麗;這棟房子則與周邊風景融為一體,不可分割[16]

可見,無論從母親還是從父親那邊來看,屈威廉皆來自上層社會(the new upper stratum)。這一階層“由實業(yè)界人士、迅速擴大的自由職業(yè)和官僚階層及早先的鄉(xiāng)紳和貴族聚集而成”[17],作為其地位和財富象征的鄉(xiāng)村大宅與莊園領地,既是屈威廉出生和成長的環(huán)境,也是他直接接觸英國鄉(xiāng)村和大自然的場所。關于這一點,屈威廉在自傳中有如下的記述:

在孩提時代和年輕的時候,我大都在莎士比亞故鄉(xiāng)沃里克郡居住,漫步。住宅很舒適地掩映在維爾康姆幽谷底部的樹木和叢林中,鳥兒在上面大量筑巢……往北往西是大片的林地,我常去那里在報春花從中漫游……近處,埃文河要么在樹木繁茂的岸下蜿蜒,要么在碧水茵茵的草地穿流。埃吉山(Edgehill)包住了東邊的地平線;天氣晴好的時候馬爾文山(Malvern)清晰可見……總之,這對一個男孩來說是命中注定的極好的東西;這個男孩很快就認為詩歌、歷史以及在鄉(xiāng)間獨自漫步,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三件事。[18]

這樣,對鄉(xiāng)村及其自然美景的熱愛,于屈威廉可謂自然天成,由此也讓他養(yǎng)成了在鄉(xiāng)間漫步的天性與喜好。

屈維廉十分喜歡在鄉(xiāng)間獨自漫步。他認為,在新鮮空氣和寧靜景觀中進行這種鍛煉,對健康大有益處。他還寫過一篇題為“漫步”(Walking)的文章,在其中生動地描述了說他有兩個醫(yī)生,即左腿和右腿;“當身體和精神都不正常的時候……我知道我只要請我的醫(yī)生來,我就會好起來的”[19]。當他的靈魂(他認為是精神和身體的結合體)“被不好的想法或無用的煩惱阻塞”時,他的治療方法就是“漫步”[20]。他相信,漫步是一個人在與自然神圣結合中恢復自己靈魂的最好方法。

因此,屈威廉對鄉(xiāng)村自然美景的熱愛和保護的確有他自己的需要,這既可以陶冶性情,也可以助益身心。但必須指出的是,屈威廉對鄉(xiāng)村自然美景的熱愛和保護,并非只是出于個人喜好,一定程度上也是一個受熱衷于“公共事務”(public affair)家風熏陶的學者,在面對所處時代的社會需要時的積極反映。

熱衷于“公共事務”,具有“公共精神”(public spirit),履行“公共責任”(public duty)是屈威廉家族的一個傳統(tǒng)。19世紀以來,這個家族有多人擔任公職。屈威廉的祖父查爾斯·愛德華·屈威廉(Charles Edward Trevelyan,1807-1886),第一代沃林頓從男爵(1st Bt of Wallington),出任過文官(the civil service),主持過文官制度改革[21];父親喬治·奧托·屈威廉(George Otto Trevelyan,1838-1928),一個自由黨政治家,也是歷史學家和傳記作家;大哥查爾斯·菲力普·屈威廉(Charles Philips Trevelyan,1870-1958),在1924年和1929—1931年系工黨內閣成員[22]。還有史學家及政治家托馬斯·馬考萊勛爵(Lord 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是他的舅姥爺。因此,屈威廉自幼受家族的公共精神所熏陶,對于所處時代的社會現(xiàn)實非常關注。

屈威廉生活在19世紀末葉到20世紀上半葉。這一時期,英國社會最突出的特征是城市化(urbanization)。在這一過程中,英國的鄉(xiāng)村“因汽車和大型游覽車、新郊區(qū)擴張和帶狀發(fā)展、半獨立式住宅和度假別墅”[23]而受到前所未有的影響,這不僅意味著鄉(xiāng)村景觀的變化,也包括污染和噪音等公害的大范圍擴散。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屈威廉于1922年寫的《19世紀英國史》強烈地表示了對鄉(xiāng)村保護的關注。這部著作開篇就喚起了人們對“18世紀被機器摧毀之前的靜謐的古老英格蘭”的回憶[24],生動地描述了“主要是破壞性的”工業(yè)革命[25],并明確地表達了其內心深處的關切。他看到,男男女女被殘忍地“從古老的鄉(xiāng)村生活的虔誠和聯(lián)系中驅逐出來”[26],與自然脫離,被趕到丑陋骯臟的城鎮(zhèn);在那里他們被迫忍受“經濟困境、貧窮、饑餓和階級不公”[27]。更糟糕的是,他說“工業(yè)革命從未結束,從未結束,只要人們不斷地發(fā)明創(chuàng)造,每一種新形式的經濟生活幾乎在它尚未成型之前就開始被另一種所取代”[28]。他甚至看到,“在每一代人中,新的經濟生活都會將比他自己年齡稍大的前輩消滅一半”[29];現(xiàn)在的英國被大城市和工廠的丑陋所主宰,它的居民是在日常大量接觸日報、廉價雜志、中篇小說、足球比賽和音樂廳長大的。對于屈維廉來說,作為維多利亞后期地主階級的一員和一名政治上的自由主義者,他擔心世界將發(fā)生深刻的轉變,而走向“一個大城市而不是鄉(xiāng)村的世界,一個更多地通過科學和新聞而不是宗教、詩歌和文學來表達自己的世界”[30]

同時,屈威廉也見證了英國傳統(tǒng)的社會結構被大大削弱的現(xiàn)實,1918年之后尤其如此。因為一戰(zhàn)奪去了723000名英國人的生命,其中包括20名上院貴族、49名上院貴族繼承人和更多的貴族子弟,這就使許多家庭失去了原定的爵位和財產繼承人[31]。結果出現(xiàn)了所謂的“土地持有革命”(revolution in landholding),許多大貴族的地產被分解,1/4的英格蘭土地被推向市場。

在這樣的時代和現(xiàn)實背景下,屈威廉對鄉(xiāng)村保護的必要性有著系統(tǒng)的思考認知,這集中體現(xiàn)在他于1929年提出的一個問題和解答之中。是年,他代表國民信托基金會發(fā)表了一份題為“英格蘭的美景是否注定要毀滅?”的答辯書[32]。在這里,他提出了一個涉及英格蘭鄉(xiāng)村保護的問題,也即“我們?yōu)槭裁磻撜扔⒏裉m?”(Why should we save England?),并作出了頗為全面的思考與回答。在他看來,拯救英格蘭意味著至少要保留(to preserve)它的一些自然美景(the natural beauty);這是值得花費金錢并投入精力去保留的[33]。為什么這么說?他從三個方面解答了這一問題。

