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化時代的地緣政治研究
- 劉雪蓮等
- 9557字
- 2025-04-28 18:51:07
第二節 全球化時代地緣政治特征變化的根源
冷戰的終結給全球政治經濟秩序帶來巨大的變化:經濟上,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球化推動了生產力大發展,加速了世界經濟增長,為少數發展中國家追趕發達國家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歷史機遇。與此同時,經濟全球化也是一把“雙刃劍”,它加劇了國際競爭,增加了國際風險,并對國家主權和發展中國家的民族工業造成了嚴重沖擊,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將進一步拉大。政治上,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在全球范圍內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真空,中東、后蘇聯空間都存在著沖突的隱患。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大國間政治開始升溫,中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一直存在著擦槍走火的風險,而2014年烏克蘭危機及2022年烏克蘭危機的爆發,使俄羅斯與美國的體系層面的矛盾、俄羅斯與歐洲國家的地區性矛盾都呈現加劇態勢。由此來看,無論是全球性視角還是區域性視角的地緣政治變化,都有著深刻的內在根源。“重新思考出現新的力量中心和權威中心后空間關系的重要性,需要理解媒體、技術、全球化等現象對空間關系、國際政治結構的意義以及決策者、團體和產業看待世界的方式。”[12] 那么,主要有哪些因素導致了全球化時代地緣政治特征的變化呢?
一 高新技術和信息化:地緣政治維度的改變
隨著人類認識水平的提高,技術在社會生產生活中的巨大效應逐漸顯現出越來越重要的影響。與古代國家依靠人口數量、土地面積、資源彰顯國家地位不同,自工業革命以來,技術的突飛猛進使得物質生產能力的高低成為一國綜合國力的決定因素。第三次科技革命以后,科技因素在綜合國力中的作用和影響越來越大,一個國家在世界舞臺上的位置不僅僅由該國的物質生產能力來決定,更多地受制于在物質生產過程中體現出的科學技術水平的高低以及新的科學技術在此過程中的應用程度。正如赫伯特·巴特菲爾德所指出的:“所謂的科學革命……使得自基督教興起以來的一切都變得黯然失色。與之相比,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都僅僅具有插曲式的意義,僅僅是中世紀基督教世界體系中發生的內部更替……科學革命作為整個現代世界和現代思想的起源如此赫然地顯現,以至于我們通常對歐洲歷史時期的劃分已經成為一種時代錯誤,成為一種障礙。”[13] 進入21世紀之后,以人工智能、清潔能源技術、機器人技術、量子信息技術以及生物科技等為主要標志的第四次科技革命開始興起,以往的科技革命在帶來經濟空前繁榮的同時,也帶來了環境破壞、資源消耗等巨大的生態代價,而第四次科技革命能否解決這些危機,帶來綠色革命,則是人們的普遍期待。
在全球化時代,科學技術對國際關系的作用進入了一個新的層次和階段,技術已成為影響國家間地緣關系的一個特殊而重要的因素,并深刻地影響著地緣政治的戰略維度、空間維度、競爭維度。
首先,技術的進步使地緣政治具備了更深層次的戰略價值。新技術大大拓展了人類的活動范圍,提高了對物質的利用能力,從而使得在新的技術環境下,人類對世界的認識在不斷發展變化,在全球化的世界里,舊有的地緣特征也將被新的地緣特征所取代。正如相關學者所指出的那樣,“環境僅會從兩個方面對人類活動產生影響。第一,只有人認識到了與環境有關的因素,環境才能通過心理環境影響人的決策。第二,通過操作環境,這些因素能限制個人依據其對環境的認識而作出的行動或決策”。[14]
