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漢語及語言學研究
傳承·創新·多元發展
——宋元文化大背景下的語言學[1]
作為宋代文化學術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宋代的語言學可以說是淋漓盡致地發展了“宋學”的時代精神。[2]
按傳統學術四部分類,小學著述歸入經部,涉及音韻、訓詁、文字學三大門類。縱觀整個宋代小學,與其他部類相比較,始終處于一種相對冷落的地位,即以其文獻數量而言,也明顯地少于經部其他各類文獻。《郡齋讀書志》經部小學類僅收錄宋人17種著作,《直齋書錄解題》著錄27種,《宋史·藝文志》著錄58種。[3]
總體而論,宋代小學大多處于一種“偏冷”的狀況。這一“偏冷”現象與宋代學術的總體氛圍是相吻合的。宋代學者一反兩漢以來的學術傳統,重思辨而輕訓詁,重創新而輕傳承,故而視傳統小學為小道而不屑為,學者們的興趣更多地集中于討論義理情性,發揮儒學典籍中蘊藏的微言大義,于是《周易》、《詩經》、《春秋》、“三禮”,以及后來的“四書”之學成為有宋一代的顯學,而于文字訓詁一類的傳統學術則不甚重視,這就造成了宋代學術畸重畸輕的狀況。
宋代士人大多具有強烈的經世致用的精神,其對學術研究的興趣往往與時代政治、社會的需要密切相關,某一學術同時也隨其入世的深淺而表現出不同的發展趨勢。傳統的小學研究也不例外,小學各門類之間由于與社會時代的接軌程度不同,就表現出極不均衡的發展狀況。具體而言,宋代的訓詁學成就不大,這是宋人重義理的必然趨勢;而音韻學卻有很好的發展,這是由于音韻學適應了宋代科舉考試以及宋人詩詞歌賦創作需要的結果;文字學則隨著宋人對金石古物學的興趣日增,也有良好的發展。
當代學者對宋代學術所表現的那種疑經惑古、勇于創新的精神大加稱贊,不過他們往往大多注意于《易》、《詩》、《書》、“三禮”、《春秋》、“四書”研究所體現的學術精神,而作為傳統小學,由于其本身所具有的學術穩定性與闡釋的單一性,相對來說其疑古創新精神就顯得不那么突出,研究者往往更多地討論其傳承方面,而比較忽略其創新性。但據我們考察,宋代學術的創新精神在小學研究領域中也有充分的展示,成為宋代小學的一個重要特征,并推動了時代學術的發展。大略而言,對傳統韻書分韻的改進、古音學的開創、等韻學的完善,這是音韻學的創新;對鐘鼎碑銘文字、漢代碑刻隸體文字的收集歸類,“六書”學的創建,俗體文字的研究,這是文字學領域的開拓;由于受理學的沖擊,傳統訓詁學略顯沉寂,但卻在訓詁方法上提出了“右文說”,則對后代學者“因聲求義”的研究予以直接的啟迪;對譯字典的編撰,促進了民族語言文化的交流。至于在前人討論修辭問題的基礎上誕生了第一部修辭學專著,更是開后世修辭學研究之源。這些創新無疑都顯現出宋代小學的成就,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元代是蒙古族入主中原的時代。在這一特定歷史背景下,從總體上看,元代的小學研究基本上是在繼承宋代學術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大多可以從宋代學術中尋找到淵源嬗變的痕跡。在訓詁學著述方面,主要是對宋代一些雅學著作的注釋增補,像陳櫟撰寫的《爾雅翼節本》是對羅愿《爾雅翼》的刪節本。甚至于理學家的一些字訓之作,如程端蒙的《小學字訓》,在元代就有董夢程、陳櫟的注釋,沈毅齋(名字不詳)、程達原的增廣。在文字學著述方面,元代討論“六書”的著作都淵源于鄭樵的《六書略》,討論正俗文字形體的著作則可追溯至張有的《復古編》。在音韻學著述方面,元代的韻圖與南宋的韻圖可以說是一脈相承,熊忠的《古今韻會舉要》也是對南宋人黃公紹《古今韻會》的刪繁取要。不過,一個時代的學術畢竟也會有其時代的創新,成為這一時代學術的亮點。元代也有幾種語文學著述跨越前代,在中國傳統學術史上具有極高的學術地位。像周德清的《中原音韻》,開創了編纂記錄當代語音實際的韻書的先例,其在音韻學史上的價值絲毫不低于傳統的《廣韻》、《集韻》;盧以緯的《助語辭》是中國首部系統探討虛詞語法意義及功用的專著,對后代人撰寫語法著述具有直接先導影響。但這些著述在元代學術中只能算是某些特例,并沒有給元代帶來整體的學術影響。
將小學研究置于宋元時代的文化學術大背景下進行考察,我們將宋元時代的小學發展劃分為北宋初期、北宋中后期、南宋時期、元代時期四個時期來進行考察,這是為了更好地把握其狀況與發展演變而作的分期。在上述各段時期內,傳統小學的發展與當時的政治社會及相關學術,諸如哲學、史學、文學、宗教學之間構成了密切的互動關系,顯示出不同的學術特征。
一 北宋初期:漢唐注疏之遺
北宋初期,這一時段起始自宋太祖趙匡胤建國,延續至太宗、真宗、仁宗三朝。
公元960年,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奪取了后周的天下,建立起趙宋王朝。鑒于唐末五代藩鎮割據,軍人跋扈,尾大不掉的歷史教訓,宋太祖在奪取政權以后,認識到“以馬上得天下”,而不可“以馬上治天下”,于是實施加強中央集權、提高文官地位、削弱武將權力的政治措施,大力推行“文治”的國策,廣開科舉,倡導儒學,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一股尊經崇文的熱潮。由于五代戰亂的破壞,唐以前的儒學文獻(也包括其他諸子百家流派,如釋家、道家的各類文獻)散佚嚴重,而這一現狀極不利于“文治”政策的實施。為了迅速改變這種局勢,宋初的幾朝都由朝廷出面組織館閣文臣集體整理、重新編纂各類儒學文獻,為全國的士人學子提供官方審定的學習文本。
這種“文獻再造”的工程在宋初幾朝中都頗具成效,其中尤以太宗、真宗兩朝成就為最。這一時期語文學著述的成就主要是對前代小學文獻的整理、注釋以及續編。
由朝廷組織編纂儒學經籍注疏起于唐太宗時代,其時編成的注疏即《五經正義》。宋代承續了前代的文獻注釋事業,太宗淳化五年(994)詔令李至、李沆等人接續編纂。宋真宗咸平二年(999)又委派邢昺主持其事,參與者有杜鎬、舒雅、孫奭等文學侍臣。除了校定原來唐代孔穎達所編撰的儒學經籍注疏以外,還新撰了《論語》《孝經》《爾雅》疏。這一工作于咸平四年(1001)九月竣事,當年十月即送杭州雕版印制,頒行全國學官。
邢昺《爾雅疏》是對《爾雅》所作的重要注釋,其注釋遵循唐人“注不破經,疏不破注”的原則,先注釋經文,后注釋郭注,對所涉詞語的音、義進行全面的解釋,同時又征引秦漢至魏晉以來的各類文獻作為書證。總體而言,邢昺疏能遵循漢唐學者的傳統,訓釋平實,征引宏博,不失為繼郭璞之后的一種重要注釋之作,成為后人研習《爾雅》的重要參考文獻。同時,疏中所征引的很多文獻在宋代以后已經佚亡,因此這些零章斷句也成為反映該文籍的吉金片羽,成為文獻學家輯佚的重要依據。
宋太宗注意文字之學,曾詔令徐鉉、句中正等校定許慎《說文解字》,于雍熙三年(986)十一月上進,凡三十卷。徐鉉等人以唐代李陽冰的整理本為基礎對《說文解字》進行整理,除更訂《說文解字》在傳抄中的錯訛以外,還作了大量增補:(1)增加新附字,“凡經典相承傳寫及時俗要用而《說文》不載者,承詔皆附益之”[4];(2)增補釋義,對原書部分條目所闕意義作了補足;(3)添加注音,《說文解字》原書沒有反切注音,徐鉉依據唐孫勔的《唐韻》添注了反切注音。
徐鉉校定的《說文解字》在后來被稱為“大徐本”,以與徐鍇校定的小徐本《說文解字》相區別。徐鉉校定的《說文解字》作為一種權威字書不僅在當時起到了規范文字的積極作用,延續至今仍然是我們研習《說文解字》的依據。
官方韻書的編撰是從宋太宗時代開始的。太平興國二年(977),宋太宗召集句中正討論文字,隨即又詔令他與文學詩臣編定韻書,“考古今同異,究篆隸根源,補缺刊謬”[5]。太平興國八年(983),杭州貢舉人吳鉉于殿試日獻上他校定新編的《切韻》,后來經禮部審定,以為其中記載“多吳音”,并且“增俗字數千,鄙陋尤甚”,貢舉人多為所誤,于是明令禁止使用,當廷焚毀。這次禁書正是朝廷為維護官韻的權威地位而實施的保護舉措。[6]句中正等人奉詔編修的韻書,到端拱二年(989)六月編成,共一百卷,這就是后來所稱的《雍熙廣韻》。[7]