首先,他指出了其中最淺顯的理由,這即是錢財(the financial)考量。他說道:

如今,自然美景是值錢的。到英國來的游客,尤其是那些美國人,來品味這座綠島的花園般魅力,而他們自己大陸上的壯闊景色中卻沒有這種魅力。如果我們破壞了我們的島嶼,他們的后代就沒有什么興趣來參觀了。而且,正如該島的自然美景是整個國家的財富和榮譽的源泉,每個郡和每個地區(qū)的自然美景也是當?shù)鼐用竦呢敻缓蜆s譽的源泉。[34]

于是他認為,如果德文郡(Devon)或薩里郡(Surrey)的人們因為對他們個人沒什么直接好處而任由他們郡的特有美貌遭到破壞,那么他們就是一群不善經營的人。他還進一步指出,城市居民失去了熟悉的自然美景,渴望得到自然美景,并在度假時尋找自然美景,因此會有大量合法的交易來滿足他們的需求。為了這項交易的蓬勃開展,哪怕只是作為一種商業(yè)資產,也必須保留自然美景。他還批評了英國一些地區(qū)的居民,因為他們喜歡在自己最美麗的地方建房,這無異于“殺雞取卵”[35]

第二,他從“精神價值”(Spiritual Values)角度提出了拯救英格蘭的理由,強調拯救英格蘭不只是甚至主要不是錢財考量,而是關系到全體人民的幸福和心靈健康的大問題。

在屈威廉看來,自然美景曾是英國國民生活中的基本要素,它無時無刻不滋養(yǎng)著他們,啟發(fā)他們從事偉大的文化創(chuàng)造。他說道:“昔日,英國人生活在大自然之中,每時每刻都受到大自然的影響。于是我們的祖先被喚起靈感,在宗教、歌曲、藝術和手工藝中產生了他們偉大的創(chuàng)造——這是精神上生機勃勃的全體人民的共同產物。”[36]然而在他所生活的時代,大多數(shù)人“被流放”到城市,這對他們的想象力、靈感和創(chuàng)造力產生了有害的影響。“但是有些人仍然住在鄉(xiāng)下,有些人仍然會到鄉(xiāng)村度假,如饑似渴地暢享自然美景歡愉,而后精神煥發(fā)地回到城鎮(zhèn)。”[37]因此,保護自然美景是一項與“努力維持理想標準和健康生活的各方人士”密切相關的事業(yè)。這項事業(yè)贏得了宗教界、教育界、愛國者、社會改革家、舊時代的懷戀者、文學和詩歌愛好者、藝術家和音樂家、鳥類愛好者和動物學家的普遍支持;所有這些人都有最強烈的動機,為了共同支持這一事業(yè)而忘記一切恩恩怨怨;因為“如果自然美景消失,宗教、教育、民族傳統(tǒng)、社會改革、文學和藝術都將被剝奪生命和活力的重要源泉”[38]

可見,屈威廉十分注重從英國人的精神需求和民族文化發(fā)展角度強調保留自然美景的意義,乃至稱之為今日英國的“精神經濟體系”(the spiritual economy)[39]。針對人們有時認為的保留自然風景的愿望源于情感上對樹木和植物自身生命的高估,他明確指出:“但事實并非如此。究竟是否應該為了其自身利益而保護樹木或動物,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人們對此可能持不同的意見。不過,保留英國自然風光和野生動植物的理由,可能基于僅僅考慮人類福祉的目的;而我在這里要提出的就是這些理由。為了人類的精神福祉,需要保留鄉(xiāng)村的鳥類生命;對其中的英國人尤其如此,他們觀鳥,聽鳥鳴,從中找到了快樂。”[40]因此,不能聽任“現(xiàn)代發(fā)展的冷酷犁頭繼續(xù)肆意破壞這島國每一處美麗之地”[41];如果有什么事業(yè)值得人們投入金錢、工作和生活,那就是保留自然美景的事業(yè)[42]

第三,他從“自然與歷史”(Nature and History)維度闡述了保留自然美景和歷史名勝的動機,即是要“在我們的人民身上培養(yǎng)歷史意識,清晰地理解祖先以及本島從前所有居民的生活;這是在腦海中鐘情地描繪的某個實體,而不僅僅是歷史書中的抽象讀物”[43]

屈威廉看到,在他生活的時代,人們“參觀古羅馬人的遺址、原始的土方工程、城堡、教堂、莊園和古時村莊的熱情日益高漲;對老房子越來越感興趣,渴望修復它們并在里面住住”[44];認為參觀歷史名勝和建筑已成為最鼓舞人心的現(xiàn)代教育方法之一,是汽車帶來的交通改善的結果。而且,在民族主義日益高漲的時代,保留英格蘭的文化景觀變得越來越重要。譬如,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游客參觀“國民信托基金會”所屬的博迪亞姆古堡(Bodiam Castle)這樣的地產。通過這種方式,在現(xiàn)代城市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男男女女對其祖先截然不同的生活深表同情,這對他們的精神面貌和想象力都具有非常寶貴的改善作用。而“當‘歷史名勝’建筑矗立在‘自然美景’之中,這種效果最為強烈。比如,草地和樹木環(huán)繞的博迪亞姆古堡、浪漫樹林中的切德沃斯古羅馬人別墅(Chedworth Roman Villa)以及古老荒僻之地上的巨石陣(Stonehenge),都會產生這樣的效果”[45]

屈維廉甚至指出,英國一些沒有任何建筑的地方都有可能是“歷史名勝”。這些地方包括英格蘭南部的“唐斯丘陵”(the Downs),它講述了早期人們在高地上的生活;埃文河畔(Avon banks),是紀念莎士比亞的最佳場所;還有原始森林或古老公園里的樹木,在悄悄談論羅賓漢(Robin Hood)、獵人赫恩(Herne the Hunter)以及過往的其他時代。“的確,在自然荒野的深處,一個人可以感到與他的祖先最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在那里,他可以從現(xiàn)在這個嘈雜的時代抽身片刻,與大自然獨處,就像他的祖先在同樣的綠色景象和靜謐中獨處一樣。”[46]這樣,在他看來,雖然從嚴格意義上說自然美景對個人精神生活和道德生活的影響“不可估量”(incalculable),但它確實是巨大的。因此,他在答辯書中明確指出:“沒有美景,人就會頹廢;沒有自然美景,英國人在精神上就會頹廢。”[47]

由于屈維廉對自然美景之于英國人的健康及其文化和歷史影響的深刻見解,他也非常清楚破壞自然美景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損失。然而,現(xiàn)實中許多人對這一情況及其后果卻不以為然,對此他用了一個比喻加以說明:

