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詞流派史(第3版)
- 劉揚忠
- 6238字
- 2025-04-28 18:26:17
第三節 歷史的回顧之二:自宋以來的諸家源流派別論
自古及今有不少詞論家,不滿意或不同意剛柔、豪婉的簡單化的劃派法,而另行對唐宋詞辨認體性,考鏡源流,對詞派問題提出了各自的一些見解。這些見解,總的看來顯得零星散亂,各執一詞,其中缺少較有權威并得到大多數人首肯的結論。但它們大都有一定的事實為依據,體現著那些研究者對這一重大問題的認真思考,各自在一定范圍和一定程度上接近了唐宋詞流變的真實,因而值得我們作一番縱向的回顧和梳理,以便找到建構唐宋詞流派史的起點,并作為我們討論問題的參考。
唐五代至北宋前期,詞體文學興起不久,文人學士偶爾染翰戲作,僅供酒邊花前即席演唱,體制短小而風格單一,因而尚未引起人們辨體析派的興趣。自北宋中期柳永、蘇軾相繼闖入詞壇之后,創作面貌大變:慢詞興盛,體制日繁;剛、柔分立,雅、俗異趨;詞人亦各從其性,分道而馳。既有了流派繁衍的現實,辨體析派之風亦徐徐吹起。第一個詳細描述北宋中后期詞壇流派繁衍局面的,便是生活于北宋末南宋初的詞學家王灼。他的論詞專著《碧雞漫志》雖未使用諸如體性、風格、流派等字眼,但卻在中國詞學史上首次對北宋詞流派進行全局性的探討,辨析了一大批重要詞人的藝術淵源及其影響,提供了詞體文學流變史的清晰線索。該書第二卷“各家詞短長”條,堪稱一部微型的北宋中后期詞體詞派史:
王荊公長短句不多,合繩墨處,自雍容奇特。晏元獻公、歐陽文忠公,風流蘊藉,一時莫及,而溫潤秀潔,亦無其比。東坡先生以文章余事作詩,溢而作詞曲,高處出神入天,平處尚臨鏡笑春,不顧儕輩?;蛟唬骸伴L短句中詩也?!睘榇苏撜撸耸窃饬酪昂阎?。詩與樂府同出,豈當分異?若從柳氏家法,正自不分異耳。晁無咎、黃魯直皆學東坡,韻制得七八。黃晚年閑放于狹邪,故有少疏蕩處。后來學東坡者,葉少蘊、蒲大受亦得六七,其才力比晁、黃差劣。蘇在庭、石耆翁入東坡之門矣,短氣跼步,不能進也。趙德麟、李方叔皆東坡客,其氣味殊不近;趙婉而李俊,各有所長,晚年皆荒醉汝、潁、京、洛間,時出滑稽語。賀方回、周美成、晏叔原、僧仲殊各盡其才力,自成一家。賀、周語意精新,用心甚苦。毛澤民、黃載萬次之。叔原如金陵王、謝子弟,秀氣勝韻,得之天然,將不可學。仲殊次之,殊之贍,晏反不逮也。張子野、秦少游俊逸精妙。少游屢困京、洛,故疏蕩之風不除。陳無己所作數十首,號曰“語業”,妙處如其詩,但用意太深,有時僻澀。陳去非、徐師川、蘇養直、呂居仁、韓子蒼、朱希真、陳子高、洪覺范佳處亦各如其詩。王輔道、履道善作一種俊語,其失在輕浮。輔道夸捷敏,故或有不縝密。李漢老富麗而韻平平。舒信道、李元膺,思致妍密,要是波瀾小。謝無逸字字求工,不敢輒下一語,如刻削通草人,都無筋骨,要是力不足。然則獨無逸乎?曰:類多有之,此最著者爾。宗室中,明發、伯山久從汝、洛名士游,下筆有逸韻。雖未能一一盡奇,比國賢、圣褒則過之。王逐客才豪,其新麗處與輕狂處,皆足驚人。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處度叔侄、晁次膺、萬俟雅言,皆有佳句,就中雅言又絕出。然六人者,源流從柳氏來,病于無韻。雅言初自集分兩體,曰雅詞,曰側艷,目之曰勝萱麗藻。后召試入官,以側艷體無賴太甚,削去之。再編成集,分五體,曰應制,曰風月脂粉,曰雪月風花,曰脂粉才情,曰雜類,周美成目之曰“大聲”。次膺亦間作側艷。田不伐才思與雅言抗行,不聞有側艷。田中行極能寫人意中事,雜以鄙俚,曲盡要妙,當在萬俟雅言之右。然莊語輒不佳。嘗執一扇,書句其上云:“玉蝴蝶戀花心動。”語人曰:“此聯三曲名也,有能對者,吾下拜。”北里狹邪間橫行者也。宗室溫之次之。長短句中,作滑稽無賴語,起于至和。嘉祐之前,猶未盛也。熙豐、元祐間,兗州張山人以詼諧獨步京師,時出一兩解。澤州孔三傳者,首創諸宮調古傳,士大夫皆能誦之。元祐間,王齊叟彥齡,政和間,曹組元寵,皆能文,每出長短句,膾炙人口。彥齡以滑稽語噪河朔。組潦倒無成,作《紅窗迥》及雜曲數百解,聞者絕倒,滑稽無賴之魁也。夤緣遭遇,官至防御史。同時有張袞臣者,組之流,亦供奉禁中,號“曲子張觀察”。其后祖述者益眾,嫚戲污賤,古所未有。
