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與社會研究】
論清末民初鄭州開埠
徐有禮
摘要 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國內“自開商埠”的熱潮中,新興交通重鎮鄭州先后兩次申報開埠并獲批準。新型商埠的規劃和建設,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鄭州由農業性城鎮向商貿城市的轉型,有利于以河南為中心的內陸地區的經濟發展。由于政治、軍事等因素的強力干擾,擁有便利交通條件和商貿基礎的鄭州,商埠建設時斷時續,不無遺憾地失去了一次極好的發展機遇。
關鍵詞 清末 民初 鄭州 開埠
19世紀末20世紀初,沿海、沿江、沿邊(疆)及一些交通要隘城市,陸續對外開放通商,形成中國近代史上影響深遠的“自開商埠”熱潮。作為新興交通重鎮的鄭州適逢其時,先后兩次申報開埠并獲批準。新型商埠的規劃和建設,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鄭州由農業性城鎮向商貿城市的轉型,也有利于以河南為中心的內陸地區的經濟和社會的發展。
一
一般認為,清末“自開商埠”開始于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是年,先后有岳州、秦皇島、三都澳(今福建省寧德市東南)等地經總理衙門批準開埠。又有光緒頒布上諭,要求“沿江、沿邊各將軍督撫就各省地方悉心籌度,如有形勢扼要、商賈輻輳之區,可以推廣口岸展拓商埠者,即行洽商總理衙門辦理”[1]。此時內陸地區的鄭州仍在傳統生產方式的軌道上運行,一般民眾安土重遷,不善經商貿易。逢有市集交易,僅限日常所用,全然與“開埠”“通商”之類毫無相干。
也是在1898年,醞釀已久的盧漢鐵路從南北兩端開始施工。建于鄭州老城之外的火車站不僅拓展著城市空間,也潛移默化地剝蝕著舊城墻的多重桎梏。1903年春,陳夔龍出任河南巡撫,感慨于“豫省綰轂中原,不鄰商埠,人情安于固陋,風氣迄未開通,坐棄膏腴”的現狀,遂以“振興實業,振興商務”相號召,因地制宜推行“新政”措施的落實。
陳夔龍認為,“生財于今日,豫省較他省為難,亦較他省為尤亟”,而修建鐵路溝通內外是振興商務和產業的重要前提。1903年10月,河南巡撫陳夔龍會同督辦鐵路總公司事務大臣盛宣懷上奏清廷,請求援引盧漢鐵路成例,向比利時借款在開封洛陽間修建盧漢鐵路支路。在此之前,陳夔龍親赴上海,與比利時公司代理人具體商定借款修路合同的內容。不久,隴海鐵路的前身——由開封經鄭州到達洛陽的京漢鐵路支路汴洛鐵路開工修建。
以兩路交會處的鄭州作為河南省新的商貿中心,借此打開內陸窗口,以達“生財”“求富”的目的,陳夔龍的意圖日漸顯現。1904年3月,京漢鐵路鄭州車站建成。4月,汴洛鐵路工程局在鄭州成立。11月,陳夔龍上《鄭州知州改為直隸州折》,內稱“盧漢鐵路南北將次銜接,開洛東西支路亦經興工,兩路縱橫交互,鄭州適居其中為之樞紐。火車往來以此為停息要站,將來商旅絡繹,華洋輻輳,沖劇繁難數倍曩昔”,而隸屬于開封府的鄭州,難以應付勢必增多的經濟、貿易乃至于對外交涉等事宜。建議援照山東省以膠濟鐵路開通而改膠州為直隸州成案,將鄭州改為直隸州。之后,奏請照準,鄭州由普通州升為直隸州,下轄滎澤、滎陽、汜水3縣。