出售大英博物館(the British Museum)和國家畫廊(National Gallery)的珍寶給一個瘋狂的百萬富翁,他想在特拉法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將它們全都燒掉,這一行為不會比聽任英格蘭西南海岸線或湖區(qū)被開發(fā)者一點點地破壞更糟糕。然而,雖然出售大英博物館的珍寶被認為是不可想象的,但許多人似乎認為破壞英格蘭最美的風景是不可避免的。[48]

屈威廉指出,如果不僅僅是審美利益,而且經濟、社會和文化利益也會受到威脅,“那么為什么要允許這個島國上的自然美景被破壞呢?它不啻是剝奪了無數(shù)未出生之人的生活樂趣,并使民族的精神萎縮”[49]。這樣,在他看來,“自然美景保護”(the preservation of natural beauty)是一個關系到英格蘭未來的重要問題,因為他親眼目睹遠離自然而埋首于大城市的英國人與其他任何國家相比要多得多,英格蘭這個小島國被破壞性的現(xiàn)代發(fā)展之手觸碰的地方比其他任何國土要大得多。對一個自然與文化如此緊密地交織在一起的國度來說,自然美景的喪失就意味著文化的衰落。

屈維廉從上述三方面對“我們?yōu)槭裁磻撜扔⒏裉m?”問題的回答,反映了他對保護鄉(xiāng)村的內涵及其重要性的基本認知。在他眼里,拯救英格蘭也就是保護這個島國的鄉(xiāng)村世界,保護鄉(xiāng)村則意味著保留其自然美景。在這個意義上,如果說屈威廉是一個鄉(xiāng)村哀悼者,他哀悼的則是自然美景被破壞和喪失的現(xiàn)狀。之所以熱愛鄉(xiāng)村自然美景并哀悼它的喪失,當然并非只是出于他個人的喜好,更是因為它是英國及其各地金錢財富的一大來源,是英國國民身心健康和精神富足的源泉,也是英國文化和歷史的根系所在。

二 “為自然美景鼓與呼”

出于對自然美景重要意義的深刻認知,以及對自然美景喪失后果的急切憂慮,屈維廉一直積極投身于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因而有著較長時間的鄉(xiāng)村保護實踐。對于屈維廉的鄉(xiāng)村保護實踐,不妨概括為“為自然美景鼓與呼”(“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這是他于1931年10月在倫敦大學所作的講座的題目,也是他幾十年積極參與鄉(xiāng)村保護活動的寫照。

屈威廉對鄉(xiāng)村自然美景的保護,并非他個人的戰(zhàn)斗。在英國,至少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保護鄉(xiāng)村及大地上的萬事萬物即已成為一項有組織的公民自治活動,相關組織層出不窮,至一戰(zhàn)前,依成立時間先后主要的保護主義(preservationist)組織有:“公地保護協(xié)會”(Commons Preservation Society,1865)、凱勒協(xié)會(Kyrle Society,1876)、“古建筑保護協(xié)會”(Society for the Preservation of Ancient Buildings,1877)、“德溫特湖和博羅代爾峽谷防護委員會”(Derwentwater and Borrowdale Defence Committee,1882)、“湖區(qū)防護協(xié)會”(Lake District Defence Society,1883)、“全國人行道保護協(xié)會”(National Footpaths Preservation Society,1884)、“塞爾伯恩聯(lián)盟”(Selborne League,1885)、“鳥羽聯(lián)盟”(Plumage League,1885)、“鳥類保護協(xié)會”(Society for the Protection of Birds,1889)、“制止濫用公共廣告協(xié)會”(Society for Checking the Abuses of Public Advertising,1893)、“國民信托基金會”、“帝國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Society for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Wild Fauna of the Empire,1903)、“大英帝國博物學家協(xié)會”(British Empire Naturalists’ Association,1905)和“自然保護區(qū)推廣協(xié)會”(Society for the Promotion of Nature Reserves,1912)等[50],這份名單顯示了一戰(zhàn)前即已建立的英格蘭保護主義組織的數(shù)量和范圍。雖然各組織的具體保護目標和對象各不相同,從鄉(xiāng)村景觀、有價值的古建筑到野生動植物等等不一而足,但它們同樣都致力于保護活動,甚至通過領導成員相互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51]。其中,“國民信托基金會”則將上述那些目標綜合起來。屈威廉的鄉(xiāng)村保護活動一開始即與之相關聯(lián),日后更積極地投身其間,甚至在其中起到了核心作用。

屈威廉的鄉(xiāng)村保護活動最早可追溯到1912年。是年6月11日,他致函《泰晤士報》(The Times)主編,支持國民信托基金會籌集4000英鎊,以獲得并保護位于溫德米爾湖源頭(the Head of Windermere Lake)“安布爾塞德的古羅馬要塞”(the Roman fort at Ambleside)。他之所以要這么做,是因為該要塞面臨著當?shù)亟ㄔO開發(fā)造成的威脅;這在他看來是一個拯救溫德米爾湖源頭的問題,而溫德米爾湖岸對于英國人是十分重要的,“這里是英帝國各地各階層成千上萬的人進入湖區(qū)(The Lake District)的最重要的門戶”[52]。翌年10月21日,他再次致函《泰晤士報》主編,抗議在湖區(qū)斯科菲爾峰(the Scafell peaks)修建汽車公路的提議。[53]像這樣,致函《泰晤士報》或公開呼吁,以明確自己對于某一美景的保護立場和態(tài)度,成為了屈威廉參與鄉(xiāng)村保護的一種方式。

之后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屈維廉對鄉(xiāng)村保護的積極性有增無減。他不僅通過撰述歷史著作來表達對鄉(xiāng)村的感情[54],而且進一步投身于國民信托基金會所開展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其中一個典型的案例發(fā)生在1925年秋天。那時,屈維廉居住在赫特福德郡(Hertfordshire)西部“令人愉悅的鄉(xiāng)鎮(zhèn)”伯克姆斯特德(Berkhamsted),其住所位于阿什里奇莊園(the Ashridge estate)邊緣,這里靠近尚未喪失原有自然美景的鄉(xiāng)村,附近有美麗的丘陵、荒野、山毛櫸林和公園。然而,那座莊園則因主人布朗洛伯爵(Earl Brownlow)在1921年去世而陷入將被出售并用作住宅開發(fā)的險境。這不禁令周圍的居民十分擔心,他們試圖通過國民信托基金會發(fā)出呼吁,以購買和保留這片地產及其附近的自然美景。屈維廉說,這事碰巧讓他與國民信托基金會建立了聯(lián)系[55]。他與老朋友、英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時任國民信托基金會主席約翰·貝利(John Bailey)以及其他人一起,向公眾發(fā)起募捐呼吁,很快募集到50000英鎊。后來在這一年的10月20日,斯坦利·鮑德溫(Stanley Baldwin)、拉姆齊·麥克唐納(J.Ramsay MacDonald)、牛津勛爵阿斯奎司(Oxford and Asquith)和法洛頓的格雷(Grey of Fallodon)等政治要人聯(lián)名致信《泰晤士報》主編,緊急呼吁為了公眾利益向國民信托基金會捐贈來拯救阿什里奇地產[56]。結果,在1925年到1926年之交的冬季,該組織獲得了1700英畝的阿什里奇地產,包括一些荒野、山丘和林地[57]。1927年7月14日,屈威廉本人致信《泰晤士報》主編,表示國民信托基金會通過購買所獲得的阿什里奇地產的面積在增大,這里作為一個公眾游樂場所受歡迎的程度每年都在增長[58]。因此,雖然從受托人手里購買這片地產的事情頗費周章,但正如屈威廉本人說的,“這件事有著很好的結局。到1926年至1927年,阿什里奇得救了”[59]