王灼在這里一口氣點名評論了北宋近六十個著名詞人,所列詞人之多,所討論問題之廣,為宋代詞話所僅見。遺憾的是,后人僅僅看重這段文字對詞人藝術短長的評點,而很少注意也很少采用他對北宋詞藝術流派的劃分和描述。有人看到了這里實際上是在辨體析派,卻只承認:“這無異是勾勒出了蘇軾、柳永兩大詞派?!?a id="w14">[14]但這里勾勒的不單單是蘇、柳兩派,而分明是北宋中后期四個主要的詞派,即:一、以蘇軾為主要先行者,以晁補之(無咎)、黃庭堅(魯直)、葉夢得(少蘊)、陳與義(去非)為主要追隨者的以作詩的精神來作詞從而使詞“佳處如其詩”的一大派;二、以沈唐(公述)、李甲(景元)、晁端禮(次膺)、萬俟詠(雅言)等人為代表的“源流從柳氏(永)來”、風格俚俗側艷的一派;三、以賀鑄(方回)、周邦彥(美成)為主要代表,包括晏幾道(叔原)、僧仲殊以及張先(于野)、秦觀(少游)、毛滂(澤民)等人,保持傳統柔美詞風而能接近風雅的一派;四、初起于仁宗至和年間而大盛于哲宗、徽宗朝,以張山人、王齊叟、曹組、張袞臣等人為主要作者的專作“滑稽無賴語”的俳諧詞派。
盡管王灼描述的僅僅是一百來年間的詞史中的一部分,盡管由于詞話隨筆評點的體裁局限致使此處對流派的分析和描述尚嫌簡略粗疏,但由于王灼本人精于詞學,審美評判較為準確,又兼生活于宋詞流派賴以產生繁衍的那個文化環境之中,其目所見、心所感、筆所述就十分真切而準確,較之后人隔時隔境而僅憑文字材料所作的流派劃分,自更可信可靠。因此,王灼的這段論述,可作我們辨識和評論北宋中后期詞學流派的主要依據。
宋人明確地提出“詞派”這一概念,已經是南宋后期寧宗朝的事了。嘉定元年(1208)立春之日,滕仲因為郭應祥(遁齋)的《笑笑詞》作跋,首倡以“詞章之派”論詞,其說略云:
詞章之派,端有自來,溯源徂流,蓋可考也。昔聞張于湖一傳而得吳敬齋,再傳而得郭遁齋,源深流長,故其詞或如驚濤出壑,或如縐縠紋江,或如凈練赴海,可謂冰生于水而寒于水矣。[15]
宋人以“派”的概念論本朝詩,始于北宋末呂本中作《江西詩社宗派圖》;而提出“派”的概念論詞,據現有文獻來看,始于滕仲因此跋,比詩派之說晚了近一百年。按這段文字中,張于湖指南宋初年詞人張孝祥;吳敬齋指吳鎰(字仲權,號敬齋),主要活動于孝宗、光宗朝;郭遁齋指郭應祥(字承禧,號遁齋),為與吳鎰大約同時的詞人。滕仲因仿禪宗傳代和江西詩派認祖歸宗之例,為郭應祥之詞尋源溯宗,以為自張孝祥經吳鎰至郭應祥,形成了一個詞派。這是南宋詞論中僅見的一段標“派”以論詞的文字??上麅H論一個小流派,而未能觀照當時流派繁盛的全局。此后直至元、明二代,再未見標“派”以辨析詞史的議論。
清代以來,隨著詞學之“中興”,辨流析派之風始盛。婉約、豪放兩派說雖因王士禎的明確張目而影響日增,但另具只眼而詳析體派者亦漸漸多了起來。初時人們認識尚比較粗淺,僅朦朧感覺到在豪婉或剛柔兩大傾向之外還有第三種傾向,于是提出劃分三派的主張。不過同為三派說,具體所指又有一些分歧。主三派者大約有如下四家:
其一,高佑《陳其年湖海樓詞序》引顧咸三語云:
宋名家詞最盛,體非一格,蘇、辛之雄放豪宕,秦、柳之嫵媚風流,判然分途,各極其妙。而姜白石、張叔夏輩,以沖澹秀潔,得詞之中正。
其二,汪懋麟《梁清標棠村詞序》云:
予嘗論宋詞有三派:歐、晏正其始;秦、黃、周、柳、姜、史、李清照之徒備其盛;東坡、稼軒,放乎言之矣。其余子,非無單詞只句可喜可誦,茍求其繼,難矣哉!