1906年4月,京漢鐵路全線修通。次年3月,汴洛鐵路開封到鄭州段通車。兩條鐵路的交會貫通,使鄭州“軌道銜接,商民輻輳,財賦薈萃,其繁盛尤逾于昔時”。聞風而至的商界人士紛紛“試水”,各色貨物由少到多、由近及遠在鄭州中轉裝卸,在內地與沿海、沿江等工業發達地區之間流通。很快,棉花在眾多商品的交易中脫穎而出,從少數棉農沿街兜售隨身攜帶的棉花到車拉肩扛的販運,從席棚下一桿桿稱重的木秤到服務周到的花行,棉花交易量的逐年攀升,使鄭州成為名副其實的棉花集散市場。收購、打包、倉儲、轉運等各個環節銜接有序,火車更以舊式車馬無法比擬的能力將棉花等貨物運往各地。20世紀20年代前后,鄭州每年的棉花集散量為50萬—60萬擔,成為沿海、沿江棉紡織中心的重要原料來源地之一。“交通暢而百業興。”以棉花交易為中心的商貿活動,催生了相關工業、金融、通信、服務等行業的出現和發展,鄭州由一個農業性的小城鎮開始近代化的轉型。
1905年1月,河南巡撫陳夔龍上報清廷,以“鄭州為河南最關沖要之處,往來客商絡繹不絕”等由,申請鄭州自開商埠,“以免外人覬覦”,且“自行開埠將來獲利當不少”[2]。與此同時,責成鄭州知州葉濟進行相關勘察,再擬定開埠辦法及章程。5月,縣城西北擬立商埠之區劃出界址,修筑馬路17條,“各省知名商店設分店于該處者絡繹不絕”[3],“錢塘里”“平陽里”等居住區域的命名吸引著各地商人前來“列肆而居”,形成了有“第二漢口”之稱的初具規模的市場。
陳夔龍于1906年初調離河南之際,鄭州開埠一事尚未得到批復。1906年3月,商部致電河南巡撫張人駿:“鄭州開辟商埠本部業已核準,當經咨取章程在案,迄今日久未報部。現在立等查核,應行電催,作速咨送勿再遲延。”[4]直到1908年10月,新任巡撫吳重熹將鄭州開埠章程報送外務部、農工商部,并由“二部詳細查核,分別改正,已經組織完善,日內即行咨明豫撫查照辦理”[5]。雖然如此,但由于諸多原因特別是新舊政權的更替,鄭州商埠有名無實,各項建設基本處于停滯狀態。
二
民國初年,得益于交通樞紐的地理位置,鄭州商貿業持續發展,帶來了城市的繁榮,有效提升了鄭州在國內的知名度,成為開封、洛陽間一大都市的趨勢日漸凸顯。在此基礎上,河南當局積極籌劃并上報北京政府,再度申請鄭州開埠。
與晚清時期相比,民國初年鄭州開埠的條件更為成熟。在市政建設方面,自1908年鄭州第一條有路基并以泥結碎石鋪設路面的現代道路——馬路大街(今大同路)修成,到民國初年,鄭州新增加街道40多條,全城道路比起清代多出了一倍。1913年,鄭縣政府設立成路工程局,專職維修道路、養護路面等城市建設的管理。1914年春,開封普臨電燈公司創辦者魏子青在鄭州開辦明遠電燈股份兩合公司,廠址設在車站附近的商業區域,配置75千瓦立式蒸汽發電機一臺,專供大同路、福壽街、德化街等大商號和火車站及部分軍政機關的照明。在商貿服務業方面,1912年10月15日,占地60畝的鄭縣商場在火車站附近建成開業。先后開業的客棧、旅館、中西飯店數量眾多,更有“華陽春”飯店、“豫順樓”飯店、“法國飯店”“小有天”飯莊、“大金臺旅社”等聞名于世。與棉花交易相關的工廠增加,特別是由上海民族資本家穆藕初開辦的鄭州豫豐紗廠,擁有紗錠5萬多枚,布機200多臺,工人人數達4000多人,是鄭州乃至河南最大的近代企業。在金融方面,國內主要銀行的分支機構紛紛登陸鄭州,與眾多經營靈活的銀號展開金融競爭,火車站附近北起大同路,南至西敦睦路,形成了獨具一格的“銀行街”。