顯然,屈維廉在阿什里奇地產保護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伽納丁甚至認為,這一事件標志著屈維廉作為一名積極的保護主義者(conservationist)和國民信托基金會最具影響力的成員嶄露頭角[60]。而基于其豐富的歷史知識、對鄉(xiāng)村的熱愛以及在公眾中的聲望,屈維廉于1926年被選入國民信托基金會的理事會(the Council of the National Trust)。從那時起,他就一直代表該組織工作,在其理事會任職到1961年。這期間的1928年至1949年,他任該理事會地產委員會主席;1929年至1946年任該理事會執(zhí)行委員會副主席,由此成為了負責該組織事務的核心人物,從而得以更好地致力于鄉(xiāng)村及其自然美景的保護工作。

作為該組織理事會地產委員會主席,屈維廉實際上負責管理該組織的所有財產。從上文提及的答辯書的整理和羅列來看,到1929年,國民信托基金會擁有的財產種類繁多,分布在英格蘭各地,包括環(huán)倫敦郡縣(Home Counties)地產、湖區(qū)、其他地區(qū)的鄉(xiāng)村地產、海濱景觀、自然保護區(qū)(Nature Reserves)、建筑物及紀念建筑物、紀念碑和土方工程等[61]。其中,僅環(huán)倫敦郡縣地產的數(shù)量和規(guī)模就十分可觀,不僅有阿什里奇附近面積大約2000英畝的壯麗的丘陵、荒野和森林,還有薩里郡(Surrey)小鎮(zhèn)萊瑟黑德(Leatherhead)附近大約330英畝的公地,薩里郡著名的可俯瞰多爾金山谷(the Dorking Valley)壯麗景色、總面積達652英畝的博克斯山丘(Box Hill),以及肯特(Kent)、白金漢(Bucks)、埃塞克斯(Essex)等郡的許多地產[62]。它們或通過私人直接捐贈,或通過募捐購買的方式,先后成為國民信托基金會的財產;對于它們的獲取和保護,屈威廉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

此后,屈威廉繼續(xù)通過多種渠道和方式,為加大對英國鄉(xiāng)村保護的范圍和力度而努力奔走、呼號。1930年,他說服新成立的“朝圣者信托基金會”(the Pilgrim Trust)提供大量的捐款,使國民信托基金會獲得并保護了英格蘭內陸和海岸的許多財產。不久,他又代表該組織正式接受了不少捐贈禮物,如1931年接受了位于英格蘭中部峰區(qū)(the Peak District)的700英畝龍肖莊園(Longshaw estate),6年后又接受了位于漢普郡(Hampshire)南唐斯丘陵的紐廷伯山丘(Newtimber Hill on the South Downs)[63]。這樣,屈維廉對國民信托基金會的保護事業(yè)非常感興趣,在他最鐘愛的湖區(qū)尤其如此。

上文述及,在20世紀早期屈威廉即已關注湖區(qū)的開發(fā)與破壞狀況。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他更加關注對該地區(qū)日益陷入困境的自然美景的保護。他不僅像早期那樣經常致函《泰晤士報》,強烈地表達對這一保護的需要,而且親自投身于要求保護湖區(qū)山谷和山巒的請愿活動。例如,他抗議在凱斯維克山谷(the Keswick Valley)修建輸電塔的提議,還反對修建一條通往上埃斯克代爾(Upper Eskdale)的主要道路的計劃。他總結說:“將納稅人的錢花在這樣一件令人憤慨的事情上,是完全無視人們的精神需求。”[64]1928年他父親去世,他得到很大一筆錢款,他動用這筆錢購買了位于湖區(qū)朗代爾山谷(Langdale)頂部以及其他地方的幾座農場,將它們全部捐給了國民信托基金會[65],由此可見他親自投入英國鄉(xiāng)村和自然美景保護的情形。

在1929年和1937年間,屈威廉又先后購買和捐贈了更多的土地,使之并入國民信托基金會持有的阿什里奇莊園地產[66];1937年,他還說服大哥查爾斯捐贈了自家的沃林頓宅邸及其周圍的13000英畝的田產。查爾斯捐贈的唯一條件是,“他的妻子兒女在有生之年能繼續(xù)在那里居住。之后,國民信托基金會可以自由地將之出租給任何最適于為公共利益而維護它的人”[67]

此外,因心系故鄉(xiāng)所在的英格蘭北部的諾森伯蘭郡,屈威廉不忘敦促人們努力保護和維護坐落于此的哈德良長城(Hadrian's Wall),還買下了豪斯特茲要塞(Housesteads Fort)旁邊的農場,為此立約將其捐給了國民信托基金會,并公開反對皇家空軍(RAF)使用諾森伯蘭郡海岸進行轟炸練習。作為劍橋大學欽定現(xiàn)代史教授(Regius Professor of Modern History,1927年始任),他幫助建立“劍橋保護協(xié)會”(the Cambridge Preservation Society),整合力量將該城西側從格蘭切斯特草地(Grantchester Meadows)到麥丁利(Madingley)的未被破壞的區(qū)域從開發(fā)商手里保護下來。作為國民信托基金會事務的資深人物,他還被吸引到與其相似的組織即“英格蘭鄉(xiāng)村保護委員會”(Council for the Preservation of Rural England,1926年成立)的工作之中,定期在其年度會議上發(fā)言。作為一名著名的保護主義者,他支持倫敦綠化帶計劃(the London green belt scheme),反對1931年的土地稅法案(Land Tax Bill),并歡迎1932年《城鄉(xiāng)規(guī)劃法》(Town and Country Planning Act)的通過[68]