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間(1008—1016),陳彭年、丘雍等人又奉敕編撰了《廣韻》(全稱為《大宋重修廣韻》)。《廣韻》原為增廣唐代《切韻》而著,主要是對前代韻書增字加注,聲韻系統基本上沿襲了《切韻》的聲系,共有206韻,全書按韻分卷,以入聲韻與陽聲韻相配,構建了中古時代音韻的完整體系。除了殘卷本唐五代韻書,如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外,《廣韻》是我們現在所能見到的保存完整的最早韻書。現代學者無論研究中古音,或是探討上古語音、近代語音都得借助于它,乃是音韻學研究的重要文獻之一。
作為指導貢舉人應試的官方韻書,《廣韻》為科舉考試提供了一種審音的標準,然而在使用過程中,其缺點也不斷地被發現,從不同的使用層面來看,均有重新修訂的必要。一種意見是認為《廣韻》所收字太少,不能應付作詩賦廣韻之用,應當增補字,而且書中“多疑混字,舉人程試,間或誤用,有司論難,互執異同”[8],不便于操作。于是在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詔命宋祁、鄭戩、王洙、賈昌朝等人共同修訂,由丁度、李淑審定,編為新的韻書,賜名為《景祐集韻》,又簡稱《集韻》。《集韻》一書在收字總量上比《廣韻》幾乎增加了一倍,這就基本滿足了著文的需要。在聲韻體系上它仍然沿襲《廣韻》,只是稍有改動,如對部分反切作了改進,對原有韻目的同用、獨用例小有修訂等。另一種意見剛好相反,認為《廣韻》收字太多,注音釋義過于煩冗,不利于舉人記誦考試,所謂“多用舊文,繁略失當”。于是也在宋仁宗景祐四年,詔令編修《集韻》的原班人馬另外編定一種簡本,即后來的《韻略》一書,因為宋代科舉考試屬于禮部管轄,故又稱為《禮部韻略》,如陳振孫所稱“其曰‘略’者,舉子詩賦所常用,蓋字書聲韻之略也”[9]。《韻略》的聲韻體系也與《廣韻》《集韻》基本無異,只是刪減了原書所收的一些生僻字、奇字、怪字,改錄常用字;訓釋也從簡,只保留了一些常用義例或基本意義而已。
在這一時期內,小學類著述還有陳彭年、丘雍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奉詔重修的《玉篇》,丁度、王洙、胡宿、掌禹錫等人于宋仁宗寶元年間(1038—1039)奉詔編纂的《類編》,賈昌朝在宋仁宗時代奉詔編撰的《群經音辨》。
宋代初年編纂的小學諸書盡管林林總總,數量繁多,但其共同特點均為奉朝廷意旨行事,意在創制一種學術的規范標準。從其編撰原則來看,基本上都沿襲了漢唐學術的路子,注重文字訓詁,尤其是注疏類文獻更是繼承了漢唐以來所謂“疏不破注,注不破經”的注釋原則,即使有所糾正,也僅僅是在原有基礎上的拾遺補闕,因此所體現的仍然是漢、唐時代的學術理念,而與宋代的學術精神相距甚遠。中華民國初年學者黃侃評價《爾雅》邢昺疏為“漢唐注疏之遺”[10],雖然他是就《爾雅》邢疏而言,但用此語概括宋初小學著述的特征也非常妥帖。
二 北宋中后期(上):新舊黨爭與小學
這一時期的時限大致包括宋英宗、神宗、哲宗、徽宗、欽宗五朝,直至北宋滅亡為止。
宋仁宗慶歷(1041—1048)以降,與宋代初年太祖、太宗、真宗時代相比較,其時學風大變,那種奉詔大規模整理儒學文獻、撰修新注新疏的官方著述業已停止,學術思想異常活躍,各種學術派別相繼產生。這些學術宗派盡管觀點各別,論說各異,但其共同特征則是以惑古疑經(傳)為思辨核心,不再循守漢唐學術,而是以闡明新儒學義理為宗旨,往往表現出宋代士人經世致用、勇于創新的精神。從學術發展的實績來看,這一時期涉及《易》、《詩》、《書》、《春秋》、“三禮”的研究都非常活躍,建樹也頗為豐碩;相反,作為經學附庸的小學卻遠較其他門類冷落,傳統小學不受學者重視,因此在宋英宗時代,小學類研究成果甚微,除編撰了一些官方韻書、詞書以外,基本上沒有產生對后世有重要影響的著作。
稍后的宋神宗熙寧、元豐時代(1068—1085),一直至北宋末,這一時期的小學研究在特定的政治、學術氛圍影響下起了較大的變化,有較多的實績值得稱道。
這一時期的小學明顯受到當時政治、學術的影響,時代特征極其鮮明,這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一是完全擺脫了漢唐學術的束縛,帶有強烈的疑古創新精神;一是受新、舊黨爭影響,給學術紛爭烙上了深刻的政治印記,學術受政治影響、學術為政治服務的傾向極其明顯。前一特征具體表現在文字訓詁學、古文字學研究方面,關于這一問題,我們留待下一節討論;后一特征的表現即王安石新學學派的崛起,而新學派學人撰修的“新經義”系列著作則全面展示了這一學派的學術精神。
王安石在宋神宋的支持下實行變法,力圖改變宋代長期以來積貧積弱的狀態,實現富國強兵,而支撐他變法的思想理論根據就是經過改造的新儒學思想。宋神宗與王安石曾有一次君臣對話,宋神宗云:“今談經者人人殊,何以一道德?卿所著經,其以頒行,使學者得歸一。”[11]宋神宗之意是要王安石組織編撰一套儒學典籍,取代原有的經籍注疏,并由此來“一道德”。后來由王安石提舉,新學派人士參與編撰的“新經義”系列著作很快完成,并由官方刊刻頒行于學官,作為全國各級學校研習經學的統一教材,甚至科舉考試也以此為命題及判卷的標準。[12]新學學派在這時處于絕對的學術壟斷地位。可見“新經義”著述的誕生絕非單純的學術之舉,而是變法政治影響下的產物,其所標舉的“新”,也突出了反傳統的學術特征。
新學學派在小學方面的著述主要有王安石撰著的《字說》以及陸佃撰著的《爾雅新義》《埤雅》。
《字說》24卷是王安石罷相后閑居金陵時所作,該書總體體現了他的文字訓詁學觀點。王安石在《字說》序中認為,每一個字“其聲之抑揚開塞,合散出入,其形之衡縱曲直,邪正上下,內外左右皆有義,皆出于自然,非人私智所能為也”[13]。王安石認為,文字的字形、字音無不包含意義,是一種天然產生的結果,與人為的因素無關,即所謂“字皆有義”的原則。從這一原則出發,王安石擯棄了自漢代以來文字學者所確立的分析漢字構造的“六書”原則,而主要運用“會意”的方法來分析字形,改形聲字的聲符為意符,在形聲字的聲符中尋找意義。如曰“人為之謂偽”,“位者人之所立”,“訟者言之于公”,“五人為伍,十人為什,歃血自明而為盟,二戶相合而為門,以兆鼓則曰鼗,與邑交則曰郊,同田為富,分貝為貧”;又謂“豺”字從“才”,有“才干”之意,“獺”字從“賴”,“非無賴者”。[14]上述各字除個別字原本即會意字,其余大多為形聲字,而《字說》均按會意字說解。其次,《字說》又以聲訓的方法探討詞語語源,從語音的相同、相近來詮釋其“得名之由”,尤其是對一些聯綿詞也從語音上探究其“得名之由”,為構詞音節附加上意義元素,如謂“麞”曰“赤與白為章。麞見章而惑者也”;“洪則水共而大”;“蝦蟆,雖或遐之,常慕而反”;“蟋蟀”是“能率陰陽之悉者”;“蜘蛛”為“設一面之網,物觸而后誅之,知誅義者也”[15],都是利用文字的聲符去尋求“得名之由”,其結論難免荒誕不經。
這種從字的讀音,尤其是利用形聲字聲符探討其“得名之由”的方法,在古代稱為聲訓,它突破了文字的束縛,直接從語音上去探尋意義,構建語音與語義的聯系,這是符合現代語源學研究規則的正確途徑。但是如果單憑語音的相同相近,就判定它們的音、義之間一定具有某種聯系,這種做法就帶有極大的主觀隨意性,往往會推導出錯誤結論。應該說,王安石不迷信舊說,著意創新的精神體現了當時疑古的學術精神,尤其是探索事物的“得名之由”更表現出宋人好學深思的特點,固然有值得稱道之處,但是他過分排斥傳統學術,無視漢字的歷史與現實,一味地憑主觀臆斷,致使其結論流于武斷。后來葉夢得批評他說:“凡字不為無義,但古之制字,不專主義,或聲或形,其類不一。……王氏見字多有義,遂一概以義取之,雖六書且不問矣,況所謂小學之專門者乎?是以每至于穿鑿附會。”[16]
陸佃的《爾雅新義》20卷及《埤雅》20卷,是受王安石《字說》影響而撰寫的訓詁學專著。陸佃是王安石的及門弟子,曾在金陵受經于王安石,熙寧年間王安石主持編撰“新經義”,陸佃參與其事,撰寫了《爾雅新義》,對《爾雅》經文重新注釋。此后陸佃又因進對,向宋神宗獻上其《物性門類》一書,得到神宗嘉許,書成后改名《埤雅》,其意為《爾雅》之輔也。《埤雅》一書是摹仿《爾雅》體制撰著的訓詁學著作,專門解釋一些名物詞語,共訓釋了魚、獸、鳥、蟲、馬、木、草、天八類事物的詞語。