隨著鐵路運輸的活躍,大量外國商品涌入,英美煙草公司的卷煙、美孚公司的煤油等行銷于鄭州市場,而日本商界則“收買本地著名土產,如棉花、雞蛋、牛皮、羊毛等,又向各處鄰鄉收買耕牛,每頭不過數元,獲利無算。公興存轉運公司本系華商所經營,凡火車所達之處,均有分設,公司生涯,極為發展,近又割其堆棧之半,借與日信洋行為工廠,并代其收買棉花,從事制造。日人又利用此間工值極廉(工作鎮日僅百文左右),除制棉外,又令鄂人某某出名組織蛋廠,一面用機器制蛋粉,一面運生蛋售漢滬各處,以此間雞蛋每枚僅六七文至十文,一轉手即有厚利可圖也”[6]。加上與鐵路有關的外籍工程師、工人,長期停留鄭州的外籍人士一度多達600余人。與此同時,鄭州土地升值,地價“較民八民九(1919、1920年)時代價昂數倍。其與車站相近者,每方已值千元,車站相距三五里之麥地,每畝值五百元”。其間,不時傳出外人欲非法購買土地的消息,報界疾呼對此違反條約的舉動,嚴加提防。駐守洛陽的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也專電河南省和鄭州當局,要求“嚴行禁阻外人購地,以維約章和主權”。凡此種種,使通過開埠宣示和維護主權、規范經貿秩序顯得十分迫切。
1919年年初,在清末開埠計劃的基礎上,河南省當局上報內務部,提出在鄭州開辦市場,為將來自辟商埠之用。之后,又先后擬定土地所有權章程、調驗文契、清丈地畝細則等相關文件上報。關于經費問題,擬將育才館經費、中原公司紅利等挪作鄭縣商埠局經費。1920年年初,省實業廳派夏和清赴天津、濟南、漢口、上海、浦口、蚌埠等處進行考察;同時派員攜款在鄭州先行辦理市政。1920年年底,省議會表決通過,鄭州開辟商埠一事,“始為定議”。在籌建商埠局過程中,省財政廳廳長陳善同與實業廳廳長張之銳角逐局長一職,久而未決,直接干擾了開埠事宜。
從1921年5月開始,河南省實業廳頒布條例,對商埠區域內的建筑物進行清理。8月,河南當局向內務部報送商埠界址圖說、商埠局組織章程、辟埠理由書等文件,除要求原定商埠局局長改稱總辦外,均獲許可。但外交部要求“所有租地設警及對外各節,應由該省另擬詳章咨部,再行核辦”。此后,稅務處、司法部、財政部均無異議。惟農商部、交通部遲遲未予答復,遂暫行擱置。直到11月初,內務部尚表示“正在會核發辦理之中”[7]。
1922年2月,河南督軍趙倜、省長張鳳臺聯名致電內務、財政、司法、外交、交通、農商各部以及稅務處等部門,重申鄭州開埠要求,強調“豫省居天下之中,而鄭縣尤扼豫省之喉。京漢隴海各路,縱橫交錯,百貨駢臻,相形度勢,實為汴洛間一大都會。現列強以商戰惟天下,多一商埠即多一財源,商埠早開一日,即財源日盛一日。非特使國貨之流通,且以杜外人之覬覦。需款較鉅,受益實多”。明確所需經費已列入年度預算,經省議會議決公布。希望各部門對此“上輔國家,下益民生”一事,“迅予會核,轉之大總統,明令照準,俾振商權而慰民望”[8]。1922年3月31日,徐世昌簽署《大總統令》:“派張鳳臺兼督辦河南鄭州商埠事宜。”[9]6月23日,北洋政府頒發河南鄭縣商埠關防及小官印。至此,鄭州開埠一波三折,終于完成了相應的審批程序,進入商埠建設的實施時期。
鄭州開埠醞釀時期,趙倜等一度謀劃并決定在鄭州西北10里處另辟商埠界址。消息傳出之后,鄭州紳商各界極其反對,強烈建議界域南移,與火車站一帶新形成的商業圈相連;且通過將該區域官地出售,為商埠建設籌一筆巨款,收一舉兩得之利。1919年8月,縣知事王光弟專程赴汴向省方陳述意見。最終形成的商埠區域大致在京漢鐵路以東、老縣城以西,北部以海灘寺為界線,東部從勝崗一直延伸至勝崗杜嶺一帶,經過縣城西壁至隴海鐵路,面積10多平方千米。商埠設計規劃為:將現有市區街道大部分保持原樣,僅僅進行一些道路修理維護。新的市區街道以金水河為中心,預計以現有市區街道的北部為界。該區域地形起伏不大,總體平坦。通過幾年的努力,使新市區形成整齊有序的街道。
三
迭經曲折、終獲核準的鄭州商埠,并未迅速進入城市建設的正常軌道。除了經費緊缺的原因之外,最主要的障礙是政局的動蕩和社會活動的失序。作為鐵路樞紐的鄭州是軍閥混戰爭奪的重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事業的發展機遇反復受挫,在城市轉型的過程中舉步維艱。