屈維廉也曾為英國的“青年旅舍協(xié)會”(the Youth Hostels Association,YHA)貢獻了力量。1930年,他成為該協(xié)會的第一任主席,其名字給這個新生組織帶來了莫大的威望。這是他投入公眾健康教育的又一個例子。他在1931年1月21日的無線電話講演中解釋道,該協(xié)會的目標是幫助收入有限的人,特別是年輕人,獲得“更多的關于鄉(xiāng)村的知識和關愛”,并改善他們自身的健康、休息和教育[69]。該協(xié)會則計劃為這類游客提供廉價、簡樸的住宿,旅館之間大約相隔15英里。屈威廉認為,“為了與自然融為一體”,到鄉(xiāng)村旅游的游客必須步行或騎自行車,他們一次可以在鄉(xiāng)村停留數(shù)日(數(shù)夜)。他還為青年旅舍協(xié)會的內部雜志《背包客》(The Rucksack)撰寫了一些相當輕松愉快的文章,譬如有一篇文章中曾這樣寫道,“現(xiàn)在我們吃過早餐,穿上靴子,上路了”[70]。屈威廉之所以看重這個組織,是因為他認為“從根本上能夠反對非利士人(the Philistines)[71]而捍衛(wèi)‘宜人景致’(amenity)的唯一力量,即是到尚未喪失原有自然美景的鄉(xiāng)村度假的民主運動,其中‘青年旅舍協(xié)會’的勃興是一個象征”[72]

還應該明確的是,由于屈威廉是英國人家喻戶曉的史學家,他本人第一關注的事情也是歷史和文學,因此,他在代表國民信托基金會從事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的時候,能夠很嫻熟地結合英國歷史和文學知識,闡釋鄉(xiāng)村和自然美景保護的必要性和意義,由此更能贏得公眾的理解和共鳴。他的這一特長,不僅在上文述及的1929年的答辯書以及致《泰晤士報》主編的多篇信函中反復得到體現(xiàn),而且在后來的一些公開演講和交流環(huán)節(jié)進一步發(fā)揚光大。其中,1931年10月26日他在倫敦大學所作的“為自然美景鼓與呼”的演講,是最為典型的一例。

為什么作為史學家的屈威廉會被邀請到倫敦大學做這樣的主題演講?這不免令人困惑,但細究起來,又不難理解。原來,屈威廉是在倫敦大學“里克曼·戈德利講座”(Rickman Godlee Lecture)上作這個演講的,該講座由戈德利夫人創(chuàng)辦,以紀念夫君。戈德利曾是倫敦大學學院和大學學院附屬醫(yī)院的杰出學者和外科教授,其興趣廣泛,熱愛自然,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野外植物學家,退休后在牛津老家致力于自然研究,寫過《泰晤士河畔的一座村莊》(A Village on the Thames),書中探究了這一地區(qū)的古物、自然歷史及其美景[73]。據(jù)該講座主持人說,請屈威廉來做有關自然美景的演講,是對戈德利的特別合適的紀念,因為屈威廉已提出,“為了英格蘭人民的快樂,要永久地保護大片大片非常珍貴的美景”[74]。這表明,其時在英國,屈威廉因積極投身鄉(xiāng)村自然美景保護事業(yè)而贏得了盛譽。

講座伊始,屈威廉稍作寒暄后旋即直面現(xiàn)實,他說道:“有兩種情況成為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對我們這個島國來說尤其如此。這就是對自然美景的自覺欣賞,以及對自然美景的急劇破壞。毫無疑問,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因為破壞的速度太快了,所以欣賞的意識也就十分強烈。當你愛的人要在你眼前被處決時,你當然會失聲痛哭。‘同時,不管我多么愛他,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我已失去了他。’”[75]緊接著,屈威廉反復援引英人祖先對自然美景的喜愛以及各個時代文學詩人留下的贊美自然的詩篇,陳述自然美景對于英國歷史文化發(fā)展的巨大影響。由此,他十分憂慮地表示,如果不能至少挽救一點英國的鄉(xiāng)村之美,那么英詩或與詩歌類似的各種思想、感情和抱負將沒有未來[76]

這樣,通過多種方式,屈威廉一直活躍在英國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的第一線,成為最重要的積極分子之一。在屈威廉和國民信托基金會幾任主席、秘書以及其他人等“一群兄弟”的共同帶領下,20世紀上半葉英國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欣欣向榮[77]。據(jù)統(tǒng)計,截至1939年,國民信托基金會已擁有了58000英畝的地產,還以契約的形式保護了27000英畝的土地;它用于地產保護的金額已高達500000英鎊,其會員人數(shù)也增加到7100人[78]

三 “為世人永久保護”

由上可知,20世紀上半葉,作為史學家的屈威廉不僅系統(tǒng)地闡釋了保護英國鄉(xiāng)村及其自然美景的必要性,而且身體力行地以多種方式積極參與鄉(xiāng)村保護實踐。今天,我們又當如何認識他的這項工作的作用或意義?

毋庸諱言,屈威廉及其所代表的國民信托基金會等組織開展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看上去似乎帶有英國文化的某種傾向,即“反工業(yè)價值觀”(anti-industrial values);這種文化為人所詬病,甚至受到了批判,這在1981年美國史學家馬丁·維納的《英國文化與工業(yè)精神的衰落》中得到了直截了當?shù)谋磉_[79]。維納認為,英國文化中存在一種較為普遍的對企業(yè)家精神(the entrepreneurial spirit)的排斥,鄉(xiāng)村保護主義(rural preservationism)是其組成部分,而企業(yè)家精神對于工業(yè)資本主義經濟的蓬勃發(fā)展是至關重要的;英國沒有資產階級革命,在政治和經濟上仍然由土地貴族(the landed aristocracy)統(tǒng)治,雖然商業(yè)和金融是貴族可以接受的財富創(chuàng)造形式,但工業(yè)在其眼里是骯臟的。結果,反工業(yè)的價值觀仍穩(wěn)居英國文化的核心位置,對各階層都產生了影響。有學者評論說,在維納看來,“鄉(xiāng)村保護主義證明了一個國家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了信心,并試圖通過將前工業(yè)時代的遺跡奉為其文化皇冠上的寶石,來支撐垂死的社會秩序”[80]

這樣,維納將20世紀英國的衰落與英國文化中存在的對企業(yè)家精神的排斥傾向直接勾連起來,他的這種論點很快在史學界引起了爭論。一方面,對維納論點持贊同態(tài)度的史學家進一步放大這種主張,從而特別“關注與鄉(xiāng)村主義(ruralist)態(tài)度和保護主義組織相關的保守或倒退特征”[81];另一方面,有些不贊同維納論點的史學家認為,“保護主義”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促進國家認同建設的一股重要思潮,因此“將它描述為一種本質上的倒退力量是誤導人的”[82]。實際上,英國一流的保護主義者在政治上并不保守;“相反,維多利亞晚期的保護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自由主義者主導的;在較小程度上還有社會主義者……作為一種政治力量,保護主義的內涵確實具有潛在的激進性。保護主義的核心理念是,當私有財產權威脅到自然美景或人造美景時,它們應該向整個社區(qū)的利益讓步。”[83]這些人還認為,至少在1918年之后,維納所假設的鄉(xiāng)村主義價值觀和反現(xiàn)代主義之間的等式不再成立。