早在20世紀80年代,一些具有遠見卓識的學者就已經指出,“一個國家的實力地位不再是它的鋼的生產能力,而是它的科學質量以及通過研究與發展應用于新技術的狀況”。[15] 與工業革命時期相比,今天高科技產業的開發成本占產品總成本的比例顯著增加,原料成本大為減少。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原料的重要性降低,相反,對技術依賴性的增強和新技術的不斷開發,使得人們對原料的需求激增,原料在一國的物質生產過程中地位的提高促使西方發達國家已經不再注重舊有觀念中的地緣得失問題,而在先進技術和戰略眼光引導下在全球范圍內展開對原料的爭奪,重要的地理位置和豐富的石油資源仍然是中東地區長期戰亂和動蕩的主要根源。這一現象說明,地理因素主導的地緣觀念已經被資源主導下新的地緣觀念所取代。如今的地緣觀念是“技”緣以及“技”緣控制下的資源。“從‘海權論’、‘大陸心臟說’到‘空權論’和‘高邊疆戰略’,國家間的地緣競爭始終以技術能力所及的物質邊界為目標,資源的獨占性使得人類數千年來征戰不斷。”[16]
因此,全球化的深入推進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技術和環境的關系。“技術并沒有使環境因素不再重要或者過時,相反,技術只是使一組環境因素取代了另一組。”[17] 技術真正改變的是地緣政治中運用實力的形式和背景,尤其是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下,技術發展與國際關系相聯系時,地緣政治就具備了更深層次的戰略價值。
其次,科技的進步帶來了地緣空間維度的擴大。在全球化背景下,地緣政治時空維度的變化取決于新技術擴散的速度、深度和廣度,技術的不斷進步使得人類所認知的地理空間得以迅速擴大,對外層空間和海底的探索使得人類的活動領域已經遍及陸地、海洋、大氣層乃至外層空間,也延伸到互聯網等虛擬空間的領域,目前地緣政治研究所關注的空間是增量的、立體的、多維的。
正如技術的革新推動了空間維度的擴大一樣,擴大的空間同樣為新技術的發展變化奠定了基礎。新的科技革命的發展,使人類開始利用那些很難開發和過去無法開發的資源和空間,在新的資源與空間之上,新技術的發展及其實踐最終影響著環境以及人類對環境的認識,這其中以核力量為代表的軍事技術的發展應用對國際政治的影響尤其巨大,以至于大大改變了國家間的相互關系。冷戰時期,美蘇之間之所以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沖突,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核武器的存在而產生的“恐怖平衡”。美蘇兩國核武器系統的整體發展,尤其是武器投射能力的發展、投射技術的進步使核威懾的能力超出了空間距離的限制。此后的世界政治中,再也不會出現過去那種大英帝國只靠皇家海軍就可以確保本國安然無恙的情況了,無論國家處在地球的什么位置,無論是海洋還是高山,都難以阻擋敵國的彈道導彈在幾分鐘內抵達本國領空。這種技術上的影響使得冷戰期間的美蘇關系被簡化為核彈頭及其運載系統的數量和質量。核力量的空間分布成為全球地緣政治關注的新資源布局。21世紀,朝核問題、伊核問題始終是世界關注的熱點,不僅因為朝鮮和伊朗所處的地緣位置,更因為核武器所帶來的威脅性。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爆發后,3月西方國家對俄羅斯進行強力制裁,俄羅斯則選擇適時拋出戰略力量的威懾,可見技術力量對地緣戰略的影響。
進一步來說,技術發展對空間的拓展和資源的利用使得傳統的海陸關系也發生了重要的變動,海陸的相互關系變得更加密切和相互依賴。全球化時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得人類對空間的控制能力大大增強,“在新的技術條件下,陸地地理范圍和海洋地理范圍在空間意義上發生了一次極大的擴張,它甚至導致了地緣政治格局版圖的變化”。[18] 海陸空間范圍的擴張意味著海陸關系相互依賴程度加深的同時,也迫使國家必須憑借不斷進步的技術因素對此作出反應,在此過程中,國家能夠集中和開發更多的技術和資源,并借此確立地緣政治以及國家實力上的優勢,進而達到有效維護國家利益的目的和提高采取具體行動的能力。主導性的海權國家不僅要繼續掌控海洋,還需要進一步向大陸深處滲透,以掌握和開發陸上資源,而發展陸權的主要目的也不再是僅僅為了占領領土和掠奪人力物力資源,技術進步可以加強國家對戰略要地的控制和管理,并能夠使本國的國際影響力得以擴大乃至超過本國國界,甚至減弱或加強一國或一地區的地緣政治意義。例如,今天全球政治的焦點已經不再是東歐和原蘇聯地區,而是有著重要資源和地緣戰略價值的中亞和中東地區。因此,技術對地緣政治關系影響深遠,它使得“國家間的技術關系,已成為反映國家間地緣關系的一個特殊而重要的領域,成為影響全球地緣政治格局的重要方面”。[19]
