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章 《石頭天使》中的衰老與“天使情結”

(一)簡介

老年人身上很容易出現一種“自仇”[self-hatred,或“自我厭惡”(self-loathing)]心理,討厭身體對自己的“背叛”。在行動上甚至計劃中的想法——即便是那些曾經輕而易舉的內容,如今也無法順利完成;記憶更是“重災區”,一個念頭轉瞬即逝,任憑如何追憶都無法記起。主體在自我認知中的形象也是一落千丈,他們會覺得身邊的人對自己的態度也變得越來越不能讓人滿意。在學術界,對青春期自仇現象關注較多,而相對忽視了老年人身上也頻繁發生的自仇現象。這類負面的情感變化,同樣構成老年主體的創痛感受。

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勞倫斯(Margaret Laurence,1926—1987)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石頭天使》(The Stone Angel),也是加拿大文學史上非常有影響力的作品。勞倫斯在小說發表時年僅38歲,正處在人生與事業的巔峰狀態,與衰老有著較大的時間距離。她對老年形象的這種興趣,既表現了20世紀50—60年代西方老齡化社會之初就開始出現的衰老問題,也表現了一個成年作家對老年生活的想象。小說塑造了一個90歲名叫哈格(Hagar)的老年女性形象。哈格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正在遭受身體與心理的各種病痛。由于生活無法自理,她必須靠兒子和兒媳的照料來生活,這與她一生頑強的性格形成鮮明的反差,也讓她感到屈辱。

小說的雙重時空敘事模式,讓敘事在主人公當前的生活現實和記憶的空間里切換,既是對傳統線性敘事的突破,也隱喻了老年主人公的思維混亂。哈格母親早逝,缺少母愛,在青春期充滿了叛逆。從學校畢業,她希望成為一名教師,但卻遭到了父親的堅決反對,父女關系變僵。她自作主張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年長14歲的鰥居男人布拉母,這讓她的父親至死無法原諒她。婚后哈格生了兩個兒子:瑪文和約翰;哈格不理性地將全部的母愛都傾注在次子約翰身上,但約翰明顯辜負了母親的偏愛,酗酒后死于交通事故。沉痛的打擊讓哈格從此變成了“石頭”。從字面上理解,“石頭”是不會有痛苦的,但晚年的哈格卻恰恰是在遭受這種“無感”之痛。

劉意青教授認為,小說“揭示了人生最后階段的種種困苦,為病痛和失去自理能力而感到羞恥和屈辱”[1]。這種觀點清晰而簡潔地綜述了小說的大量隱含信息。然而我們不能忽視的是,一個有著如此顯而易見羞恥與屈辱感的老人,并沒有停留在自我厭惡的層面,在自知死期將至的生命最后關頭,她試圖尋找某種生命的超越,也就是對“天使”的思考,希望自己哪怕是死了,也能給這個世界真正留下點什么,能夠對未來有所呵護。

哈格(Hagar)在《圣經》漢譯中習慣譯為“夏甲”。這本小說的《圣經》原型意義自然不可忽視。“夏甲”在《圣經》里是“天生的”的奴隸,奧古斯丁將夏甲稱為“世俗之城”,或人類的罪惡狀態:“在世俗之城(以夏甲為象征)……”,“生子為奴,乃是夏甲。這‘夏甲’二字是指著阿拉伯的西奈山”。[2]整個西方文學從《舊約》到《新約》,到中世紀神學家,到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乃至今天的文學,都在解釋人類的罪惡與福祉之間的關聯。無論是從靈還是從肉,從先還是從后,從長還是從幼,從血氣還是從應許,這些天命與因果之間的關聯讓歷代智者學人都困惑不解。奧古斯丁從隱喻的寓意角度,以人的存在和人性應該努力的方向,來試圖解決這一難題,指出了經書上“夏甲”所代表的有著普通血肉之軀的人類(區別于“應許”與“天選”等概念)通過自身的努力而自成、自為的因果,而人最終必須走出“天生的肉身,純粹的流放者”[3]的命運,走向人性的完善。這對于有著天然壽命極限的人類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多少人來不及醒悟就早已命歸黃泉,即便在今天人類壽命普遍大幅度提升的前提下,到死不悟者有之,悟之晚矣者有之。勞倫斯以“哈格”(夏甲)命名自己的主人公,賦予她足夠長的壽命(90歲),看其如何走出生命的自為因果。哈格看到了自己生命盡頭將至,反觀自己一生的因果,有許多的抱怨。她生命中缺失天使的指引,她所見過的天使都是目盲;她也沒有得到神的賜福,坎坷的一生讓她走向絕望。死期將至,她該如何死去?高傲的她始終不愿意“承認”自己一生之過失。小說的結局給了她一次成為天使的機會,卻又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新的開放式反諷。

主站蜘蛛池模板: 静海县| 扬中市| 万荣县| 济宁市| 株洲县| 南江县| 张家川| 丹江口市| 长丰县| 龙南县| 西和县| 三都| 云龙县| 岐山县| 肇源县| 临清市| 株洲县| 辽源市| 镶黄旗| 马公市| 芦山县| 宣恩县| 当涂县| 榕江县| 无为县| 深泽县| 枣阳市| 饶平县| 安达市| 玉环县| 湘潭县| 资阳市| 东台市| 西华县| 仙桃市| 休宁县| 舞钢市| 卓资县| 成都市| 潍坊市| 乐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