這兩種著述的共同特點就是依傍王安石《字說》成說,在文中或是直接稱引《字說》作解,或采用“字皆有義”的原則為說,完全貫徹了王安石的文字訓詁學觀念。據我們統計,書中直接標引《字說》處達28處,在宋代文獻中保留《字說》資料最多。同時他又自我發揮,利用《字說》“字皆有義”的方法分析文字字義,如解釋“鵝”為“鵝飛能俄而已,是以不免其身”;“侜張”為“侜則舟用,張則弓用”。[17]認為“鵝”與聲符“我”有意義上的聯系,聯綿詞“侜張”中的語素“侜”與舟、“張”與弓各有關系。后世學者對陸佃的這兩種著作評價都不甚高,像宋人陳振孫就說:“以愚觀之,大率不出王氏之學,與劉貢父所謂‘不徹姜食’,‘三牛三鹿’戲笑之語,殆無以大相過也。”清人亦稱,《埤雅》“其說諸物,大抵略于形狀而詳于名義,尋究偏旁,比附形聲,務求其得名之所以然……中多引王安石《字說》”[18]。
宋哲宗元祐以來,新、舊黨爭激烈,風云變幻,延及學術紛爭,則主要表現于尊崇或是廢黜“新經義”的爭論,對《字說》等著述的態度更是成為斗爭的焦點,形成了截然對立的反對、擁戴兩大派別。據文獻記載,元祐初年(1086),舊黨得勢,舊黨中人劉摯即首先發難,上疏抨擊新學:“然今之治經,大與古異,專誦熙寧所頒新經、《字說》,佐以《莊》、《列》、釋氏之書,試者累輩百千,概用一律。其中雖有真知圣人本指,該通先儒舊說,與時尚不合,一切捐棄。”[19]哲宗曾兩度下詔禁止學生研習《字說》,嚴禁科場考試援引《字說》。[20]紹圣元年(1094),哲宗親政,新黨復辟,又立即廢除禁止新學之令,恢復《字說》在科場的地位[21],《字說》又一次受到尊崇。
宋徽宗即位初年,“紹述”之說再度興起,王安石的政治地位再次得到推尊,這一時期出現了許多為《字說》作注或依傍《字說》體例撰寫的著述,《郡齋讀書志》卷四、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二就著錄有:唐博士耜、韓博士兼各自撰有《字說解》,太學諸生《字說音訓》十卷,劉全美《字說偏旁音釋》一卷、《字說備檢》一卷、《字說解》一百二十卷。唐耜于大觀中上進《字說解》,宋徽宗稱許該書“極有功力,有助學者”,于是特別賜予他知州差遣。[22]又有潭州縣丞朱克明取許慎《說文解字》中與《字說》相牴牾之處,所謂“尤乖義理”者共四百余字,撰有《字括》糾正其謬。后來朝廷升擢其為書學喻。[23]
宋徽宗時代所形成的擁戴高潮時間并不長,宣和末金軍南侵,汴京被圍,宋徽宗禪位于欽宗,欽宗接受舊黨大臣之說,再度廢止《字說》。[24]隨后汴京被攻破,宋徽宗、欽宗被俘北上,當時的大臣將北宋覆滅的責任歸罪于王安石新學,于是王安石的學術被禁止,包括《字說》在內,那些依附于《字說》的著作也就曇花一現了。
不過,在南宋時代,官方雖然禁止新學學術,但王安石的《字說》仍然對當時的部分學人具有影響,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二記載:“鄉中前輩胡浚明(胡宗伋)尤酷好《字說》,嘗因浴出,大喜曰:‘吾適在浴室中有所悟,《字說》“直”字云“在隱可使十目視者直”。吾力學三十年,今乃能造此地。’近時此學既廢,予平生唯見王瞻叔(王之望)篤好不衰,每相見必說《字說》,至暮不雜他說。雖病,亦擁被指畫,誦說不少輟。其次晁子止(晁公武)侍郎亦好之。”
南宋理學家魏了翁也曾經復述《字說》對“篤”字從竹從馬的說解,認為其“堅實盡力之義不為不是”,僅僅是“策馬之云稍或傅會”而已。[25]這些舉動都表現出其時學人近于偏執的喜好,大概也算是一種不合時宜的逆反行為。
三 北宋中后期(下):疑古創新與文字訓詁學的拓展
幾乎是在新學學術盛行的同時,在傳統文字訓詁研究領域興起另一股新潮,一批學者反思傳統學術,轉換角度思考,為傳統學術研究注入了嶄新的內容,或潛心研究,或開拓新的研究領地。雖然這一新潮在當時遠沒有新學那樣顯赫,而且其方法也往往與新學相左,然而它卻真正代表了宋代學術創新開拓的精神,對后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其成就也遠非新學學術可比擬。
在這些學術研究中,我們首先應該提到“右文說”。所謂“右文說”是對傳統訓詁學研究方法的突破,“右文說”的倡導者是王子韶。王子韶亦為王氏新黨中人。他精研文字訓詁學,提出了以聲符探求字義的“右文說”。《宣和書譜》記載:“方王安石以字書行天下,而子韶作《字解》二十卷,大抵與王安石之書相違背,故其《解》藏于家而不傳。”[26]由于子韶之書“藏于家而不傳”,因此我們現在已經不能探究《字解》的全貌。沈括《夢溪筆談》記錄下了其要點:“王圣美治字學,演其義以為右文。古之字書皆從左文,凡字其類在左,其義在右,如木類,其左皆從木。所謂右文者,如戔,小也。水之小者曰淺,金之小者曰錢,歹而小者曰殘,貝之小者曰賤。如此之類,皆以戔為義也。”[27]
在文字學上有所謂形聲字聲符兼表意義的說法,這一問題早在許慎《說文解字》書中即已提出,到王子韶加以歸納,形成“右文說”。“右文說”的核心在于他認為形聲字的聲符、形符都包含意義,“其類在左,其義在右”,“左”即形符,“右”即聲符,聲符既表音也兼表意義。就語言的本質而言,用語音來貫穿語義,這就擺脫了文字形體的困擾,直接從語音的層面探索語音、語義的內在聯系。這是對傳統文字訓詁方法的新探索,對于后來清代乾嘉學者提出的“因聲求義”的研究方法具有極大的啟迪作用,也是現代語源學研究的濫觴。
南宋時代的張世南發揮了王子韶的“右文”觀點,他也認為形聲字的聲符除了標音作用外,還有表意的功能,但是“自《說文》以字畫左旁為類(意義類別)”,很多人“不知右旁亦多以類相從”。他列舉“晴、清、睛、精”等字,以為它們都有明亮、清澈的意義,而這一意義則與它們的聲符“青”有關,由此探討字義與聲符“青”的音義關系,得出結論云“凡此皆可類求”。[28]
如果說“右文說”是對傳統訓詁學研究方法的新探索,那么對古文字、文字形體演變所作的研究則開辟了小學研究的新領域,自然成為這一時期小學研究的亮點。
古文字是指秦以前的文字,在甲骨文字發現之前,指金文、大篆、小篆等各類文字。早在漢代人的著作中就已經多次提到所謂的“古文”,如許慎《說文解字·序》云:“郡國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銘即前代之古文。”在《說文解字》一書中也收羅了大量的籀文、大篆、古文奇字等古文字資料。漢魏以降,不斷有新的鼎彝器物碑銘石刻被發現,并有拓本流傳。像唐代初年在天興縣(今陜西寶雞)發現的秦代石鼓,上面刻有籀文,詩人韓愈曾寫詩記述其事。但是長期以來,這些器物上所鐫刻的古文,并未引起當時人的重視,更談不上對其進行研究。
對金石古文的研究應該追溯至宋代初年。咸平三年(1000)乾州進獻古銅鼎,上面鐫有古文21字,宋真宗命句中正、杜鎬詳細考究其文字[29],此為宋代古文字研究的肇始。在宋代最早對古文字作系統研究的是郭忠恕。郭忠恕精通文字之學,尤精篆籀文字,編纂有《汗簡》7卷。此書取《說文解字》與正始石經中所載的古文字,共收集了七十一家古文之說,依照《說文解字》體例分別部居,按部系字,對其形體進行研究。這是一部研究古文字,主要是戰國文字的開創之作。其后又有夏竦的《古文四聲韻》5卷。夏竦采集前后所獲取的古文字資料,按《廣韻》四聲編排,以隸書統率篆文,在每個字頭下列出篆文形體,對之加以解釋,并注明出處,這是宋代繼郭著之后的又一部古文字研究之作。稍后,歐陽修的《集古錄跋》10卷以及趙明誠的《金石錄》30卷,也是北宋中葉以來記錄古文字資料的專著。他們潛心收集三代至漢唐的各種鼎彝器物、碑刻文字,主要以古器物所載文字內容與史書相對照,辨駁史書記載的疏誤,偶爾也作文字形體的考證。這兩種書的價值往往于考古之功為多,而探究文字學方面的內容反而較少。