最后,技術進步也在某種程度上增加了地緣政治的競爭維度。全球化時代,國家之間交往的密度和深度大為增加,這就增加了國家之間沖突的可能。從人—境關系方面來看,一方面,人類利用自然資源的能力在提升。20世紀石油資源重要性的陡升使石油開采、加工和運輸技術走向成熟,從而帶動了以石油及其衍生品作為動力來源的飛機、輪船和汽車的興起。另一方面,技術的進步帶來了人類對自然資源的巨大需求,造成人與自然的緊張關系,而自然資源的逐漸匱乏加劇了人們對經濟社會發展前景的擔憂,從而增強了因資源而引起的沖突。在烏克蘭危機中,由于歐洲國家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使歐洲國家對俄羅斯的制裁很難徹底,這就使歐洲國家和俄羅斯之間地緣結構的矛盾非常突出,地緣的分裂與資源的依賴交織在一起,要解決這一矛盾沖突,歐洲國家就必須要開發出新的替代能源。
作為自然和人類世界的一種客觀存在,信息一直存在并影響著人類社會,只是它的作用必須隨著技術的進步而得以發揮,在技術不斷取得突破性進展后,與之相關的信息才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信息就“從一種消息變成了一種資源,一種財富,并且越來越成為一種影響力,一種權力”。[20] 尤其是第三次科技革命浪潮使得信息與計算機聯系在一起之后,作為全球化的動力和結果,信息技術對地緣政治產生了重大影響。作為推動全球化深入進行的重要技術基礎,信息化時代一個重要的變化,不僅在于人類活動的空間范圍和國家間的相互交往規模得以擴大,而且更重要的是信息技術的進步帶來了國家之間新的競爭空間,對信息的開發利用的方式、手段以及觀念的更新就會成為國家能否在日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取得優勢的重要標準。具體而言,“在這樣一個信息化的時代,信息權,即信息產生、發送、傳輸、接收、變換、識別、控制等的能力的大小和擁有量的多少,就成為衡量一個國家綜合實力的一個基本標準”。[21]
第四次科技革命和人工智能技術將帶來地緣政治競爭的新維度。在當今時代,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更深層次的互聯網科技革命。人工智能、機器人技術、量子計算等前沿技術不斷取得突破,地緣政治越來越超脫現實的地理空間,而走向互聯網構成的虛擬空間之中。
近些年,學術界關于網絡空間地緣政治的研究已經有很多的成果,成為地緣政治研究中的新維度。“網絡空間雖然沒有固定地緣和實體空間位置,但它可以通過對其他領域的影響來改變地緣政治權力的重心。網絡已經成為一個新的空間,而不再是傳統四大領域的附屬物,它既是一個獨立的領域,又像一條無形的引線,把以往四大空間領域聯結起來,形成多維之間互動互補的動態結構。這個新的網絡空間看似是非物質的、虛擬的,但是又在物質世界中無所不在。”[22] 在網絡空間中,實際上也存在著日益強烈的空間博弈,比如中美之間在網絡地緣政治空間的競爭,不僅是兩國對網絡空間的控制能力、影響能力等方面的競爭,更主要的是在網絡空間的主導權以及與之相關聯的國家安全、國際秩序主導權的競爭方面,其具有戰略性的意義。
人工智能作為第四次科技革命中的核心技術,算法、算力、數據是三個關鍵發展要素。在5G技術加速物聯網社會到來的情形下,人工智能的發展過程也將展現更多的地緣政治屬性,包括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以及人工智能技術對其他許多領域發展的促進。[23] 2017年9月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俄全國學生開學第一天發表講話,他說:人工智能不僅是俄羅斯的未來,也是全人類的未來。誰成為這個領域的領導者,誰就會成為世界的統治者。人工智能的發展,將帶來世界進一步的不均衡的狀態。因為人工智能將成為一些先進國家經濟持續增長的關鍵因素,它將帶來勞動力市場的重組,將提高制造、運輸和貿易的效率,增加作物產量,為技術進步打開新機遇。隨著我們進入21世紀中期,一個國家的地緣政治地位和它在人工智能中的實力將日益交織在一起。[24]
因此,新科技將是未來國家之間競爭的焦點,而新科技所帶來的地緣政治方面的變化也將是未來地緣政治研究的主要著眼點。
二 經濟和能源:地緣政治形式的更新
地緣政治的實質是權力和地理之間的關系。就地理角度而言,“地緣位置既定,地緣環境可變,因而地緣政治是不變性和可變性的統一”。[25] 這種關系使得地緣政治的發展取決于位置和環境兩方面的因素,具體地說,是不變性與可變性的對立統一客觀上要求地緣政治分析要隨著地理環境的變化而發展變化。