1919年8—11月,趙倜和財政廳廳長鄭焯多次與日本東洋拓殖株式會社秘密談判,簽訂總額為300萬元的兩年期借款合同,年息13%。河南方面以鄭州商埠地產、建筑物、營業稅收入及中原公司股票100萬元、全省牲畜稅為擔保。借款名目為“鄭州商埠地開設資金”,其方式則是,由河南省公署咨議、鄭州開埠籌備員韓懋齋與東洋拓殖株式會社合組河南東豫實業公司,承包鄭州商埠地建設,開封自來水、電燈工程及黃河以南礦山采掘和鐵道建筑等。1920年冬,借款消息傳出,全省輿論嘩然。各地各界民眾以游行示威、召開國民大會、通電全國、派代表赴京請愿等各種形式抗議趙倜盜賣鄭州主權的非法行徑。歷經月余,終使日本承包鄭州商埠建設一事不了了之。
開埠獲批,張鳳臺派員在鄭州設立籌備機關。但估算下來,商埠各項基礎建設所需費用在1000萬元左右。河南財政歷年困窘,上無中央政府支援,下無聚財渠道,即百萬元亦難籌集。所有商埠建設無從下手,所派要員旋即撤回,從長計議。規劃中的商埠及周邊一度上漲的地價隨之迅速暴跌,無人問津。
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5月,馮玉祥率部由陜西入河南驅逐趙倜并出任河南都督。不及半年,又被吳佩孚的親信張福來取代。1924年10月,馮玉祥、胡景翼、孫岳等人發動北京政變,推翻了直系軍閥的統治。年底,胡景翼率國民二軍進入河南。1925年9月,胡下令恢復鄭州商埠督辦公署,并自顧任命其駐京辦事處處長李可亭為商埠督辦。10月,督辦公署工程科主任李公甫將歷任所繪商埠“四面界線”詳圖,印出多份,以布告形式張貼城內各要處,供各界人士觀覽。布告宣稱,依據古制劃定區域,“以便商便民,便于目前之交通,便于日后之開拓,為唯一之目的”[10]。1926年春,吳佩孚由漢口再起,所部靳云鶚、寇英杰北上驅趕國民二軍,再占河南。4月,吳所任命的河南省省長靳云鶚擅自任命程漢卿(后尹之鑫)為鄭州商埠督辦。6月,吳佩孚批準商埠督辦公署在漢口設獎券局,并以討賊聯軍司令部名義,下令河南、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江蘇、浙江、山東、直隸及北京、天津、煙臺、上海、青島等省、市軍政當局“一體保護,以期推廣”。在“城頭變幻大王旗”屢屢發生之際,各派系都越過中央擅自任命商埠官員,借此增加搜刮民財的渠道。商埠督辦的主要任務就是籌集軍費,并不關心基本建設以及制度、設施的完備等商埠建設問題。
與此同時,各派系軍隊為戰爭調兵運物而肆意攔截、征調列車,使京漢鐵路、隴海鐵路客貨運輸無法正常進行。各種名目的攤派勒索加重了鄭州商戶的負擔,乃至于經營困難甚至破產倒閉。1926年下半年,吳佩孚盤踞河南與廣州政府北伐軍抗衡。京漢鐵路南段中斷,隴海鐵路車輛被吳部扣押,導致鄭州市面“凡屬商家,幾無一家不缺貨者,除綢緞一項,可以郵寄,若土貨,糧食、皮張、棉花、花生、豆餅、生油、金針等項,不能不一律停運”[11]。客車由鄭州開往信陽,300多千米的路程要五六日才能到達。“其原因不外軍人干涉路政,各站每有軍人強令開車,或阻止開車。路員稍行勸阻,即以惡言相向,輒使路員戰栗失措。”[12]被囿于“進不去,出不來”困境的鄭州,商貿活動陷入低谷。借開埠之機遇、以經貿為中心,推動城市規范化有序發展的預期成為難以實現的幻想。