這一時期對古文字形體作系統研究,并在理論上有所建樹的學者,當數呂大臨。呂大臨嘗從學于程頤,號稱“程門四君子”之一。大臨著有《考古圖》10卷、《考古圖釋文》1卷,記載了他對古文字研究的成果。《考古圖》按器物分類,繪制了他所收集到的各類器物圖形,摹寫銘文形體,附有解釋文字,并加以說解,記述器物形制、收藏者姓名、發掘地域、各家釋文等。這就把保存古器物、古文字的形制與考釋文字融合于一體了。《釋文》具體解釋古器物所載文字,亦有其考釋文字之心得。在書中收集幾百個常見的古文字,在每一字下羅列它的古文、小篆、隸書的不同形體,并附以簡要的考釋,按《廣韻》四聲分類,以便檢索。呂大臨自稱作此書的目的是要“探其制作之原,以補經傳闕亡,正諸儒之謬誤”[30]。他提出古文字書寫具有很大的隨意性,如金文形體有“同是一字而筆畫多寡、偏旁位置、左右上下不一”的現象,這是符合古文字實際的。他又概括出考釋古文字的諸種方法,“或以形象得之”,“或以義類得之”,“或筆畫省于小篆”,“或筆畫多于小篆”,“或左右反正上下不同”,他以為通過這些途徑基本上可以考釋所有古文字,從理論上初步探討了考辨古文字的方法。對于呂書,后世學者評價甚高,四庫館臣稱贊它“體例謹嚴,有疑則闕,不似《博古圖》之附會古人,動成舛謬”[31]。
這一時期考釋古文字的著作蔚興,數量頗多,主要有王俅的《嘯堂集古錄》2卷、《續考古圖》5卷,王楚的《宣和重修博古圖》30卷、《鐘鼎篆韻》等。盡管這些著作主要側重于收錄器物,考釋形制,詮釋文字方面也難免有誤,然而其裒集古文字之功仍然不可磨滅。
漢字產生之后,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也會產生各種形體變異,這就有了所謂的古今字、正俗字、異體字、繁簡字等諸多問題,討論文字形體變異的專門著作出現甚早,像北齊顏之推的《正俗音字》,“正時俗文字之謬,援諸書為據”[32]。其后唐顏師古的《匡謬正俗》、顏元孫的《干祿字書》均屬于討論正俗文字的著作。顏元孫匯聚一部分文字的正體、通用、俗體,進行辨析區分,并逐一加以界定,“所謂俗者,例皆淺近,唯籍賬文案、契券藥方,非涉雅言,用亦無爽。儻能改革,善不可加”,“所謂通者,相承久遠,可以施表奏、箋啟、尺牘、判狀,固免詆訶(若須作文言,及選曹銓試,兼擇正體用之尤佳)”,“所謂正者,并有憑據,可以施著述文章、對策、碑碣,將為允當(進士考試理宜必遵正體,明經對策貴合經注本文,碑書多作八分,任別詢舊則)”[33],從其各自的用途區分了三體文字。
宋代人對文字形體變異(主要是文字正俗變異)研究的興趣超過以往任何時代,有很多人注意到了正俗文字在使用中的不同功能,繼唐代二顏氏之后,撰著了不少這類著作。
這一時期討論正、俗字形的最早專著應當是遼僧人行均的《龍龕手鑒》4卷。釋行均是遼燕京(今北京市)沙門,他花了五年時間,搜集佛書典籍中的各類文字形體撰成了《龍龕手鑒》一書。[34]全書共收26430余字,注文163170余字,不按文字部首編排,而是按平上去入四聲編排,各韻下分所列各部,各部的字也用四聲編次。這一編排方式,與宋代韻書盛行,按韻編排易于檢索有關。于每字下仿照《干祿字書》體例標注該字的正、俗、今、古、或五種體式,注明音切,并作簡明釋義。《龍龕手鑒》雖是一部解讀佛經的字書,但更重要的價值卻在于辨析文字形體的變異。《龍龕手鑒》于宋神宗時傳入境內。[35]宋人對此書非常看重,沈括稱賞說“觀其字,音韻次序皆有理法,后世殆不以其為燕人也”[36]。
北宋末年吳興道士張有編著《復古編》3卷。張有自幼喜愛小篆文字,深得李陽冰用筆之法,用功于校正俗書與古字字形相戾者,花了二十余年,于六十歲左右撰成此書。他以《說文解字》所載的小篆為正體,據以辨析“俗體”之訛。用四聲分隸諸字,于正體用篆書,而別體、俗體則附載于注中,猶顏元孫《干錄字書》區分正、俗、通三體的體例。又于下卷附錄《辨證》六篇,討論文字形體的六類問題:一曰聯綿字,二曰形聲相類,三曰形相類,四曰聲相類,五曰筆跡小異,六曰上正下訛,皆剖析毫厘,至為精密。繼《復古編》之后,南宋、元代研究正俗文字的著述數量頗多,然而各家均以此書為宗主。
四 南宋時期(上):理學對訓詁學的沖擊
宋高宗南渡,建立起占有半壁江山的朝廷,形成了與金對峙的局面,相續傳九位帝王,直至被蒙古大軍消滅,皇室被俘北上,最末一位小皇帝投海自盡,史稱南宋。在這一時期內,傳統小學的發展極不平衡,各門類之間呈現出分道揚鑣的態勢。具體而言,就是這一時期音韻學發展很快,文字學也有新的拓展,修辭學專著也于此時產生;而訓詁學則顯得極為冷落,著述寥寥。
訓詁學衰落的直接原因應當是南宋時代理學昌盛對傳統小學帶來的沖擊。尤其是在南宋理宗以后,程朱理學取得尊崇的地位,理學的興盛直接干預了傳統訓詁學的正常發展,使其備受冷落。
理學家輕視小學訓詁,自北宋時代即如此,這種輕視首先表現在治學理念上。宋代理學家對兩漢學術歷來持激烈的批判態度,視文字訓詁為學術之弊。北宋時代的程頤就宣稱:“今之學者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牽于訓詁,三惑于異端。茍無此三者,則將何歸,必趨于道矣。”[37]他斥訓詁之學為學道之弊,與文章(詩文創作)、異端(佛、道二教)的危害無異,這種觀點表現得十分極端,對后來的理學家影響也非常大。南宋初劉清之就重復其說,稱“眩于文章,溺于訓詁,流于異教者同一轍也”[38]。宋高宗喜好讀黃庭堅詩,尹焞對此不以為然,進諫說:“此人詩有何好處,陛下看此做甚么?”[39]在這些理學大師的訓導之下,程門學人對傳統文字訓詁之學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南宋時代,最具影響力的理學宗師為朱熹,他集宋代理學之大成,將宋代理學發展到了極致。在對待傳統文字訓詁學的問題上,其態度還比較持中公允,他稱贊“漢魏諸儒正音讀,通訓詁,考制度,辨名物,其功博矣。學者茍不先涉其流,則亦何以用力于此?”[40]對訓詁名物之學持認同的態度。在訓詁與義理之間,以為義理重于訓詁,他批評說“秦漢以來,圣學不傳,儒者唯知章句訓詁之為事,而不知復求圣人之意以明夫性命道德之歸”,發展到后來,唯有近世二程之徒一矯弊端,“先知先覺之士始發明之,則學者既有以知夫前日之為陋矣”[41]。在朱熹的眼中,仍然表現出訓詁名物之學與理學的輕重主次之差別,前者是為后者服務的,“字畫音韻是經中淺事,故先儒得其大者多不留意,然不知此等處不理會,卻枉費了無限辭說牽補,而卒不得其本意,亦甚害事也”[42],只有“理會”了字畫音韻,而后方能致力于義理的研討。因此在他的著作、言談中涉及對詞語的訓釋說解,往往會圍繞義理而展開討論,給人一種理學講義的感覺,像“心之所之謂之志,日之所之謂之時,志字從之從心”,“恕字之旨,以如心為義,蓋曰如治己之心以治人,如愛己之心以愛人,而非茍然姑息之謂也”[43],有關“志”“恕”一類詞語的訓解無一不是關于義理概念的演繹。
繼朱熹之后,理學之徒更加張揚了前輩們在學術上的偏頗,往往侈談義理觀念,棄文字訓詁而不顧。像南宋時代理學家陳淳的《北溪字義》、程端蒙的《小學字訓》、王柏的《大爾雅》,雖署作“爾雅”或“字義訓釋”,內容其實都是詮釋理學觀念的文字。在這種學術背景之下,傳統的文字訓詁之學自然要受到沖擊,形成一段學術研究的低潮。
在南宋初年也曾有一些學者擺脫理學觀念的桎梏,從事于訓詁學研究,撰寫出了一些高質量的訓詁著述。其代表著作為鄭樵《爾雅注》、羅愿《爾雅翼》,前者是對《爾雅》的注釋,后者則是仿效《爾雅》之作。這些著作大都表現出那種謹嚴博洽、長于考據的學術風格,既沒有理學家侈談義理的弊端,也不同于宋代初年墨守漢唐舊注的保守態度,在南宋學術領域獨樹一幟,體現出宋代學術勇于創新的積極精神。
鄭樵是南北宋之交重要的史學家、語言文字學家,其著述除了著名的《通志》以外,在語言文字方面也建樹甚豐,《六書略》《七音略》作為文字學、音韻學著作附載于《通志》,《爾雅注》則單獨成書。
鄭樵在學術上一方面反對辭章之學,同時又遠離周程理學,倡導所謂的“實學”,他宣稱:“義理之學尚攻擊,辭章之學務雕搜。耽義理者,則以辭章之士為不達淵源;玩辭章者,則以義理之士為無文采。要之,辭章雖富,如朝霞晚照,徒焜耀人耳目;義理雖深,如空谷尋聲,靡所底止。二者殊途而同歸,是皆從事于語言之末,而非為實學也。”[44]在《爾雅注·序》中他又說:“義理者,人之本有,人生應識者也,故嬰兒知好,瞽者聾者知信義,不憑文字而后顯,不借訓釋而后知。六經所言早為長物,何況言下復有言哉!”[45]鄭氏反對辭章、義理,而崇尚實學,因而他的著作大多注重考據博洽,在歷史文獻研究方面具有卓越的貢獻。