日漸突出的全球性問題迫使國家的發展方向從強調戰爭與革命轉向重視和平與發展。這一發展方式的轉換對世界格局和國際體系產生了重大影響,面對跨地區、跨國界的環境、資源、人口、糧食等全球性問題,單個國家的努力已經不足以解決。“正是在世界主題轉換的大背景和全球問題嚴峻挑戰的雙重制約下,當代國際關系的主旋律發生了明顯變化。”[26] 時代主題的變化推動各國的對外政策紛紛把和平與發展作為國家發展的基本方向,對話而不是對抗,協調而不是僵持,尊重而不是仇視成為國際關系行為體之間的主要內容。在這種形勢下,作為國際關系物質載體的地緣政治環境也同樣發生了變化。
“正如采用廣義地緣政治學觀點的學者所指出的,戰后世界經濟和社會的巨大進步以及科技的迅速發展,在相當程度上改造了地緣政治學的認識角度和要素結構,在其所關注的地理構成、人口和資源分布等傳統課題之外,經濟、社會、技術和生態等問題更受到重視。地緣政治并不僅僅意味著純粹自然地理的空間運動軌跡,它還可以更多和更細地分解為經濟空間、政治空間、社會空間、技術空間和生態空間。”[27]
首先,全球化時代的地緣政治被注入了地緣經濟的內容,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的結合成為新時代地緣政治研究的新內涵或新形式。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發展”成為國際社會的主流,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之間的相互影響和依賴關系被建立起來,甚至離開了地緣經濟,地緣政治的研究就缺少了根基,“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在全球化時代被更好地詮釋出來。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的結合,不僅對地緣政治產生了很大影響,同樣提升了經濟因素在地緣政治中的地位。
一方面,全球化加深了信息化的影響,相互依賴則密切了各國間的經貿關系,兩者共同推動了經濟因素在國際政治中的影響和作用,從而改變了國際經濟對國際政治的從屬關系,使地緣政治格局發生變動。冷戰結束后,武力與武力威脅在國際關系中的影響趨于下降,經濟因素在國際格局的變化和發展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主要表現是,軍事手段占領他國領土的現象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以經濟手段控制他國市場的現象更為普遍。歐盟、北美自由貿易區等區域性國際組織的成立和發展,表明當經濟相互依賴在各國間關系的地位得以提升之時,各國紛紛注重經濟手段在對外政策中的應用及其影響。同時,技術要素在經濟領域中的影響同樣不可忽視,在全球化時代下,這一點體現得更為深遠。“衡量權力的尺度是通過高技術的研究與開發獲得決定性的技術優勢以占領未來市場的能力。因此,獲得進入新興市場的機會變得比控制實際領土更為重要。”[28]
另一方面,全球化時代,一個國家的經濟強盛在一定程度上表現為該國控制、利用海外市場的能力。在信息化的今天,當所有國家面對同樣的全球市場的時候,資源和信息對國家的海外市場拓展有著相當重要的影響,可以說,一國經濟的強盛與否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該國擁有資源的數量、類型和分布態勢以及開發、利用和調動資源的水平和方式。“一個國家的力量及其影響市場的能力,是由其支持者的力量與資源情況所決定的。這樣,國家就起著一個介質的作用。這就增加了市場經濟的極化作用。”[29] 因此,傳統意義上的國家主權在受到各種生產要素的流動和匯集等沖擊的同時,國家也充分調動可能的力量去控制經濟活動。以美歐日等資本主義強國為例,它們或憑借龐大的國內市場和高度發達的金融和高技術產業施加對全球市場的強大影響力,或以國際組織的形式結成高度組織化的聯合體,從而共享市場與資源。而在資源的獲得和對市場的控制方面,信息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在全球化時代,信息技術已經滲透到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尤其在經濟領域,信息的內容日益豐富,信息流通的手段和渠道也不斷多樣化,從而使信息空間被不斷拓展。甚至可以說,當代經濟方面的競爭,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信息的競爭,誰掌握了信息的主導權,誰就掌握了發展的先機,誰就獲得了經濟強盛的前提。