姑且不論英國衰落是相對還是絕對,也不論造成其衰落的原因有多少重[84],需要思考的是,僅僅著眼于經濟發(fā)展、國家興衰等層面來認識和討論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歷史是否完全足夠并合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還需要從其他哪些方面來認識發(fā)展的目的和意義?或者英國社會普遍推崇鄉(xiāng)村休閑生活這種情感、看法和價值觀是否值得重視?尤其是在“可持續(xù)發(fā)展”已成為全球共識的當代,我們該如何對待之前時代各種保護的努力及其遺產?這些問題顯然都值得一番深思和討論。

在屈威廉生活的時代,發(fā)展是時代的主題和社會的著力點,這在很長時間內也一直是人們謳歌的對象。而那個時代發(fā)展的內涵,正如美國環(huán)境史學家J.唐納德·休斯(J.Donald Hughes,1932-2019)所注意的,“它被視為一種毋庸置疑的好東西……即使‘發(fā)展’沒有定義,但很明顯它的意思就是由技術發(fā)展所推動的經濟增長。雖然世界史教材描述了藝術和科學的成就,但它們所認為的發(fā)展目標顯然不是比荷馬史詩更好的文學作品,比拉斯科巖洞壁畫更勝一籌的繪畫,甚至物理學中超越愛因斯坦理論的發(fā)現(xiàn),而是工廠、能源設施、金融機構的創(chuàng)建,以及為了人類的目標而不斷增強對地球資源的利用。至于環(huán)境,發(fā)展的故事大都忽視了生物和非生物世界。一個國家要想在發(fā)展中取得成功,就必須充分利用自然資源,將森林轉化為木材,將煤炭和鐵礦轉化為鋼鐵。在這一過程中,空氣會受到更嚴重的污染,河流也會因侵蝕和廢棄物而變得更加不堪重負。”[85]休斯所注意到的這種發(fā)展及其結果,不啻是英國所開創(chuàng)的工業(yè)化發(fā)展道路及其結果的寫照。

在這種發(fā)展觀的主導下,許許多多的東西被碾碎、被破壞,當然包括鄉(xiāng)村田園景致的破壞。1926年,屈維廉出版的《英國史》中有不少涉及鄉(xiāng)村場景被破壞的段落,其中一段如下:

盎格魯—撒克遜時代的英格蘭那片未曾開墾的林地荒野上,至今仍棲息著上帝所賜的各種各樣的美麗鳥獸,它們仍在樹木和花朵的豐饒中嬉戲,這一定是個十分美妙的地方;而現(xiàn)代人,對其最好的傳承漠不關心,他已經完全破壞了它,而且還在繼續(xù)破壞它;新的破壞工具及方法的發(fā)明有多快,破壞就有多快。[86]

這段文字描繪了英格蘭鄉(xiāng)村曾經繁盛的景觀,以及現(xiàn)代發(fā)展造成的破壞,其描寫帶有明顯的苦樂參半的感覺。《英國史》在1926年甫一出版即成為那個時代銷售最好的教科書,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的英國人,甚至激發(fā)了他們復古的熱情。

雖然我們并不完全認同屈威廉的立場和認識,但是他的文本描寫和社會實踐至少表明,對于現(xiàn)代發(fā)展及其成就和結果不僅要歷史地看,而且要現(xiàn)實地看;不僅要從經濟方面看,也要從文化、自然方面看。其時,英國社會的確形成了一種崇尚鄉(xiāng)村生活的風氣,那些保留了傳統(tǒng)英格蘭色彩的古老鄉(xiāng)村宅邸在人們眼中也變得越來越可愛,但瀕臨破壞的它們卻還沒有得到政府或民間機構的應有的關注。因此,許多人士開始督促政府和社會對其進行有組織的保護,以阻止那些要把美麗的鄉(xiāng)村莊園變成丑陋的建筑用地的破壞行為。而屈威廉所從事的鄉(xiāng)村和自然美景保護的確是一項有組織、有目標、有原則的事業(yè)[87],因此就需要跳脫個人喜好,從更大更長遠的角度加以認識。對此,可借用國民托管基金會保護工作的主旨,概括為“為世人永久保護”(For everyone,for ever)[88];唯其如此,才能把握屈威廉參與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的作用及其重大而持久的意義。

應該認識到,在屈威廉及其代表的國民信托基金會的努力下,英格蘭大量的歷史名勝或自然美景得到了保護,它們是有形的物質財富,也是豐富的文化和自然遺產,有著多方面的價值,尤其有助于滿足城市化時代英格蘭公眾的需要。

正如上述1931年10月倫敦大學那次講座的主席在給屈威廉演講的書面版本所寫的導言中提到的,屈威廉教授提出“為了英格蘭人民的快樂,要永久地保護大片大片非常珍貴的美景”[89]。這即是屈維廉參與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的一項原則。它也可以簡潔地表達為“為了公眾”(for the public);對此,屈威廉曾在前文敘及的代表該組織發(fā)表的答辯書中提及。當一位聽眾問道:“當我們‘永久地’擁有我們的地產時,我們如何處理它們?”屈維廉回答說,有兩個主要原則“指導我們的行動”,“(1)使這些地產盡可能地保持我們接收它們時的狀態(tài)……(2)向公眾開放這些地產”[90],屈維廉在擔任國民信托基金會地產委員會主席期間完成的保護地產并向公眾開放的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實現(xiàn)了他的保護目標,由此發(fā)揮了自然美景作為城市居民休閑娛樂空間的作用,它們對于緩解城市生活的問題并恢復城市化時代人類與自然的和諧交融是不可或缺的。

屈維廉保護鄉(xiāng)村的言行及其投身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也代表了他所屬的社會階層的作用的變化。正如伽納丁所評論的,這表現(xiàn)在他們不再是排他性的土地的所有者,而是代表整個社會成為鄉(xiāng)村的保護者[91]。在屈維廉生活的時代,英國正在經歷快速的城市化,這極大地改變了城市和鄉(xiāng)村的關系,也改變了特定社會群體的角色,特別是貴族,他們以前是鄉(xiāng)村地主。屈維廉處在了這一變化的交叉點上,代表了一種重新設想貴族角色的努力,同時也重新定義了鄉(xiāng)村:它不再只是農田/莊園,還是作為游客的城里人前去消遣和放松的地方,這為自然和文化遺產賦予了某種治療能力。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那些年里,大批英國城鎮(zhèn)居民涌入鄉(xiāng)村,要么是為了一日游,要么是為了度假,要么是為了永久居住,這表明,與1914年之前相比,鄉(xiāng)村成為了國民認同的中心[92],進而在城市化的英國社會形成了崇尚鄉(xiāng)村生活及其體現(xiàn)的傳統(tǒng)的風氣。