1928年3月,在河南省政府主席馮玉祥推動下,經國民政府批準,鄭州市政府成立,劉治洲出任市長。市政府設立財務局、社會局、工務局、公安局及秘書處,聘參事、技師、技士若干。所轄事務中,土地事務、街道建筑等土木工程、統計、公共衛生、公共娛樂場所管理等具有建設現代城市的職能。在民初開埠規劃的基礎上,市區從原鄭縣城區析出約10.5平方千米,設計人口25萬左右。此后,《鄭埠設計圖》《鄭州新市區建設計劃草案》等城市規劃方案先后公布。《鄭市地畝登記法》《鄭市商店注冊條例》《掃除街道簡章》等法規條例也分別制定,經省政府審核開始實施。除了涉外事務外,市政府的一般舉措與自開商埠章程規制基本一致。值得注意的是,規劃充分考慮鄭州因“商業性質”而設市的特點,強調將來市政的進展,“亦唯商務是賴”。全市當時“大小商號,計有萬余家,若不起戰亂,交通秩序得以維持,市面安謐,金融流通,則市政收入項下,如路捐、車捐、燈捐,暨公益衛生營業等捐,均可得大宗之進款,以資經理市政之挹注”。
可惜的是,剛剛起步的鄭州市政建設,再度卷入戰爭的漩渦。1929—1930年10月,蔣(介石)馮(玉祥)戰爭、蔣(介石)唐(生智)戰爭、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中原大戰先后爆發,處于戰爭中心的鄭州深受其害。1930年10月,中原大戰結束,河南納入南京政府統治體制。1931年1月,國民政府明令撤銷鄭州市,鄭州又回復到鄭縣的體制格局。
四
1936年年初,日本駐鄭州領事館在撤離多年后恢復辦公。在策劃華北自治進而全面侵華的戰略布局中,鄭州是一個向中原及西部縱深擴張的重點城市。隨著涉外事宜的增多,鄭州當局急需依據開埠章程進行處理和規范。咨詢南京政府相關部委的結果表明,鄭州自開商埠雖經批準,但章程及各類細則并未及時制定。不僅開埠徒有虛名,也為后來的政事處理留下諸多隱患。
日本駐鄭州領事館開辦于1931年2月,是七七事變前日本在中國內地開辦的最后一個領事館。九一八事變后由于河南省、鄭州地區反日情緒高漲,日本領事館被迫撤離。1935年華北事變發生,日本先后派員從事恢復鄭州領事館的活動,相隨而來往鄭州的各色日本人、韓國人大量增加。其中一些日本人在“經商考察”和“游學旅行”等名義掩護下,從事攜帶現銀破壞中國的幣制改革、販運毒品、窺測地形繪制地圖等不法活動。此類事件屢屢發生并引起中外輿論的強烈關注,但地方政府“并無何項規約,此時應付一切,毫無成例可援”[13],大都對嫌犯以短暫扣留,交付日本鄭州領事館處理,結果往往不了了之。
早在1909年,清廷農工商部曾擬定《各省自開商埠辦法》,強調自開商埠“與租界有別”,外國“所有領事權力及兵力均不能侵及”;既然“為振興而設,既開商埠,自不能禁與外人交易”,但“應明定權限”,要求各省督撫監督自開商埠在制定章程中詳加說明。由于時局的動蕩和公文的散失,鄭州地方當局遍尋相關文件而不得。
為妥善處理相關涉外問題,河南第一區行政督察專員(專員公署設在鄭州)阮藩儕決定經由河南省政府向南京政府有關部門咨詢請示。主要問題歸納為五個方面:第一,鄭州非通商口岸,原無租借地,日本領事館設立后,日人必紛至沓來。日人居住問題,應否制定外人租賃房地規則?第二,新來日人,“其租賃房屋無從覓保,可否由該領事出具證明書代替鋪保,至于保甲經費及清潔、消防隊、路燈各種公益稅捐,可否向其征收”?第三,日、韓人往來者日多,“照例均須檢查,除無照者,婉言勸其離境外,其有護照者多有免于檢查之要求,但檢查人員言語不通,誠恐來往人多,互相爭執,發生誤會,嗣后如遇游歷日人,持有護照并經領事證明無不法行為者,可否免予檢查”?第四,“日本在鄭恢復領事館,將來日僑,必有設立工廠,開設商店等情事,應否加以干涉,抑或任其經營”?第五,“鄭市地處要沖,密邇華北,一旦發生事故,誠恐貽誤事機,況外交事項每有時間性,輾轉請示,反貽外人口實,擬懇援照蘇州先例,請由外交部特派秘書駐鄭,辦理外交事宜,以專責成”[14]。