鄭樵《爾雅注》3卷,是繼邢昺、陸佃之后,對《爾雅》的又一種重要注釋之作。在書中,他雖然沒有明確說明其注釋參考的前代文獻,但我們分析注文內容,可以發現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來自唐代陸德明《經典釋文》、宋代邢昺《爾雅疏》的內容,表現出他對前人注釋有所借鑒繼承。然而最能體現鄭樵《爾雅注》學術特色的卻是他對《爾雅》經、郭璞注原典表現出的不盲從態度,在他的注釋中往往對前人的疏誤進行辨駁糾正。像稱《爾雅·釋詁》“臺、朕、賚、畀、卜、陽,予也”條,實際為兩個條目的誤并:“臺、朕、陽,予也”為一條,謂“我也”;“賚、畀、卜,予”為一條,謂“與也”,因為“二字同義,故誤耳”[46],這是懷疑經文文字的疏誤。又,《爾雅·釋詁》 “載、謨、食、詐,偽也”條,郭璞注“載者,言而不信;謨者,謀而不忠”,對于郭注所釋,鄭樵認為“恐是臆說”[47],這是對郭注的質疑。應該說鄭樵注中對這些條目的駁論都是正確的,表現出其敏銳的學術眼光,也是該書的精華所在。
羅愿《爾雅翼》是摹仿《爾雅》體式而撰寫的訓詁專著,凡32卷,體例接近陸佃的《埤雅》。此書也不解釋普通詞語,而專門解釋名物詞語,包括草、木、鳥、獸、蟲、魚六類,并征引大量文獻對于事物名稱、形貌、功用作了詳盡的描繪,據統計所引用的文獻達250余種,可謂博洽,故宋人王應麟序稱:“惟大學始教,格物致知,萬物備于我;廣大精微,一草木皆有理可類推。卓爾先覺,即物精思,體用相涵,本末靡遺。”[48]四庫館臣也評價云“其書考據精博,而體例嚴謹,在陸佃《埤雅》之上”[49]。
《爾雅翼》一書不僅在體例上與陸佃《埤雅》非常接近,在受王安石《字說》影響方面也頗為深刻。盡管《爾雅翼》是南宋時代的著述,是時王安石新學已逐漸淡出學者的視野,但在《爾雅翼》中我們尚能見到《字說》的影響。據我們統計,《爾雅翼》直接稱引《字說》的用例達12處,在宋代各類訓詁著述中僅次于《埤雅》;而且部分條目對《字說》那種附會聲訓,探討“得名之由”的方法也全然接受,這就不免重蹈熙豐時代新學的故轍。例如解釋“檜”的得名是“以曲而會之”,“樅”的得名是“直而從之”[50],都是將形聲字的聲符加上了意義,是王安石《字說》“字皆有義”方法的運用。至于“蜘蛛”條,則稱“設一面之網,蟲至而獲焉,知誅義者也”[51],則直接源于《字說》的解說。這一些條目均與《埤雅》的解說毫無二致。
五 南宋時期(下):音韻、文字學的長足發展
與訓詁學的沉寂相反,在南宋時期,繼北宋時代韻書興盛之后,音韻學的研究蓬勃發展起來了,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古音學的興起,一是等韻學的成熟。
古音學的興起是宋代經學發展的副產物。宋代經學發達,其中《詩經》學的研究則是當時經學中的一大顯學,而《詩經》一類篇章作為先秦時代的韻文,研究時必然會涉及聲律的問題,因此探討《詩經》的聲韻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音韻學研究的重點內容。
等韻學是為適應宋代韻文創作的需要而興盛的,同時它又以宋代韻書的發達作為前提條件,因為它是以韻書為基礎編撰而成的。宋代文學創作,在詩、詞等領域具有很高的成就,這一類作品極其講究韻律的優美,用韻、平仄、對仗有嚴格的要求,尤其是詞、曲作品,可以即興演唱,這就對作者的音律知識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對于音韻的把握要非常準確。即便是蘇軾那樣的文學天才,他的詞作品竟然也被人稱作“不諧音律”,“句讀不葺之詩”[52],于是等韻學作為一門專事審音的學問自然受到社會的關注,這就直接促進了等韻學的發展,使之日益專精。
先秦古音與后代的語音不相同,如《詩經》的押韻就明顯與后代的聲韻體系不相符合,這一問題自六朝時代即已發現,當時就有人提出采用“葉音”“協韻”的方法,臨時改變讀音來解決押韻問題。唐代陸德明也察覺到古今聲韻的不同,他批評臨時改變讀音來葉韻的做法,提出了“古人韻緩,不煩改字”[53]的說法。不過,他的古音學認識仍然模糊,不成系統。一直到南宋初年,吳棫才把上古語音作為專門學問來研究,從而形成了古音學的萌芽。
吳棫的古音學著作有《毛詩葉韻補音》《楚辭釋音》《韻補》。吳棫對古今音變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古今世殊,南北俗異,語言音聲,誠有不得盡合者。”[54]這一見解與后來稱為古音學先驅的明代陳第的理論完全相合。
吳棫討論古音的方法是合并《廣韻》的206個韻類,在“葉音”的基礎上,采用“通轉”的方法將韻部歸并相葉。具體分韻為9部:東、支、魚、真、先、蕭、歌、陽、尤。不過他的分韻仍然極為粗疏,其中甚至把-n、-?、-m韻尾的界限都混淆了,顯然與古音的實際不相符合。他征引大量典籍,自《易》《書》《詩》等先秦典籍而下,直至宋代歐陽修、蘇軾等人的韻文作品,分析他們的韻律以歸納所謂的古音韻部。這一做法顯然不妥,因為上述文獻分屬于各個不同的時代,反映的語音也大不相同,吳氏將它們不加甄別地收錄,在此基礎上得出的結論必然會有錯誤。
對于吳棫的古音學成就,后代的古音學家大多還是稱贊其篳路藍縷之功。顧炎武稱“考古之功,實始于吳才老”[55]。錢大昕也說:“才老博考古音,以補今韻之缺,雖未能盡得六書諧聲之原本,而后儒因是知援《詩》《易》《楚辭》以求古音之正,其功已不細。古人依聲寓義,唐宋久失其傳,而才老獨知之,可謂好學深思者矣。”[56]
不過,對于吳棫所采用的“葉音”方法,清代古音學家也予以嚴厲的批評,孔廣森說:“要其謬有三:一者若慶之讀羌,皮之讀婆,此今音訛,而古音正,而不得謂之‘葉’;二者古人未有平聲仄聲之名,一東三鐘之目,茍聲相同,皆可同用,不必謂之‘葉’;三者凡字必有一定之部類,豈容望文改讀,漫無紀理。以至《行露》‘家’字二章音谷,三章音公;‘于嗟乎騶虞’首章音五加反,次章五紅反,抑重可嗤已。”[57]
南宋時代的古音學著作還有程迥的《音式》與鄭庠的《古音辨》。這兩種著作都已亡佚,現在只能從別的著作中尋出一點端倪。
程迥的古音學著述,在南宋嘉定間董南一所撰司馬光《切韻指掌圖》序中記作《韻式》,云“近世吳棫《韻補》、程迥《韻式》又能發明古人用韻之變”[58]。《四庫全書總目》于《韻補》提要中亦云“迥書以‘三聲通用,雙聲互轉’為說,所見較棫差的,今已不傳”[59]。所謂“三聲通用”,當指平上去三聲相承的字在古音中可以通為一韻;“雙聲互轉”當指音轉的根據主要以雙聲為條件。
鄭庠的《古音辨》分古韻為六部,也是把《廣韻》平聲57韻合并為六大類(其余相應各聲之韻附入),具體分韻為:一先仙(包括真諄臻文欣元魂痕寒歡刪山先仙十四韻相通),二陽唐(包括東冬鐘江陽唐庚耕清青蒸登十二韻相通),三支微(包括支脂之微齊佳皆灰咍九韻相通),四魚模(包括魚虞模歌戈麻六韻相通),五尤侯(包括蕭宵肴豪尤侯幽七韻相通),六侵談(包括侵覃談鹽添嚴咸銜凡九韻相通)。所分六類已經注意到韻尾不同的韻不能合為一部,這比吳氏《韻補》的分韻進了一步,但其分韻也只講合而不講分,還十分粗疏,與后來顧炎武所分古韻10部尚有性質上的不同。
南宋時代是等韻學興盛的時期。各種韻圖的出現標志著等韻學的日益精密化。這一時期的韻圖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以中古韻書的聲韻體系為基礎而編制的。
流傳至今的韻圖,有《韻鏡》(撰人無考)、鄭樵《七音略》、祝泌《皇極經世解起數訣》、《四聲等子》、《切韻指掌圖》(相傳為司馬光編撰)。
《韻鏡》的撰人現已不可考知。該書曾經于南宋初重刊,據南宋紹興末張麟之刊《韻鏡》序言稱,他曾得到“友人授《指微韻鏡》一編”,以此為基礎加以刊印而流布,《指微韻鏡》一書大概成書于宋神宗之前,《韻鏡》或即該書的省稱。
《七音略》見于鄭樵所著《通志》。鄭樵在《七音略·序》中稱,他得到一本《七音韻鑒》,據此而傳述“內外轉圖”。《七音韻鑒》一書不見于宋代諸家目錄書的著錄,《宋史》卷二〇二《藝文志一》有“釋元沖《五音韻鏡》二卷”,或許即是此書。
祝泌所撰《皇極經世解起數訣》是為敷演北宋邵雍的《皇極經世》中的“音聲唱和圖”而作,它要闡明邵雍所宣揚的“天聲地音” “音有定數”的一套音韻理論。據祝泌序說,其書是取德清縣丞方淑《韻心》、當涂刺史楊俊《韻譜》、金人《總明韻》參合而成。祝序中提到的楊俊《韻譜》,亦即張麟之《韻鏡》序所提及的《韻譜》。