經濟因素揳入地緣環境的一個重要媒介是距離,經濟與地理距離的關系同樣關系著一國經濟發展和綜合國力的提高。從理論上說,力量的影響會隨著距離的增加而逐漸減弱。“在抽象層次上,地理和權力之間的關系(地緣政治)體現在這樣一種能力上:一個國家有能力在任何時候運用權力去影響或控制它視為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領土。”[30] 具備遠距離投放能力的國際行為體將在世界格局中占據有利地位。軍事主導的時代,強國的實力不僅體現在物資生產能力上,軍事武器和人員的運輸能力同樣關鍵;經濟主導的時代,霸權國家的一個標志性特征就是其經濟生產水平和貿易范圍的擴張。“地緣政治關系將極大地取決于各國特別是經濟大國的生產、貿易與資本的全球分布狀況。”[31] 而今,在全球化發展的時代,技術和信息成為各國爭奪的重點,“地理和權力之間的關系體現為運送能力,把貨物、服務和信息最有效和最迅速地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32] 所以,全球化和相互依賴提高了地緣政治中經濟因素的地位,國家更加注重政治經濟社會的全面協調發展。
其次,全球化時代能源政治在地緣政治研究中的地位得到提升。無論是在國家還是在世界視角下,實力的大小、力量投送距離的遠近以及與全球市場的聯系程度高低都會影響一國的地位和政策。具體地說,則取決于物資生產、貿易往來和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但是這些都離不開資源,尤其是能源的供應,隨著技術能力的拓展和經濟水平的發展,對能源資源的爭奪日趨激烈,能源在地緣政治中的地位迅速提升,全球范圍內能源和資源富集的國家和地區都成為地緣政治的關注點,這其中圍繞油氣地區展開的爭奪體現得更加明顯。
能源是現代文明和經濟發展的重要物質基礎,其生產、分配和利用已成為世界政治經濟結構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尤其對新興工業化國家來講,其對能源的依賴性更強,能源安全就成為關系到國家經濟發展的戰略性問題。[33] 目前來看,油氣能源仍然是全球能源市場的主體。“在世界經濟方面,相對位置對國家的重要性往往超過該國的絕對力量的大小。相對位置不僅指與其他國家的相對的區位,也指與世界經濟中物質資源可利用性而言。”[34] 作為物質資源重要組成部分的能源尤其如此,能源不僅使得烏克蘭、委內瑞拉、尼日利亞等國成為所在區域乃至全球地緣格局中的重要戰略要素,更是使中東、中亞成為21世紀以來全球地緣戰略格局中最為矚目的地區。2022年2月爆發的烏克蘭危機,顯示了油氣資源仍然是一些國家發展的瓶頸。烏克蘭危機使俄羅斯的天然氣供應出現不確定性,而歐洲國家也很難在短期內擺脫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特別是德國對俄羅斯天然氣需求比例很高,因而歐洲國家在是否對俄羅斯實施能源制裁方面存在著內在的分歧。能源政治決定了一些國家的經濟發展,為避免危機的發生,有些國家對能源政治的重視甚至在權力政治、軍事政治之上。
要實現長久的能源安全,就必須大力開發可再生性能源。美國憑借頁巖氣的開發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能源獨立的目標,世界其他國家也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積極發展新能源技術。國際可再生能源署(IRENA)在2019年出版的報告《新世界:全球能源轉型與地緣政治》中指出,正如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塑造了過去兩個世紀的地緣政治格局一樣,全球能源的轉型將改變全球地緣結構和國際關系,也將改變沖突風險以及地緣政治動蕩的驅動因素,已影響世界超過百年的石油和天然氣地緣政治或將發生根本性變化。[35]在百年大變局下,新的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和利用將重塑未來的地緣政治格局,可再生能源開發所需要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原材料產地,可能會成為新的地緣政治熱點,而大國之間在新能源的開發和利用方面也將會有新的競爭。