1936年3月初,河南省政府正式向南京國民政府相關部門提出咨詢,“當日決定自開商埠之時,有無訂定章程,曾否將章程通知各國駐使查照,其辦法內容,凡各國僑民來居商埠者,是否須遵守我國警察法令繳納地方公益稅捐及能否在此設立工廠,制造土貨,其來商埠居住者既與內地游歷不同,應否執持護照,抑只須領事證明”等。[15]31日,國民政府內政部警政司復函,對外人居住、外人租賃房屋、外人游歷護照、外人設廠建店等問題,依據自開商埠章程規定予以答復;關于外人居住、外人租賃房屋可由地方從速制訂章程;外人納稅,可由稅務處派員處理;外人游歷,由通商口岸直達商埠時,可不必領照;領事證明者可免于檢查;商埠界址之外,不準外人購地建廠;商埠界址之內土地及建筑事項,非經批準不得自由處理。4月6日,內政部土地司回復,鄭州開埠章程細則之類,原本允準開埠后制定,因未曾上報,故“卷內無從稽考”[16]。
上述表明,鄭州有自開商埠之實,自然允許中外人士往來,進行貿易經商活動。但開埠的準備工作先天不足,法律性、制度性的規范和約束嚴重欠缺。又因政權更迭的混亂和行政管理的無序,未能及時堵漏補遺,致使外人的非法活動有機可乘。1936年夏,日人志賀秀二、田中教夫、山口忠勇等受日本中國駐屯軍(天津)派遣,在鄭州大同路通商巷開辦“文化研究所”。以此為掩護,收買漢奸,在豫陜甘三省收集情報、從事策反等活動,為日軍擴大侵華戰爭作準備。鄭州日本領事館與之互為表里,利用其外交特權,成為日諜向天津日方傳遞情報的中介。直到1937年年初,中國方面破獲了這一間諜機關,陸續被曝光的間諜情報和文件,在使人震驚的同時,也為商埠之地維護國家主權提供了新的警示。
在清末民初自開商埠的眾多城鎮中,鄭州是為數不多的先后經清廷和民國政府批準的城市,也是最終未能完成商埠建設的城市之一。由于政治、軍事等因素的強力干擾,擁有便利的交通條件和商貿基礎的鄭州,商埠建設一波三折終至半途而廢,喪失了一次極好的發展機遇,留下了值得深思和總結的歷史經驗及教訓。
(作者系鄭州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1] 朱壽朋:《光緒朝東華錄》(四),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4158頁。
[2] 《汴撫電請開埠》,《申報》1905年1月8日第3版。
[3] 《鄭州商埠之發達》,《南洋商務報》1907年7月1日第3版。
[4] 《電催開埠章程》,《大公報》1906年3月21日第2版。
[5] 《鄭州開辟商埠》,《大公報》1908年10月3日第2版。
[6] 《旱災中之鄭州實業》,《大公報》1920年10月29日第7版。
[7] 《鄭縣市場改商埠》,《大公報》1922年3月13日第7版。
[8] 《河南催辟鄭縣商埠電》,《申報》1922年2月26日第10版。
[9] 《大總統令》,《政府公報》1922年4月1日。
[10] 《鄭州開辟商埠之進行》,《晨報》1925年10月12日第7版。
[11] 《鄭州現時商業之狀況》,《晨報》1926年11月18日第6版。
[12] 《豫省擬提用郵政儲金說》,《晨報》1926年12月23日第4版。
[13] 《河南省政府密函》,1936年,原件存第二歷史檔案館,民3字第327號。
[14] 《河南省政府密函》,1936年,原件存第二歷史檔案館,民3字第327號。
[15] 《河南省政府密函》,1936年,原件存第二歷史檔案館,民3字第327號。
[16] 《土地司文件》,1936年,原件存第二歷史檔案館,民3字第32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