以上三種韻圖,雖然在編撰格式及韻圖數量上略有差異,但究其實際內容,它們所反映出的聲韻系統卻是十分接近的,都表現為《廣韻》一系韻書的反切系統。從總體上看,《韻鏡》與《七音略》更為接近。它們在韻母系統上都分為43圖,其分韻體系相同,只是在個別韻圖的排列次序上略有差別。《七音略》將收閉口韻的覃談凡各韻的圖排在陽唐韻之前,而《韻鏡》卻列于陽唐、尤侯韻的圖之后,與侵韻連在一起。在聲母系統上,《韻鏡》與《七音略》都是將三十六字母按鈕排列,分為二十三行,其中端知、精照、幫非各組聲母兩兩同列為一行。這種做法反映了兩種韻圖所代表的中古音聲母舌頭舌上不分、齒頭正齒不分、輕重唇不分的語音系統。
祝泌《皇極經世解起數訣》則分為80韻圖,所反映出來的聲韻系統與上述二韻圖相同。它采用表格的形式分別韻母系統,也運用“等”的概念區分音值,并以開、發、收、閉四類分別清、濁列圖,但它的著眼點并不在于全面闡發韻書中的聲韻體系,只是列舉了一些韻的代表字,因此它不能像其他韻圖那樣完整地反映韻書的聲、韻、調的拼合情況,只能算是一個聲韻拼合的音節表。
現存南宋時代的韻圖還有《切韻指掌圖》與《四聲等子》兩種。《切韻指掌圖》署名為司馬光撰,但實際上這是假托之作,后世公認其為南宋人所撰。《四聲等子》的撰人及編著年代同樣不能確定,但同樣可以肯定也是南宋時之作,而且它們的成書年代都應晚于《韻鏡》及《七音略》。
《切韻指掌圖》共列韻圖20,以獨用韻列前,為圖6,其次列開闔韻,為圖14,表示以開、合口為分圖的依據。《切韻指掌圖》雖然采用《廣韻》206韻,但實際上它對許多韻部都進行了合并,如東三與鐘、魚與虞、尤三與幽、覃與談、銜與咸、鹽與嚴凡等并為一圖。同時它還把之支韻的精組字列為一等(包括第十八圖的茲、雌、慈、思、詞),也說明這些字的實際讀音已經不再念[i],而應念作[?][?]。《切韻指掌圖》的聲母為三十六字母,分列為三十六行,而不是像《韻鏡》或《七音略》那樣分為二十三行排列。從上述分韻的做法來看,《切韻指掌圖》應當更接近于南宋時代語音,它的編圖原則更符合當時的語音實際。
《四聲等子》一書的最大特點是率先采用了“攝”的概念,并用攝來統率韻部。它將206韻分為十二攝:通、效、宕、遇、流、蟹、止、臻、山、果、曾、咸。與傳統的十六攝相比,后世獨立的一些攝,在《四聲等子》中卻與其他的攝相合并,如江附于宕攝,麻附于果攝,梗附于曾攝,深附于咸攝。在各攝之下又注明內轉或外轉。從其各圖所含的韻數來看,一些在元代獨立的韻在此書中尚未分立出來,如《中原音韻》的車遮、支思、齊微三韻,在《四聲等子》中仍然與歌戈、脂微、灰皆等韻合為一圖。這種布圖方式,如果不是囿于《廣韻》音系的分韻規則,就是在當時這些韻的實際音值還沒有發生變化,與后來的韻書尚有差別。
南宋時代的文字學研究也成績斐然,其研究范圍的開拓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對漢字“六書”的分析,一是對漢代以來碑刻隸書文字的搜集歸類研究。
“六書”作為分析文字形體結構的方法,自漢代鄭眾、班固、許慎以來就形成了比較固定的看法,尤其是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對其命名、例字的解說更形成了權威論述。在南宋時代,自鄭樵伊始,專門討論“六書”的問題,盡管他們也自稱遵循《說文解字》對“六書”的解釋,而在具體的闡釋名義、細目分類方面則有全新的論說,形成了后來的“六書”學。
鄭樵《通志》的《六書略》是宋代最早的“六書”學著作。《六書略》載于該書卷三一至卷三五。鄭樵討論文字結構,以“六書”為重點。他特別強調“六書”在文獻經籍中的重要性,他說:“經術之不明,由小學之不振,小學之不振,由六書之無傳。圣人之道惟借六經,六經之作惟借文言,文言之本在于六書。六書不分,何以見義?”[60]
鄭樵根據“六書”的原則來分析漢字的結構,對“六書”的說解大致與許慎的說解相近,比如“象形”將文字與圖畫相比較,謂:“書與畫同出,畫取形,書取象,畫取多,書取少。凡象形者皆可畫也,不可畫則無其書矣。”(《象形第一》)“指事類乎象形。指事事也,象形形也。……形可象者曰象形,形不可象者指其事曰指事,此指事之義也。”(《指事第二》)“二母合為會意。會意者二體俱主義,合而成字也。”(《會意第三》)諧聲則為一子一母,母主意,子主聲。“假借者,本非己有,因他所授,故于己為無義,然就假借而言之,有有義之假借,有無義之假借,不可不別也。”(《假借第六》)對“假借”區分出了“有義”與“無義”兩類。至于“轉注”,本來許慎的“建類一首,同意相受”已經讓后世學人眾說紛紜,鄭樵的說解就更是含糊其辭。他比較諧聲與轉注的區別后說:“諧聲、轉注一也。役它為諧聲,役己為轉注。轉注也者,正其大而轉其小,正其正而轉其偏者也。”(《轉注第四》)
鄭樵將“六書”歸納為三類:“象形、指事,文也;會意、諧聲、轉注,字也;假借,文、字俱也。象形、指事一也,象形別出為指事;諧聲、轉注一也,諧聲別出為轉注;二母為會意,一子一母為諧聲。六書也者,象形為本,形不可象則屬諸事,事不可指則屬諸意,意不可會則屬諸聲,聲則無不諧矣,五不足而后假借生焉。”[61]他所論“六書”所產生的順序也基本符合漢字產生的規律。
在“六書”中,鄭樵特別重視諧聲,他認為諧聲是最能產的造字方法:“諧聲與五書同出,五書有窮,諧聲無窮,五書尚義,諧聲尚聲,天下有有窮之義而有無窮之聲。擬之而后言,議之而后動者,義也;不疾不速,不知而至者,聲也。……諧聲者,觸聲成字,不可勝舉。”[62]而歷代的經師對假借這一方法的忽略,造成了理解上的困難,“六書之難明者,為假借之難明也。六書無傳,惟藉《說文》,然許氏惟得象形、諧聲二書以成書,牽于會意,復為假借所擾,故所得者亦不能守焉。……先儒所以顛沛淪于經籍之中,如泛一葦于溟渤,靡所底止,皆為假借所魅也”[63]。
鄭樵《六書略》一書從理論上為“六書”學奠定了基礎。此書在探索文字的結構方面有所創新,而且其提出的文字學理論也有價值,但是書中的疏失也非常明顯。首先,對“六書”中“轉注”的界定,顯得含混。其次,他于每“書”下劃分的各個小類,數量繁雜,類別重復,往往就事立名,令人疑惑不解。最后,對一些字的具體歸屬,也與《說文解字》“六書”相沖突,如“象形類”中有“屾、磊、目目、吅、從、比、北、、蟲、刃”,“指事類”中有“及、公、引、庸、歬(前)”。
不過,“六書”學在鄭樵之后的南宋時代尚未產生多大影響,甚至沒有響應之作。這一狀況一直到了元代才有較大的改觀,元代學者對“六書”學的興趣大大超越宋代,出現了數量較多的討論“六書”的著作。
北宋中葉以后出現的古文字研究熱,在南宋時代也有進一步的延續與發展,尤其是對隸體文字的研究在南宋一代更是成就顯著。
薛尚功的《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20卷,是這一時期研究古文字最具成就的著述。該書收集自夏至漢代的458件古物上所載的文字,一一為之音釋。與北宋時代的這類著述不同的是,它不再討論器物的形制,而專門詮釋所載的文字,已經是純粹的文字學書,《四庫全書》將它歸入字書一類,并稱贊它“箋釋名義,考釋尤精”,“頗有訂訛刊誤之功”。[64]
在南宋一代,鄭樵的《石鼓文考》、施宿的《石鼓音》、楊文昺的《周秦刻石釋音》等,都是研究古文字的著述,然而其影響都不及薛尚功《法帖》。
漢代以來的隸書,是古文字與今文字的分界,是中國文字學發展的關鍵。討論隸書的形體演變也引起了這一時代學者的關注。他們以漢魏以來碑刻所載隸體文字作為研究對象,撰寫了多種專書。其代表作者有洪適、婁機、李從周等。
洪適是南宋初名臣洪皓的兒子,其兄弟三人(另二人為洪遵、洪邁)都以博學多才聞名于時。洪適所著《隸釋》27卷、《隸續》21卷、《隸纘》《隸韻》,后兩種今已不存。《隸釋》前19卷收集漢魏隸書碑刻189種,后8卷附錄《水經注》中的漢魏碑刻以及歐陽修《集古錄》、趙明誠《金石錄》等書中的漢魏碑刻部分。每種碑文按楷體寫定,然后進行考釋,對漢隸文字的考定主要集中在討論筆畫的變更及用字的假借上。《隸釋》編成后,陸續又有新的碑刻發現,洪適搜集整理撰成了《隸續》。這兩部書對研究漢隸源流具有重要價值。