其三,江順詒《詞學集成》卷五引蔡小石《拜月詞序》云:
詞勝于宋,自姜、張以格勝,蘇、辛以氣勝,秦、柳以情勝,而其派乃分。
其四,《四庫全書總目·東坡詞提要》實際上將唐宋詞分為正宗的《花間》派、變異的柳永派與蘇辛派這三大派,其說云:
詞自晚唐五代以來,以清切婉麗為宗。至柳永而一變,如詩家之有白居易;至(蘇)軾而又一變,如詩家之有韓愈,遂開南宋辛棄疾等一派。尋源溯流,不能不謂之別格,然謂之不工則不可。故至今日,尚與《花間》一派并行而不能偏廢。
清代中期,又有比三派說稍細一些的四派說產生。主四派者又有四種不同的分法。其一為郭麐《靈芬館詞話》卷一之說:
詞之為體,大略有四:風流華美,渾然天成,如美人臨妝,卻扇一顧,《花間》諸人是也,晏元獻、歐陽永叔諸人繼之;施朱傅粉,學步習容,如宮女題紅,含情幽艷,秦、周、賀、晁諸人是也,柳七則靡曼近俗矣;姜、張諸子,一洗華靡,獨標清綺,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磬,入其境者,疑有仙靈,聞其聲者,人人自遠,夢窗、竹屋,或揚或沿,皆有新雋,詞之能事備矣。至東坡以橫絕一代之才,凌厲一世之氣,間作倚聲,意若不屑,雄詞高唱,別為一宗,辛、劉則粗豪太甚矣。其余么弦孤韻,時亦可喜,溯其派別,不出四者。
其二為周濟《宋四家詞選》以宋詞四大家(北宋一家、南宋三家)為領袖,劃兩宋三百多年詞為四大派。其《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云:
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軒,斂雄心,抗高調,變溫婉,成悲涼。碧山,饜心切理,言近指遠,聲容調度,一一可循。夢窗,奇思壯采,騰天潛淵,返南宋之清泚,為北宋之秾摯。是為四家,領袖一代,余子犖犖,以方附庸。
其三為孫麟趾《詞徑》視唐五代兩宋詞為一個完整階段,通劃為“高澹、婉約、艷麗、蒼莽”四大“門戶”(實指流派)之說:
高澹,婉約,艷麗,蒼莽,各分門戶。欲高澹,學太白、白石。欲婉約,學清真、玉田。欲艷麗,學飛卿、夢窗。欲蒼莽,學洲、花外。
這實際上是主張李白、姜夔為一派,周邦彥、張炎為一派,溫庭筠、吳文英為一派,周密、王沂孫為一派。
其四為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九只標派名、未列詞人的三派加一派之說:
宋詞三派,曰婉麗,曰豪宕,曰醇雅,今則又益一派,曰饾饤。
此外自清代以來尚有一些三派、四派說,此不贅。以上所列多種三派、四派說,其所用名稱及對具體詞人的劃分是否確當姑置不論,總都比豪婉二派說有進步。但無論三派或四派,畢竟也還過于粗略,遠未能概括唐宋詞多流派的全貌。于是自晚清以來,又有了更細的劃分。較有影響的,首推陳廷焯的十四體說。其《白雨齋詞話》卷八云:
唐宋名家,流派不同,本源則一。論其派別,大約溫飛卿為一體,皇甫子奇、南唐二主附之;韋端己為一體,牛松卿附之;馮正中為一體,唐五代諸詞人以暨北宋晏、歐、小山等附之;張子野為一體;秦淮海為一體,柳詞高者附之;蘇東坡為一體;賀方回為一體,毛澤民、晁具茨高者附之;周美成為一體,竹屋、草窗附之;辛稼軒為一體,張、陸、劉、蔣、陳、杜合者附之;姜白石為一體;史梅溪為一體;吳夢窗為一體;王碧山為一體,黃公度、陳西麓附之;張玉田為一體。其間惟飛卿、端己、正中、淮海、美成、梅溪、碧山七家,殊途同歸。余則各樹一幟,而皆不失其正。東坡、白石,尤為矯矯。
