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性被認為由法國作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提出和推廣。然而,格雷厄姆·艾倫(Graham Allen)發現,它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紀的語言學,尤其是瑞士語言學家費迪南德·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開創性著作《普通語言學教程》(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1916)。索緒爾在格林兄弟(Grimm brother)和卡爾·維爾納(Karl Verner)歷時方法的基礎上,引入了共時的研究方法,引發了語言學革命,使人們開始關注語言的系統性。例如他說:“單個的詞語僅靠自身不可能有意義。因為語言是一種控制著聲音、詞語和其他組成要素的規則系統,所以單個詞語只有在這個系統中才能獲取意義。”[2]艾倫認為:“索緒爾的語言學促進了互文性概念的生成,他對語言系統特征的強調建立了意義關系,并進而建立了語篇關系。”[3]艾倫還指出,互文性概念也曾出現在巴赫金(M.M.Bakhtin)的“對話”和“復調”理論中,和索緒爾不同的是,“巴赫金更加關注語言在特定社會情境中的存在”[4]。巴赫金認為:“不僅話語的含義,而且它的實際性能也具有歷史和社會意義,無論在當下、在特定的環境中、還是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和特定的社會情境中。話語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歷史和社會意義。”[5]雖然索緒爾和巴赫金的理論中都包含了互文性概念,但是他們實際上都沒有使用這個詞本身,因此,大多數學者都把互文性的發明者歸功于克里斯蒂娃。
此外,其他一些理論家和批評家還試圖從女權主義和后殖民主義立場出發運用互文理論,但并沒有擁抱后結構主義者對這一術語多元性和“作者之死”的頌揚。例如,伊萊恩·肖沃爾特(Elaine Showalter)將女性批評的方法描述為,“對女性寫作的女權主義研究,包括對女性文本的解讀和對女性作家之間(女性文學傳統)以及女性與男性之間互文關系的分析”[13]。從這一女性批評的方法可以看到一個依賴女性作家之間所隱含的互文關系的女性文學傳統形象。在此,肖沃爾特的想象是一組“形象、隱喻、主題和情節”,它們將跨時期和跨民族的女性寫作聯系起來,構建成一種像男性文學經典傳統一樣具有凝聚力和豐富互文性的女性文學傳統。然而,與布魯姆不同的是,一些女性批評家,如吉爾伯特和古芭(Sandra M.Gilbert and Susan Gubar)認為,布魯姆所說的“影響的焦慮”(anxiety of influence),在一個眾多經典作家構成的文學傳統中,對富有想象力的自由的渴望,以及試圖修正或勝過前輩或先驅作家的渴望,與女性作家的經歷和驅使她們寫作的動機無關,因為,“作為有許多父輩作家的年輕男作家今天感到自己是無可救藥的遲來者;作為只有少數母輩作家的年輕女作家感到自己正在幫助創造一種肯定會出現的獨立的傳統”[14]。與其他女權主義者不同是,肖沃爾特批評了那些尋求完全脫離男權話語主導的女性寫作的女權主義批評形式。她認為,這樣一個女性話語空間,一個女性話語和寫作的“荒野地帶”是無法實現的,而且是對父權制社會中定位和培養女性寫作以及發揚女性積極主體地位等真正任務的偏離。她說:“荒野中女性文本的概念是一個有趣的抽象概念:在現實中,我們必須把自己作為批評者,女性寫作是一種‘雙重話語’(double-voiced discourse),那些沉默的和占主導地位的社會、文學和文化遺產都會體現出來。”