即便如此,在屈威廉等保護主義的領導人物中,很少有人會接受他們的目標是倒退到過去的評論。屈威廉強調說,“我并不是在辯論一般的相對得失問題,或者在尋求平衡”[93],因為在他那個時代,城市生活在許多方面都比過去的鄉(xiāng)村隱居生活更可取,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大多數(shù)主要的保護主義者認為他們的活動主要是為了改善未來,而不是將過去神圣化。保護主義的確利用了它從過去所感知到的價值來批判現(xiàn)在,但它這樣做的目的是培育一個更美好的未來[94]。在回顧過去的時候,保護主義并不是要逃避現(xiàn)在,而是要為現(xiàn)在樹立一面鏡子,讓它的缺陷變得更加明顯。

還值得注意的是,屈威廉在投身鄉(xiāng)村及自然美景保護的過程中,對于自然本身及其與人類關系的認知有一種從人類中心視角向生態(tài)整體認知的推進,這從1929年和1931年兩次公開演講的內容比較中可窺見一斑。1929年的演講也即上文述及的他代表國民信托基金會進行的答辯,在這里他對“我們?yōu)槭裁磻撜扔⒏裉m”問題作了回答和闡釋,其著眼點主要在于英國人的身心健康及其歷史感的培養(yǎng),因而體現(xiàn)了明顯的人類中心視角。1931年的演講,也即前文提及的是年10月26日屈威廉在倫敦大學的演講“為自然美景鼓與呼”,他在這個講座中不僅描述了英國鄉(xiāng)村面臨的威脅,以及城鎮(zhèn)居民恢復他們與自然長期斷絕的聯(lián)系的需要,而且重申了對人與自然世界關系的重要性的認識,其中他的思想變化是清晰可辨的。

在這次演講中,屈威廉從英國歷史和文學中挖掘出了一種自然觀念,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一種天然的兄弟般的愛”:

但并不是只有在春天我們才能感受到對生長萬物的愛。我們對樹、對花甚至對草都有一種天然的兄弟般的愛;對巖石、對水也可以是這樣。從字面上講,我們和它們都是地球之子,因為正如科學教導我們的那樣,我們已通過無數(shù)代從地球中進化而來。從字面上和寓言上來說,我們都是一個家庭的兄弟姐妹;而當一個美麗的審美形態(tài)被賦予我們的樹木兄弟,或者被賦予穿過我們巖石兄弟的我們的水姊妹時,我們從它們以及它們跳動的生命中感受到親情與歡樂,這種依戀之感比單純的審美樂趣更強烈,盡管審美樂趣確實占了情感的很大一部分。[95]

這段文字所表達的對自然萬物的“天然的兄弟般的愛”,是人類歷史文化中普遍存在的一種自然生態(tài)認知。雖然這種認知通常并非自覺的思考,但屈威廉相信,它是人類對自然的沖動的核心;并認為,英國詩人喬治·梅瑞狄斯(George Meredith)的詩歌,如《山谷里的愛》(Love in a Valley)和《冥王之女降臨的日子》(Day of the Daughter of Hades)等,最明確地表達了我們人類與地球和自然的家庭關系這一觀念[96]

屈威廉還認為,自然的體驗因地而異,自然的魅力由多方面組成。一方面是美感,或者形式和色彩之美;另一方面是“自然的召喚”,是生命的意義,這種意義常常作為寓言和現(xiàn)實體現(xiàn)在春天的永恒輪回之中。“當一個人在漫漫長冬過后眺望花園,依據(jù)一些跡象,看見意志堅定的大地老母(Old Mother Earth)‘再次蘇醒’,是多么的高興啊!”[97]屈維廉甚至聲稱:“在萬物復蘇之時,這種喜悅對所有動物、大母神(the Great Mother)的所有子女、地球上所有居民都是自然而然的;人是其中的一員——除非他把自己關在城市里,不再是自由的、有形的自然的一部分。”[98]

因為有這樣的生態(tài)整體認知,所以我們看到,屈威廉領導的國民信托基金會強調對多種類型的土地以及在自然美景上棲息的其他生命的保護。這包括大量可耕種但經濟效益較低的土地,以及涵蓋丘陵、荒野、懸崖、草地、樹林和小山等未開墾的土地,屈維廉說到過它們:“我們擁有的大部分是未開墾的土地,我們的目標是保持其自然狀態(tài)。”[99]除此之外,還有“鳥類保護區(qū)和自然保護區(qū)”(bird sanctuaries and nature reserves),這是國民信托基金會擁有的一種特殊類別的地產,公眾進入是受到限制的。譬如,斯科爾特黑德島(Scolt Head)、布萊克尼海角(Blakeney Point)、維肯沼澤(Wicken Fen)以及法恩島(the Farne Island)等,國民信托基金會是為那些在其他地方瀕臨滅絕的鳥類、植物和昆蟲而保護它們的[100]。而對這些類型的地產和其他生命的保護,顯然最能體現(xiàn)屈威廉投身的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除了為公眾健康著想外也著眼于未來的主旨。

結語

毫無疑問,屈威廉是那些以對自然的感知和歷史知識來關心鄉(xiāng)村和自然的歷史學家的先驅。因此,正如在政治史和社會史領域他受特別到關注一樣,在環(huán)境史領域他也值得研究。屈維廉的鄉(xiāng)村保護是有思想指導的、理性的、積極的實踐,他并非“鄉(xiāng)村哀悼者”,而是“自然美景的守護者”,其鄉(xiāng)村保護事業(yè)在英國環(huán)境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頁,在強調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現(xiàn)時代具有世界性意義。屈維廉鄉(xiāng)村保護的言與行可能會啟發(fā)我們這些專注于環(huán)境歷史研究的歷史學家思考,如何在當代社會的環(huán)保工作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在這個意義上或許可以想象,正是因為有了屈維廉和他的同事及學生們的努力,劍橋大學附近的鄉(xiāng)村美景,尤其是格蘭切斯特草地(Grantchester Meadows)在20世紀20年代末面臨被開發(fā)而毀滅的危險時,才得以被拯救下來,中國詩人徐志摩(1897—1931)也才有可能在1928年創(chuàng)作著名的詩歌《再別康橋》。這樣,我們也才能欣賞到如此美妙的詩句:“軟泥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101]

[原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第6期]


[1] 基金項目:2016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環(huán)境史及其對史學的創(chuàng)新研究”(16ZDA122)。

[2] 梅雪芹,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

[3] 全稱喬治·麥考萊·屈威廉(George Macaulay Trevelyan,1876-1962),亦譯特里維廉、屈勒味林等,本文簡稱屈威廉。

[4] 全稱“國民保護歷史名勝或自然美景信托基金會”(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1895年由英國社會改革家奧克塔維亞·希爾(Octavia Hill)、教士哈德威克·羅恩斯利(Hardwicke Rawnsley)以及律師羅伯特·亨特(Robert Hunter)共同發(fā)起成立。參見宋俊美:《為國民永久保護——論1895—1939年英國國民托管組織的環(huán)境保護行動》,北京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

[5] GMT to GM,4 October,1952,轉引自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Hammersmith,London:Harper Colins Publishers,1992,p.179.