總之,地理、經濟、資源這些要素的相互影響和結合就是國際社會發展內容不斷更新、地緣政治形式不斷豐富的緣由。全球化時代的地緣政治關系將更多地取決于世界范圍內對貨物、服務和信息的生產、貿易與資本的全球分布格局,取決于市場、制度和社會的運作方式。因此,在地緣政治經濟世界里,一個國家如果難以在能源支持下的經濟全球化浪潮中占得先機,也同樣很難在國際體系與戰略格局中掌握自己的命運。
三 要素與方式:地緣政治結構的轉換
“世界格局是指國際關系中主要國際力量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相互制約而形成的一種關系結構,或力量對比狀態。”[36]“地緣政治格局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段內,以政治行為體為單元(國家或國家集團)的地緣政治力量中心,通過地理空間進行的相互作用所形成的相對穩定的空間結構。”[37] 由此可見,地理空間是地緣政治格局存在的物質性基礎,地緣政治格局是世界格局在世界政治地圖上的反映。對世界格局的認識決定著國家對外政策路線和戰略抉擇的方向,也就是通過什么方式來維護和實現本國的國家利益。在全球化時代,地緣結構處于不斷變動之中,其中,各國家、國際組織等行為體是一個競爭與合作的過程,這種競爭與合作的雙重關系反過來影響著全球地緣政治結構的發展變化和各行為體之間的互動。因此,在一定時期和條件下,地緣政治格局是相對穩定的,但是當國際力量對比發生質變時,也就是說,足以改變目前的力量結構時,就將產生地緣政治格局的轉換。
“從地緣政治格局構造來看,以大國或國家集團為代表的力量中心是構成格局的支撐點,力量中心之間的地理空間關系是形成格局的網絡條件,而力量中心之間通過這個網絡產生的互動是賦予這個結構生命的動力。”[38] 因此,力量中心之間的互動是地緣政治格局轉換的方式所在。在傳統地緣政治研究中,空間—權力的互動是地緣政治結構的主要表現方式,其中,權力主要是以單元層面的國家來掌握的,世界主要的單元國家在地緣空間中圍繞權力優勢的爭奪是早期地緣政治格局的突出特點。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空間—權力的地緣結構逐漸轉向空間—區域的地緣結構形式,比如美國地緣政治學家索爾·科恩所提出的地緣政治圖式,它將世界的地緣政治結構劃分為不同等級的區域,即地緣戰略區和地緣政治區,通過對區域內政治力量的觀察來分析地緣政治結構的變化。冷戰后,空間—權力的結構和空間—區域的結構仍然存在,但是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化,其中,一個比較顯著的變化是主要力量中心的主觀性在增強,它們已經不滿足于利用現有的地緣位置和地緣環境的優勢,而是要積極地塑造有利于自身發展和安全的地緣環境,去“建構區域”,比如美國等國提出的“印太”,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都是對地緣環境的主動性塑造。當然,美國的“印太”區域建構是為了遏制中國的進一步崛起,而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則是要帶動周邊和沿線國家共同發展,其目的和胸襟是完全不同的。
在中美競爭凸顯、新冠疫情暴發等背景下,當前的地緣政治格局轉換的特點更多體現在區域性上。“全球化時代的區域化雖然是在特定地理空間范圍所開展的一種國家間合作,但它所引起的變化是全球經濟的空間結構出現了新的形態,它帶有明顯的區域性和洲際性,但正在向全球范圍延伸;它帶有明顯的受到限制的地理性,但更多地表現出經濟活動極強的動態性。”[39] 從海陸關系的角度來說,地緣政治格局轉換的一個突出特征就是,力量中心之間的交匯處尤其是海陸力量中心的交匯處即邊緣地帶區域起到了樞紐的作用。
“全球化包含著兩個方面的事實:在地理方面,國家之間是相互依賴的;在經濟、社會和政治方面,它們更是相互依賴的。而且,兩個方面的相互依賴存在著結構性的嵌入關系。”[40] 全球化時代的國際體系結構最重要的一個特征不是地理學屬性上的自然差別,取而代之的是以經濟、資源和信息為基礎形成的體系上的空間差異。在地緣政治的核心也就是人—境關系中,地理因素是相對不變的,人的因素是主動的、變化的。所以,這種結構性的嵌入關系也可以看作是不對稱的相互依賴式的嵌入關系,兩者之間這種不對稱的相互依賴關系對地緣政治的發展產生了巨大推動和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