[15]在此,巴赫金“雙重話語”的概念起到重要作用,它可以使女權主義的批判焦點集中到父權制文化和社會背景中的女性寫作的他者性,承認對話和話語的雙重話語特征,允許肖沃爾特和其他女權主義者停止探索那種完全的他者寫作傳統,從而開始探索女性以及其他邊緣化群體的共同寫作方式:永遠是一種多種可能性的混合。另一位批評家帕特里夏S.雅格爾(Patricia S.Yaeger)也運用巴赫金的對話性(dialogism)理論探討女性寫作,作為反抗父權的獨語性(monologism)。反抗的中心集中在對他者的認識,這與互文性和雙重話語的觀念有明顯聯系。例如,她說:“肖沃爾特堅持認為女性創作必須解決女性寫作中各種話語交集的理論是正確的,因為最好的女性寫作不僅會與它試圖擺脫的主導意識形態發生沖突,而且還會與之進行對話。”[16]
小亨利·路易斯·蓋茨(Henry Louis Gates,Jr)在其后殖民理論中也采用了巴赫金的對話理論,講述埃祖·埃拉格巴拉(Esu-Elegbara)的傳統,認為這一神話人物的兩張嘴象征著多元。蓋茨的核心論點是,非裔美國人的寫作在與標準英語和黑人本土話語的關系中是雙語的、自覺互文的,即使黑人本土話語在歷史上被以歐洲為中心的白人文化價值觀變為失語,“在白人語言中,黑色是缺席的標志”[21]。蓋茨認為,非裔美國人寫作的雙語現象深深植根于標準英語寫作和黑人群體非標準口頭傳統之間的張力中。通過對20世紀一些非裔美國作家的分析,他指出,創造標準或白人寫作傳統,沒必要犧牲黑人原有話語,因為可以采用對話和雙語寫作方式。例如,佐拉·尼爾·赫斯頓(Zora Neale Hurston)的小說《凝望上帝》(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1937)一開始就突出了標準文字和黑人角色語言之間的區別。小說開篇以第三人稱敘述者的寫作風格完美地融入了標準英語的文學風格:“遠處的那些船上,承載著每個人的愿望。對于有些人來說,它們隨波逐流。對于另一些人來說,它們永遠在地平線上航行,永不消失,永不著陸,直到觀察者的夢想被時間嘲弄、扼殺后,無可奈何地轉開視線。這就是人生。”[22]但是小說中一些黑人人物(珍妮)的語言表現出明顯的口頭語言風格,蓋茨將赫斯頓的小說定義為一種“言說文本,其修辭策略旨在代表口頭文學傳統,模仿實際講話的語音、語法和詞語模式,并產生口頭敘述的幻覺,保留口語特權和其固有的語言特征”[23]。這種言說文本也是巴赫金理論的很好例證,因為小說中的人物話語不僅表達一種觀點,而且還蘊含著一種他者性,即黑人語言模式和體裁傳統的在場。然而,赫斯頓的小說并不只是給予黑人口頭傳統一種書面表達這樣簡單。蓋茨揭示出,隨著珍妮的自我意識和身份感的增強,敘述者或作家的標準語言和小說主人公的語言被合并在一個自由間接話語中,讀者有時無法判斷出是敘述者、珍妮、還是兩者共同的觀點,因此蓋茨斷言:“《凝望上帝》解決了標準英語和黑人方言之間隱含的緊張關系,這兩種聲音在文本的開頭段落中起著語言對應的作用”[24]。蓋茨認為,這種明顯的作者和講話者聲音的融合,在非裔美國文學傳統中首次產生了一個解決非裔美國作家面臨的主要挑戰的方法。這種解決方法的典型特征為雙重話語,它沒有否定而是融合了白人和黑人兩種話語,成為一種混合的聲音,超越了任何單一或固定身份概念。蓋茨還分析了愛麗絲·沃克的《紫色》。他認為,小說中的茜莉是一個具有多重聲音的單個人物,她的語言是自我和他人、方言和書面語言的合成(在赫斯頓的作品中是分開的)。茜莉的雙語寫作,不僅包含了她自己和其他所有角色的話語,也包含了非裔美國人在白人和黑人語言形式之間尋找身份認同的傳統,表明美國黑人寫作的互文性特征,體現出在一種雜糅、多種族和多話語環境中的成功自悟。蓋茨的研究證明了評論家們在重新定義互文性概念,以便分析與最早的互文性理論家和作家所關注的那些先鋒派和經典現實主義文本所不同的文本。同時,蓋茨也強調了巴赫金在互文性理論發展中所具有的開創性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