婁機所著《漢隸字原》6卷,收集漢人碑目,記錄其年月、地點、書人姓名。以楷體標目,將隸書文字排比于下,隸書與楷體的異同,也隨字附注。此書除詮釋漢隸文字外,還兼有載錄漢碑在宋代的存佚之功。另外,全書按《禮部韻略》韻編排,易于檢索。
李從周是蜀地臨邛(今四川邛崍)人,曾從魏了翁問學,他撰有《字通》1卷。其書大旨依據《說文解字》來校隸書偏旁,以闡明隸書源流。其缺點在拘于《說文解字》所載,對不見于《說文解字》的后起字,統統斥之為非,未免泥古。
南宋人的這一類著作還有:劉球《隸韻》10卷,馬居易《漢隸分韻》7卷,楊師復《漢隸釋文》2卷,宇文紹奕《原隸》等,數量不少。
修辭學在我國的發展可以說是源遠流長,早在《周易·乾·文言》中就有“修辭立其誠”的記載,其后的經學家、作家往往以此為標尺,作為指導文章創作的規范,修辭學經常作為詩文評論的內容而加以收錄。至宋代,各種詩話、文集、筆記中對修辭問題的討論可以說比比皆是,然而它們都未能成為修辭學專著。作為全面論述修辭原則的首部專書,則當推南宋人陳骙的《文則》。該書取《周易》《尚書》《詩經》《春秋左傳》《爾雅》《考工記》等儒學經籍文法為例,專門討論文章修辭。極力推崇古人行文自然的法則,“古人之文發于自然,其協也自然;后世之文出于有意,其協也亦有意”;主張文字貴簡,“事以簡為上,言以簡為當。言以載事,文以著言,則文貴其簡也,文簡而理周,斯得其簡也”[65],均不失為中的之論。書中分析各類修辭辭格,有對偶、倒言、援引、交錯、取喻(比喻)、長短句式、助辭、疑辭、析字、省略等名目,均與現代修辭格相近。此書受到后代諸多學者的推崇,認為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討論修辭的專著,具有極重要的開創之功。
六 元代時期:兩宋小學的延續與發展
蒙古部族憑借強悍的金戈鐵騎,東征西討,消滅金、南宋,橫掃歐亞大陸,建立了統一強盛的大元帝國。蒙古部族原本是一個文明程度很低的游牧民族,在建立元帝國及以后時期,蒙古統治者任用一批金、南宋的漢族儒生(也包括一些宗教人士),在他們的影響下,統治者很快吸收了先進的漢文化,不僅加速了本民族文明的進程,同時也推進了中國傳統文化在新的歷史時代的發展。其間最重要的標志就是創造了蒙古文字——八思巴文字,并將它作為國書在全國范圍推行。[66]
有元一代的小學基本上是宋代小學的延續,尤其是與南宋學術關系顯得格外緊密,同時又與元代的政治、文化大背景相適應,也呈現出一些開拓創新之處,具有一些獨到的時代特色。
傳統意義上的訓詁學,在元代絲毫沒有復蘇的跡象,這與元代理學家繼承南宋理學傳統(一些人甚至比宋代學者走得更遠),輕視訓詁之學的偏見密切相關。在書目文獻中記載的有關《爾雅》類的著述只有危素的《爾雅略義》19卷和胡炳文的《爾雅韻文》。二書均已不存。僅從書名來看,它們可能是對《爾雅》注釋的簡化或編排方式的變更,其價值應該不會超過宋人著述。
在這一時期,蒙古貴族作為入主中原的異族統治者,為推行“國語”,溝通民族語與漢語的差異,由官方出面進行了一些彌補,于是應運而產生了一批漢語、蒙語或其他語言文字的對譯之著,其中既有訓詁一類的著述,也有音韻文字一類的著述。
在這里,我們首先要談到何為“國語”的問題。歷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早在南北朝時期,那時也是少數民族統治者入主中原,給中原地域的漢民族文化帶來了不小的異動,表現在語言文字上就是漢語與非漢族語言的差異,給文化交流帶來了障礙。也是為了填補語言的鴻溝,官方規定了所謂“國語”。據《隋書·經籍志》記載:“后魏初定中原,軍容號令皆以夷語,后染華俗,多不能通,故錄其本言,相傳教習,謂之‘國語’。”[67]這是正史中首次對所謂的“國語”的正式記載。在《隋書·經籍志》中,我們還發現了《國語》《鮮卑語》《國語名物》《國語真歌》《國語雜文》《周武帝鮮卑號令》一類的兩種語文文字對譯的著作。
宋代也有一些兩種語文對譯的小學著作,如劉溫潤的《羌爾雅》、無名氏的《蕃爾雅》、西夏人骨勒茂才的《蕃漢合時掌中珠》等,這是漢語與藏羌、西夏語文字相對譯的著述。
元初修《宋》《遼》《金》三史,由朝廷組織官吏編修,由當時任宰相之職的脫脫領銜撰修。脫脫等人以《遼史》《金史》中涉及職官、稱謂、民物、風俗多用契丹、女真語,后人閱讀諸多不便,遂于卷末附錄各史中的一些詞語加以解釋,編著了《遼國語解》《金國語解》兩種專門著作。
《遼國語解》一書以原編《遼史》次第為序,對原書所涉及的名物稱謂予以注音、釋義,是一種漢字記錄的契丹詞語匯錄。《金國語解》與前篇相似,以義歸類,分為官稱、人事、物象、物類、姓氏五類,分別詮釋其語義,是一種以漢字記錄的女真詞語匯錄。這兩種文獻對于解讀史籍中出現的非漢語詞匯頗有裨益。
元代人撰著的漢、蒙語的對譯著作,還有佚名《蒙古譯語》、張大卿《國語類記》、王伯達《皇朝字語觀瀾綱目》等。
《蒙古譯語》輯錄自《永樂大典》。《四庫全書總目》稱:“《蒙古譯語》一卷,不著撰人名氏。前有自序稱‘言語不通,非譯者無以達其志。今詳定《譯語》一卷,好事者熟之,則問答之間,隨叩隨應,而無鯁喉之患’云云。似乎元代南人所記。然其書分門編輯,簡略殊甚。對音尤似是而非,殊無足取。”[68]
張大卿《國語類記》、王伯達《皇朝字語觀瀾綱目》二書,現在均已不存,其內容也僅能從當時人所撰序文中略窺一斑。元馬祖常《國語類記序》稱:“我國家造蒙古書,因天地自然之數,以成一代之書。……太仆經歷持廣平張大卿所著《國語類記》若干卷,求請曰:‘是書實古轉注之義為多,切講此有年矣。大卿乃能綴緝本末成一家言。凡國語之引物連類、假借旁通者,班班具焉。' ……大卿之為是書,后世稽古者實有考焉。”[69]元趙孟頫《皇朝字語觀瀾綱目序》亦云:“蓋譯語皆有聲而無文,雖欲傳,其可得乎?圣朝混一區宇,乃始造為一代之書,以文寄聲,以聲成字,于以道達譯語,無所不通,蓋前代之所未有也。古婺王伯達深解其義,編集是書,曲盡微妙,其亦善言之良師也。”[70]據二書的序文來看,它們都是蒙古、漢語文對譯之作。
在音韻學著述方面,元代人也較為注意考究蒙古語與漢語語音的對讀,在這一時代先后有《蒙古字韻》《蒙古韻類》等著述問世。
《蒙古字韻》2卷,為現存最早的一部以蒙古八思巴字與漢字對讀的音韻書,其撰人已不可考知,元至大元年(1308)朱宗文校訂刊板頒行。[71]此書分為十五大韻(每韻下再按平上去入四聲排列),它們分別是:一東、二庚、三陽、四支、五魚、六佳、七真、八寒、九先、十蕭、十一尤、十二覃、十三侵、十四歌、十五麻。每一韻所載各字,上面記八思巴字,下面注漢字讀音。共收錄856字,全書總收字約9500(因現存書有殘缺,此據楊耐思統計)。經現代學者對該書的研究,發現此書的分韻原則大致與《古今韻會》《七音略》基本相同。聲母也分為三十五,與傳統三十六字母大略相同,也與后來的《古今韻會》相合。
李宏道所撰《蒙古韻類》一書今已不存。宋末元初人王義山嘗作《李宏道編蒙古韻類序》,稱其書分韻“上平聲為門廿八,下平聲為門廿九,上聲為門五十五,去、入兩聲為門共九十有四。以古韻求之,則特十五門而止,四聲可全用者,三聲二聲可通用者,一聲獨用者,皆出于中”,又稱“宏道教人以《韻編》,更自司馬公切韻法始”。[72]據王序所述,此書似為仿韻圖形式,按聲韻編排的蒙古語著作。所列聲母32、韻類206,也與南宋時代諸等韻著述聲系相當。
等韻學在元代也有較好的發展,元代有新的韻圖問世,元人劉鑒的《經史正音切韻指南》(以下簡稱《指南》)就是其中之一。劉鑒在其自序中稱“仆于暇日,因其舊制,次成十六通攝。作檢韻之法,析繁補隙,詳分門類,并私述玄關六段,總括諸門,盡其蘊奧,名之曰《經史正音切韻指南》”[73]。劉氏所說的“十六通攝”,依次為“通、江、止、遇、蟹、臻、山、效、果、假、宕、曾、梗、流、深、咸”。與南宋等韻圖《四聲等子》相比較,有了一些明顯的變化,除了假攝仍附于果攝以外,原來附于宕攝的江攝、附于曾攝的梗攝、附于咸攝的深攝,都獨立了出來,可見《指南》的分韻更為細密。在聲調上,《指南》以入聲與陰聲、陽聲相配,更是模糊了入聲的界限。
