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機變
- 施愛東
- 2503字
- 2025-04-28 17:18:33
小結 學術史的因果與邏輯
上述“故事”的故事,貌似各自獨立,實則有其內在的發展理路與邏輯結構,相互之間構成了一種微妙的競爭關系。
(一)在正統文人的故事觀與民間文學的故事觀之間,正統文人對于故事內涵的堅持,體現了傳統精英文化尊古守制、敬重傳統、崇尚文字傳承的特征,而自明末至清末的白話小說中所記錄、摹狀的,出自老百姓街談巷議的,對于故事內涵的解讀和闡釋,則體現了民間話語生動活潑、與時俱進,不斷適應民眾精神生活需求的特征。正是后者,使故事作為通用文類成為可能。
(二)近代通俗報刊注重以民間故事開拓市場。西方傳教士修建育嬰堂,興辦白話報,用通俗易懂的故事點化和啟蒙中國兒童,他們對于兒童生命價值和啟蒙教育的重視,以及對白話故事教化功能的開掘,一方面讓故事以讀者喜聞樂見的面目成為報章雜志的常見文類;另一方面啟發了中國知識分子對于故事文類的高度重視。以1897年創刊的《蒙學報》為例,作為維新變法時期重要的兒童啟蒙刊物,雖然還放不下文言敘事的臭架子,但也注意到了故事文類的作用,刊發了許多圖文并茂的“師范故事圖說”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其欲與西方傳教士爭奪兒童啟蒙話語權的拳拳之心,彰明昭著。商務印書館更是尤為重視兒童市場,他們另辟蹊徑,以孫毓修為核心,編譯了大量童話(包括故事、兒童小說),培育了一個巨大的故事市場。
(三)故事市場的發育必然導致故事研究的跟進。“五四”運動前夜,知識分子對于平民文化的關注已漸成燎原之勢,周作人、趙景深對童話研究的提倡,與顧頡剛、鐘敬文對故事研究的大力推廣,都是這一趨勢的必然響應。作為研究對象的童話或者故事,對于對象名稱的隱形較量,則反映了同為進步知識分子的童話學團隊與故事學團隊之間對于學術話語權的爭奪。
故事學作為一門新興的現代學術,就是在這樣一種正統文化與民間文化、西方傳教士與中國知識分子,以及不同學術共同體之間的話語爭奪中不斷推進,逐漸建立起來的。正是不同文化層級之間的各種競爭,推動了文化的進步,也推動了學術的進步。
(本章原題《故事概念的轉變與中國故事學的建立》,原載《民族藝術》2020年第1期)
[1] 魏徵、令狐德棻:《隋書》卷33,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967頁。其中,“舊事篇”共收25種,“故事”占其中10種。
[2] 一般來說,小說作者極少有以創作者自居的,多是搜集整理式的“記聞”。如段成式《酉陽雜俎·序》:“飽食之暇,偶錄記憶,號《酉陽雜俎》。”洪邁《夷堅志·自序》:“若予是書,遠不過一甲子,耳目相接,皆表表有據依者。”俞樾《右臺仙館筆記·序》:“筆記者,雜記平時所見所聞,蓋《搜神》、《述異》之類,不足,則又徵之于人。”
[3] 祁連休認為,《莊子》中的“齊諧”、《孟子》中的“齊東野人”、《列子》中的“夷堅”,“實際上是先秦時期生活在人民群眾里面的民間故事的編講者和傳承人。”(祁連休主編:《中華民間文學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88頁)
[4] 劉守華:《宋代的民間故事集成“夷堅志”》,《高等函授學報》1999年第2期。
[5] 殷蕓編纂,周楞伽輯注:《殷蕓小說》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頁。
[6] 丁傳靖:《宋人軼事匯編》,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085頁。
[7] 吳承學:《明清詩文研究七十年》,《文學遺產》2019年第5期。
[8] 偶有出現“故事”處,如:“縣內有一座山,喚做壽安山,其中有萬種名花異草。今時臨安府官巷口花市,喚做壽安坊,便是這個故事。”(洪楩輯,程毅中點校:《清平山堂話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35頁)“這個故事”當以“這段歷史”解。
[9] 清同治丙寅(1866年)刻本《希奇寶卷》1b,《中國宗教歷史文獻集成·民間寶卷》第15冊,黃山書社2005年版,第367頁。
[10] 艾衲居士:《豆棚閑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上述引文分別見第2、35、22、35頁。
[11] [俄]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洛普:《故事形態學》,賈放譯,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7頁。
[12] 艾衲居士:《豆棚閑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上述引文分別見第83、89、95頁。
[13] 佚名:《主的故事》(I Love To Tell The Story),《小孩月報》1877年第3卷第4期。
[14] 道姑娘:《祈禱有驗故事》,《小孩月報》1879年第4卷第9期。
[15] 九江:《美國小孩得救的故事》,《小孩月報》1881年第6卷第9期。
[16] 佚名:《閱〈小孩月報〉記事》,《申報》1879年1月9日。
[17] 佚名:《故事》,《圣心報》1888年第2卷第18期。
[18] 孫毓修:《童話序》,《東方雜志》1908年第5卷第12期。
[19] 王泉根:《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編年史》,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年版,第2頁。
[20] 不堪:《論說教授幼稚生宜多用童話說》,《龍門雜志》1909年第3期。
[21] 周作人:《童話的討論》,《晨報附刊》1922年1月25日。
[22] 周作人:《童話略論》,《教育部編纂處月刊》1913年第1卷第8期,上述引文分別見附錄第1、2頁。
[23] 周作人:《童話研究》,《教育部編纂處月刊》1913年第1卷第7期,上述引文分別見附錄第11、13頁。
[24] 周作人:《童話略論》,《教育部編纂處月刊》1913年第1卷第8期,附錄第4頁。
[25] 萬建中:《20世紀中國民間故事研究史》,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
[26] 周作人:《〈兒童文學小論〉序》,張明高、范橋編《周作人散文》第2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24頁。
[27] 趙景深、周作人:《童話的討論》,《晨報附刊》1922年1月25日。
[28] 顧頡剛:《孟姜女故事研究集·第一冊·自序》,葉春生主編《典藏民俗學叢書》上冊,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0頁。
[29] 顧頡剛:《新潮社》,劉俐娜編《顧頡剛自述》,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5頁。
[30] 劉復1925年1月2日致顧頡剛信,《歌謠》周刊第83號,1925年3月22日。
[31] 顧頡剛:《孟姜女專號的小結束》,《歌謠》周刊第96號,1925年6月21日。
[32] 陳槃:《黃帝事跡演變考》,《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第28期,1928年5月9日。
[33] 鐘敬文:《中譯本序》,[德]艾伯華《中國民間故事類型》,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1頁。
[34] 趙景深、周作人:《童話的討論二》,《晨報附刊》1922年2月12日。
[35] 顧頡剛:《孟姜女故事的轉變》,《歌謠》周刊第69號,1924年11月23日。
[36] 陳泳超:《顧頡剛關于孟姜女故事研究的方法論解析》,《民族藝術》2000年第1期。
[37] [英]約瑟雅科布斯(Joseph Jacobs):《印歐民間故事型式表》,楊成志、鐘敬文譯,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1928年版,第58—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