[6] Edgar Douglas Adrian,“George Macaulay Trevelyan,1876-1962,”https://royalsocietypublishing.org/doi/pdf/10.1098/rsbm.1963.0017,2021年1月25日登錄。

[7]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Hammersmith,London:Harper Colins Publishers,1992.

[8] Jennifer Jenkins and Patrick James,From Acorn to Oak TreeThe Growth of the National Trust 1895-1994,London:Macmillan,1994.這部著作涉及屈威廉在國民信托基金會的工作及其鄉(xiāng)村和自然保護事跡,但很不醒目,必須仔細研讀才能發(fā)現(xiàn)他在這方面的作用。

[9] [英]G.M.屈勒味林:《英國史》,錢端升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33年;2008年和2012年東方出版社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先后再版這部譯著。

[10] [英]G.M.屈威廉:《英國革命:1688—1689》,宋曉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

[11] 筆者曾對此做過簡約的討論,參見梅雪芹:《史學家的學術研究和現(xiàn)實關懷》,《光明日報》,2018年2月12日第14版。

[12] 參見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London,New York:Longmans,Green and Co Ltd.,1949,p.5。

[13]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p.2-3.

[14] Laura Trevelyan,A Very British Familythe Trevelyan and Their World,New York:I.B.Tauris & Co Ltd,2006,p.23.

[15] Laura Trevelyan,A Very British Familythe Trevelyan and Their World,p.25.

[16] Laura Trevelyan,A Very British Familythe Trevelyan and Their World,p.36.

[17] Martin J.Wiener,English Culture and the Decline of the Industrial Spirit,1850-1980,2nd ed,Cambridg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1;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p.144-145.

[18]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3.

[19] G.M.Trevelyan,ClioA Muse and other EssaysLiterary and Pedestrian,London,New York:Longmans,Green and Co Ltd,1914,p.56.

[20] G.M.Trevelyan,ClioA Muse and other EssaysLiterary and Pedestrian,p.57.

[21] Laura Trevelyan,A Very British Familythe Trevelyan and Their World,p.59.

[22] Laura Trevelyan,A Very British Familythe Trevelyan and Their World,p.182.

[23]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p.151-2.

[24]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London,New York,Toronto:Longmans,Green and Co.,F(xiàn)irst Edition,1922;Ninth Impression,1930,p.viii.

[25]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p.xvi.

[26]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pp.158-9.

[27]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p.230.

[28]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p.398.

[29]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p.xiii.

[30] G.M.Trevelyan,British Histor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782-1901),p.405.

[31] 閻照祥:《英國貴族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28頁。

[32] 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London:Faber & Gwyer Limited,24 Russell Square,1929.

[33]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8.

[34]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8.

[35]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8.

[36]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37]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38]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39]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40]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0.

[41]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42]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43]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0.

[44]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0.

[45]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p.20-21.

[46]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1.

[47]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19.

[48]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1.

[49]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1.

[50]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London & New York:I.B.Tauris Publishers,2002,p.93.

[51]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94.

[52] G.M.Trevelyan.,“The Head of Windermere Lake,”Times,15 June,1912,The Times Digital Archive .

[53] G.M.T revelyan.,“The Styhead Road,”Times,22 October,1913,The Times Digital Archive .

[54] 這期間屈威廉所撰述的《19世紀英國史》和《英國史》(Illustrated History of England,1926)皆鮮明地表達了對工業(yè)革命所摧毀的鄉(xiāng)村世界的懷念。

[55]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p.40-41.

[56] The Times,20 October,1925.

[57] The Times,15 July,1927.

[58] The Times,15 July,1927.

[59]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41.

[60]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4.

[61]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p.37-63.

[62] G.M.Trevelyan,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p.37-44.

[63]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5.

[64]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6.

[65]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41.

[66]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5.

[67] Jennifer Jenkins and Patrick James,From Acorn to Oak TreeThe Growth of the National Trust 1895-1994,p.93.

[68] 參見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6。

[69] “Address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The President of the Association,on the wireless,January 21st 1931,”pp.1-4,6.轉引自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7.

[70] 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7.

[71] 形容那些沒有接受過大學教育,缺乏文化修養(yǎng)并鄙視文化的人。

[72]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41.

[73] 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92.

[74]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G.M.,p.5.

[75]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G.M.,pp.7-8;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92.

[76] 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94.

[77]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41.

[78] Jennifer Jenkins and Patrick James,From Acorn to Oak TreeThe Growth of the National Trust 1895-1994,p.115.

[79] Martin Wiener,English Culture and the Decline of the Industrial Spirit,New W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80]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94.

[81]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p.95-96.

[82]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99.

[83]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100.

[84] 參見[美]馬丁·威納:《英國文化與工業(yè)精神的衰落1850—1980》,王章輝、吳必康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譯者序”。

[85] J.Donald Hughes,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Cambridge,UK:Polity Press,2016,p.99.

[86] G.M.Trevelyan,Illustrated History of England,London,New York,Toronto:Longmans Green and Co.,1926,p.87.

[87] Laura Trevelyan,A Very British Familythe Trevelyan and Their World,p.299.

[88] 參見https://www.nationaltrust.org.uk/features/about-the-national-trust,2021年1月25日登錄。

[89]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p.5.

[90] 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5.

[91] 參見David Cannadine,G.M.TrevelyanA Life in History,p.156。

[92]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99.

[93] 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 and Other Essays,p.95.

[94] Jeremy Burchardt,Paradise LostRural Idyll and Social Change in England since 1800,p.100.

[95]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G.M.,p.16.

[96]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G.M.,p.16.

[97]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p.15.

[98] The Third Rickman Godlee Lecture,The Call and Claims of Natural Beauty,Delivered by Professor G.M.Trevelyan,O.M.,pp.15-66.

[99] 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28.

[100] G.M.Trevelyan,Must England's Beauty PerishA Peal on Behalf of the National Trust for Places of Historic Interest or Natural Beauty,pp.28-29.

[101] 徐志摩:《再別康橋:志摩的詩》,鄭林選編,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第2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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