劉鑒自序中又說,《指南》一書,“與韓氏《五音集韻》互為體用。諸韻字音,皆由此韻而出也”[74],也就是說其聲韻體系是依據韓道昭的《五音集韻》而建立的。《五音集韻》成書于金代,而到《指南》的問世又經歷了一百余年時間,在這期間,漢語語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此《指南》記錄的語音,也不可能完全代表當時的語音實際,這表現出《指南》的守舊性質。在反映元代實際語音的方面顯然與《中原音韻》不可同日而語。
在論及元代音韻學著述的時候,我們不能不提及周德清的《中原音韻》一書,這是一部具有創新意義的重要音韻學著述。周德清,江西高安(今江西高安市)人。他是一個戲曲作家,又精通音律,他根據當時的戲劇作家如關漢卿、馬致遠等人戲曲作品的實際押韻字編撰成了《中原音韻》2卷。這部韻書初稿成于元泰定元年(1324),曾經以抄本的形式流傳于外。直至元統元年(1333),才加以修改,書寫為定本,正式刻印出來。
《中原音韻》具有別的正統韻書所沒有的獨創性,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是其分韻為19部,包括了東鐘、江陽、支思、齊微、魚模、皆來、真文、寒山、桓歡、先天、蕭豪、歌戈、家麻、車遮、庚青、尤侯、侵尋、監咸、廉纖。與《廣韻》系統的韻書相比較其總數大大減少了,而且韻類的歸并更接近于現代語音,比如“支思”與“齊微”韻的分立,“車遮”韻從“歌戈”韻中分列出來即是。其次是沒有了入聲韻類,入聲分別派入了平、上、去三聲。再次,是在平聲中又分為陰平、陽平二類。《中原音韻》反映的音韻格局與《廣韻》舊有的聲韻系統可謂判為兩途,其音系反映了13世紀以來北方話語音的實際。從漢語音韻學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它不僅是元代音韻學的一大開創,同時堪稱漢語語音史上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著作。
與《中原音韻》相同性質的韻書,還有元卓從之的《中州樂府音韻類編》1卷。在韻部的劃分與音韻結構方面,該書都與《中原音韻》極為接近,顯示出二者之間的繼承性。不過,《音韻類編》的平聲聲調除了陰平、陽平之外,還多出了“陰陽”一類,“陰陽”一類既可與陰聲相配,也可與陽聲相配。這與現在通行的《中原音韻》略有不同。之所以會出現這一異同,現代學者發現周德清曾自稱在《中原音韻》刊定之前,還有一種初稿墨本流傳于世,而墨本的平聲也正是分為陰、陽、陰陽三類的,于是猜測《音韻類編》可能正是以周氏墨本作為藍本加以修改刪削而成的。[75]
南宋初,鄭樵倡導“六書”學,開創了對漢字字形結構分析的新途徑,然而在南宋時代,對“六書”學的研究卻未能引起時人的關注,只是到了元代,舊話重提,出現了諸多較有影響的研究性的著述。
戴侗的《六書故》36卷,是以“六書”原則闡述文字字義、源流演變的著述。該書完全不用《說文解字》原來部首,而是按數、天文、地理、人、動物、植物、工事、雜、疑九類分部,其中前七類為具體物象,不能收入前七類的歸入雜部,形體有疑者則入疑部。每部之內,按指事、象形、會意、轉注、諧聲、假借次第排列。戴侗以為小篆有形變之訛,令后人難以知曉制字本意,故一改《說文解字》以小篆為字頭的做法,以鐘鼎文字為字頭,而鐘鼎文字卻非在在而有,于是又不得不以小篆補充;說解文字也不用通行文字,而以小篆補寫。這一自亂其例的做法招致了后世學者的指斥。
周伯琦的《說文字原》1卷、《六書正訛》5卷。這兩種著述是元代有關“六書”學研究的重要著述。《說文字原》一書取《說文解字》原部目用字重新編排,共分十二部,使之以類相從,以明輾轉孳生之義,對許慎《說文解字》原書的標目有所增、刪、改。《六書正訛》選取《說文解字》的2000多字,按《禮部韻略》四聲編排,使之以聲韻相從,并羅列該字的假借、別體、俗體、訛體,對之進行分析辨別,故有“正訛”一名。對這兩種著作,清人評論說“大抵伯琦此二書,推衍《說文》者半,參以己見者亦半,瑕瑜互見,通蔽相仿”[76]。
戴侗、周伯琦對六書“轉注”的認識,在歷來的文字學研究著述中獨樹一幟,他們認為“轉注”并非如許慎所說的“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而是轉變字形筆勢所致,這就徹底顛覆了“轉注”的概念。其后舒天民在《六藝綱目》中更是稱轉注為“轉形互用,有倒有仄,有反有背,凡四類也,考老者非”[77],進一步演繹了兩家的說解。盡管后世的學者大多不贊同他們的說法,但對其學術上的疑古精神也不完全否定,現代一些學者也從他們的說法中得到啟示[78]。
楊桓撰有《六書統》20卷、《六書溯源》12卷。《六書統》的大旨是以“六書”統會所有字,故名曰“統”。楊桓認為小篆形體有訛變,因此要以鐘鼎、古(籀)文證其訛,并據這些文字來分析字體結構。他將文字結構分為若干門目,與《說文解字》的“六書”大相徑庭,紛繁擾亂,不可究詰,故招致四庫館臣的嚴厲指斥,稱為:“以六書論之,其書本不足取,惟是變亂古文,始于戴侗,而成于桓,侗則小有出入,桓乃至于橫決而不顧。后來魏校諸人隨心造字,其弊實濫觴于此。”[79]《六書溯源》的性質與前一書略有不同,專門收取《說文解字》未載錄或附見于重文的文字,按“六書”原則加以討論,其體例與《六書統》大致相同,只是對形聲、轉注門目略有合并而已。四庫館臣對此也指斥甚至批評說:“《六書統》所載古文,自憑胸臆,增損改易,其字已多不足信。至于此書,皆《說文》不載之字,本無篆體,乃因后世增益之訛文,為之推原作篆。……桓好講六書,而不能深通其意,所說皆妄生穿鑿,不足為憑。其論指事、轉注,尤為乖異。大抵從會意、形聲之內,以己見強為分別。”[80]
元代其他討論“六書”的著述,還有許謙《假借論》,倪鏜《六書類釋》30卷,吳正道《六書近正》《六書原》,杜本《六書通釋》10卷。只不過這些書已經佚亡,其內容不可詳知。
如前節所述,宋人張有的《復古編》是一種討論文字形體變異的專門著述,用以辨析正字、俗體。在元代摹仿張書體例的著述也層出不窮,像泰不華《重類復古編》10卷,曹本《續復古編》4卷,吳均《增修復古編》4卷,戚崇僧《后復古編》1卷,無一不是增補續修之作,甚至連書名都不避重復。
古人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已經逐漸認識到虛詞在句子中的語法作用,盡管此前尚沒有專門的著述問世,但在漢唐宋人的一些著述中已經多見零散的記載,尤其是宋代人的筆記、文話、詩話一類著述,從中可以找到非常精彩的論述,像歐陽修《歸田錄》討論“打”字的用法,陳骙《文則》討論句子的省略、倒置,一直是語法學家津津樂道的典范例證。這種沒有語法專著的狀況到元代才有所突破,元盧以緯在元泰定元年(1324)撰寫成《助語辭》一書。此書乃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的論述虛詞的專著,因而具有開創性意義。全書共收列虛詞或與之有關的短語136個,匯聚為68組,分組釋義,連類而及,對所收虛詞的語法意義與語法作用進行綜合討論,并對句子與句子間的語義結構有所闡發。雖然作者的見解未必完全正確,所采用的方法也有粗疏之處,但是其篳路藍縷之功卻不可磨滅,在中國語法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劉鑒也撰有《經史動靜字音》一書,涉及一些語法問題的探討。本書亦是討論經史文獻中詞語音讀變化所引起語義、詞性變化的著作,選擇206個字(詞)予以辨析,以當時讀書音的本讀、本義為靜字,以其派生音、義為動字,區別“動靜字音”,其語法差異也蘊含其中。[81]
元代王構撰著的《修辭鑒衡》2卷,是以“修辭”標目的修辭學專著,僅從書名來看,即可表明作者對“修辭”的自覺認識。該書繼宋人陳骙的《文則》的撰著宗旨,專門討論詩、文創作修辭為內容。全書采用述而不作的方式,摘錄宋人詩話、文話、筆記、說部、文集等文獻中的精彩片斷,依類編纂,并標明出處。雖然作者在書中并無直接論說,然而其見解卻表現在對條目的選擇及標目上,讀者從中可以體會作者詩文創作、批評鑒賞的原則。四庫館臣稱贊其書“所錄雖多習見之語,而去取頗為精核……亦頗足以資考證,較《詩話總龜》之類浩博而傷猥雜者,實為勝之,固談藝家之指南矣”[82]。歷代學者大都極重視其價值,視其為中國傳統修辭學重要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