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丁子江教授在和我一起策劃這套“國際新比較學派文庫”時建議我也編輯一本進來。我有些猶豫,但結果還是被他說服了。我的顧慮在于文庫擬選收的這些作者都是在歐美大學做教學和研究的,而我的主要根據地還是在中國,話題與立場基本上都是中國特色,但知曉他的“新比較主義”宗旨乃“關注普遍性下的相同性與差異性”之后,即刻感覺到:這不正是我所宣傳的“全球對話主義”“文化星叢”“差異即對話”“他者間性”“間性自我”“間性文化自信”“對話自我”“從特殊性向普遍性過渡”等等概念或理論的題中之義嗎?!新比較主義與我關于對話理論的新闡釋和新掘進看起來還是有不少不謀而合之處的,盡管這絕不意味著我在每一方面,甚至在若干主要方面就完全同步或止步于他的觀點。例如,我一直反對將普遍性神秘化、先驗化、宏大敘事化,認為它不過就是尋常的彼此看見、彼此容納、相互銜接,而非彼此一致、疊合、雷同。套用哈貝馬斯的術語“交往理性”,我們或可稱普遍性為“交往普遍性”,沒有任何一方能夠代表普遍性,普遍性是一種在交往實踐中所出現的“間性狀態”。以間性理論觀之,長期爭論不休的“世界文學”概念說的就不是一種普遍性,比如文學觀念和趣味同質化,而是既“各美其美”又能“美人之美”的彼此承認、欣賞,是文學的“民族間性”或“地方間性”,當然這種彼此間性并不一定導致或要求“美美與共”,甚至“天下大同”,除非將“與共”理解為“分享”,將“大同”闡釋為“和同”即“和而不同”(correspondence in differences)或者霍爾的概念“在異之同”(common in difference)。為避同質化之嫌,方立天先生曾提議用“和而不同”來替換費孝通先生以之為終極境界的“天下大同”。[1]對此,筆者深以為然。“天下”不等于“大同”,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而“奇”就是說與我不同、彼此有別。同樣道理,如果“世界主義” (cosmopolitanism)不能將其所內涵的“大全”(cosmos)觀念建構在地方性、民族性之相互鏈接之上,而是奉之為普世主義的天理、絕對理性或絕對權威,亦將難逃“同一”(sameness)之嫌?!巴弧睆膩矶际潜┝π缘摹娭菩缘?,甚至以同一為目標的對話也一樣地隱含著暴力和強制:在此意義上,列維納斯要求“責任先于對話”[2],深信“一種存在唯其對另一種存在負責,方可進入與后者的對話”。[3]其所謂的“責任”是一種行動,回應(response),牽掛(Fürsorge),投身從事(commitment),而非對于行動的反思(reflection)、再現(representation)、主題概括(thematization),因而乃一種對他者和無限的謙卑和禮敬。
[4] 參見Elsje Fourie (2012),“A Future for the Theory of Multiple Modernities:Insights from the New Modernization Theory”,Social Science Information51(1),pp.52-69。注意:我是在一種擴大意義上使用“后殖民”一語的,大體指“后殖民”立場、傾向、情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