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傳記小說與跨界敘事

阿克羅伊德是一位善于融合多種文類進行創作的作家，因此，他的傳記和小說都彰顯出明顯的跨界敘事特征，其傳記小說尤其如此。在《一個唯美主義者的遺言》《查特頓》和《倫敦的蘭姆一家》三部傳記小說中，他既能依據歷史事實描寫傳主的主要人生軌跡，又能借助小說敘事藝術根據需要改變歷史事實以便表達更重要的主題，讓傳主成為一個文學象征，既表征自己的時代又表征其它時代。

自20世紀上半葉以來，傳記小說（biographical fiction）逐漸成為一種主要藝術形式之一。盧卡奇曾說：“一些重要的現代歷史小說呈現出明顯的傳記化傾向。在許多情況下，兩者之間的直接聯系很可能是當代流行的歷史傳記文學。”[1]阿克羅伊德也是這一文學形式的重要貢獻者，不僅有獨到的傳記小說創作理論，而且還躬親實踐，先后創作出以上三部傳記小說。它們是當代英國傳記小說中的佳作，“不但以其小說技巧增添了傳統報道文學和歷史學并不追求的緊張、刺激和情感訴求，而且對讀者而言，所讀故事有‘真實’依據這一點，更賦予作品一般小說無法比擬的閱讀驅動力”[2]。

傳記小說源于傳記文學。據《不列顛百科全書》的定義，傳記文學是：

最古老的文學體裁之一，它以各種書面的、口頭的、形象化的材料和回憶為依據，用文學再現作者本人或他人的生平。傳記有時被認為是史學的一個分支，最早的傳記常被人們當史料看待。現在舉世公認，傳記和史書是兩種明顯不同的文學形式。史書往往概述某個時期（如文藝復興時期）、某個時期某些人（如北美的英國殖民地居民）或某種制度（如中世紀的寺院制度）。而傳記則往往集中描寫一個人和他的生平特點。傳記和史書也有相同之處，即都敘述過去的事。傳記文學可按其敘述對象的不同，分為兩大類：傳記和自傳。傳記又可分為兩類，即依據第一手資料寫成的傳記和依據研究編寫的傳記。[3]

依據研究編寫的傳記按照作者寫法的客觀性，往往又被分為六種，包括資料性傳記、評傳、標準傳記、闡述性傳記、小說化的傳記和傳記式小說。前四種傳記一般不允許虛構或杜撰材料。相比而言，小說化的傳記或傳記式小說可以更加自由，允許虛構和想象，具體而言：

小說化的傳記材料可以自由虛構，地點和對話也可憑想象而定。作者往往根據第二手資料，進行粗略研究之后，就開始動筆。他們把小說的感染力和含糊的真實性混雜在一起，創造了一種混合的文體。如歐文斯通描寫梵·高的《渴望生活》。傳記式小說這類作品純屬虛構，是一種以傳記和自傳形式寫就的小說，如格雷夫斯描寫羅馬皇帝克勞狄烏斯（又譯克勞狄）一世的《克勞狄烏斯》。[4]

以上定義表明，傳記小說屬于傳記文學中的小說化的傳記或傳記式小說，就其本質而言，是一種將傳記與小說敘事雜糅的文類。隨著傳記小說的發展，一些作家、學者在不同時期曾給出各自定義。洛奇認為：“傳記小說以真實的人與事為想象題材，通過利用小說技巧來展示主觀的，而非客觀的，有一定依據的傳記話語。”[5]洛奇把這種小說和傳記的混合體稱為“交叉小說” 和“混合小說”，凱特·斯托佛（Kaite Mediatore Stover）將其稱為“歷史傳記小說”。中國一些學者對傳記小說的熱議也做出積極回應，例如聶珍釗認為，“非虛構的傳記小說是在對原始性資料研究的基礎上，以某個偉大人物為主角展開情節、敘述故事的。它以記敘歷史事實為主要原則，但又允許杜撰材料，憑想象虛構場景和對話，把小說的故事性和傳記的真實性糅合在一起”[6]。雖然各位學者的定義不盡完全相同，但是多數學者都強調了傳記小說的本質文類特征：采用小說技巧講述真人真事。因此，“傳記小說屬于紀實小說，既有生命書寫（life writing）的紀實性，又有小說的虛構性雙重特征，是具有典型 ‘跨文體’特征的文體形式”[7]。

傳記小說在發展過程中涌現出眾多重要作家和作品，例如在英國最早有以利頓·斯特拉奇（Lytton Strachey，1880—1932）和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為代表的“新傳記”《維多利亞時代名人傳》（1918）和《奧蘭多》（1928）。在美國，歐文·斯通（Irving Stone，1903—1989）被譽為傳記小說的創始人，曾創作描寫梵·高的《渴望生活》（1934）和達爾文的《起源》（1980）等傳記小說。在當代眾多傳記小說中，阿克羅伊德的傳記小說贏得很高聲譽，《一個唯美主義者的遺言》 榮獲1984年毛姆獎，《查特頓》獲布克獎提名。阿克羅伊德之所以被譽為“當代最有才華的傳記作家之一”和“歷史小說大師”是因為他是一位善于融合不同體裁和元素的作家，在傳記和小說中都彰顯出自由、靈動的創作風格。他始終秉承個性化的小說和傳記創作理念，曾說：“傳記的全部目的就是創造一件藝術作品，既能像小說一樣令人信服，又能像歷史一樣充實。傳記和小說只有一個區別；在小說中，作家必須講真話，而在傳記中，作家可以——實際上常常是被迫進行虛構。”[8]這些理念充分體現在他的傳記小說創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