可以看出,陳廷焯這里的“體”,即是“派別”、“流派”之意。他先將唐宋詞名家劃分為十四個流派,但文末又說:溫庭筠、韋莊、馮延巳、秦觀、周邦彥、史達祖、王沂孫七家“殊途同歸”。這就把溫、韋等七家合成了一派,連同另外“各樹一幟”的七家,陳廷焯實際上將唐宋詞劃成了八個流派。
陳廷焯之后,另一種八派說的創立者為近人詹安泰先生。詹氏的《宋詞風格流派略談》一文,[16]在批評了豪放、婉約兩派說“未免簡單化”之后,正面申說自己的主張道:
照我的淺見,宋詞的藝術風格,可歸納為:真率明朗、高曠清雄、婉約清新、奇艷俊秀、典麗精工、豪邁奔放、騷雅清勁、密麗險澀等派,每派各有代表作家和附屬作家,此外,北宋前期還有一些繼往開來的風格流派。
這里除歸納出宋詞有八個大的風格流派之外,又提到北宋前期尚另有一些繼往開來的風格流派,詹氏并在這段文字之后說明道:“至北宋前期的風格流派,則另文論述?!笨梢娫谡彩系男哪恐?,宋詞流派還不止這八個。但筆者遍檢詹氏業已發表的詞學論著,未見另有明確論述北宋前期詞派的文字,因此只能認定詹氏提出的是八派之說。這篇文章對所劃的八派一一略加疏說,指出:
一、“真率明朗”派以柳永為代表,沈唐、李甲、孔夷、孔處度、晁元禮、曹組為其“嫡派”,聶冠卿、杜安世等亦屬此派;
二、“高曠清雄”派以蘇軾為代表,有意學蘇的黃庭堅、晁補之、葉夢得、朱敦儒、陳與義等人,可劃歸此派,而南渡之際的張元幹、李綱、張孝祥等是此派過渡到豪放派的橋梁;
三、“婉約清新”派,以秦觀、李清照為代表,趙令畤、謝逸、趙長卿、呂渭老等不同程度趨向此派;
四、“奇艷俊秀”派,以張先、賀鑄為代表,屬于此派者有王觀、李廌、李之儀、周紫芝等人;
五、“典麗精工”派,以周邦彥為代表,同派者有萬俟詠、晁端禮、徐伸、田為等人;
六、“豪邁奔放”派,以辛棄疾為代表,其源出于蘇軾,經時代巨變而另成一種獨特風格,陸游、陳亮、劉過、劉克莊等可劃歸此派;
七、“騷雅清勁”派,以姜夔為代表,源自周邦彥而有顯著的新變,趨向此派的大約有史達祖、高觀國、周密、王沂孫、張炎等人。
八、“密麗險澀”派,以吳文英為代表,趨向此派的有尹煥、黃孝邁、樓采、李彭老等。
詹安泰的上述劃分,立足于自北宋中期至南宋末年詞壇流派林立的實況,著眼于重要作家風格的獨創性與較有影響的類型風格的承傳變異,雖然所述尚不夠全面和準確精密,但已有相當程度的概括性,是近人的唐宋詞流派說中較系統也較有影響的一家。本書的唐宋詞流派辨識劃分,在北宋中期以后的部分,將盡可能多地參考和采納詹先生的合理成果。
以上所舉,當然遠遠不是自宋以來對唐宋詞辨體析派之論的全部,但無疑是較有代表性和有一定合理性的幾種。它們共同的優點是跳出陽剛陰柔或豪放婉約的兩體兩派說的狹窄圈子,注意到唐宋詞人在藝術風格和審美追求上的明顯差異。盡管劃派的角度和依據各有不同,對“風格”、“體”、“派”的理解也有歧義,但上述諸說對唐宋詞(主要是宋詞)發展脈絡的描繪都或遠或近地努力向歷史的真實靠攏。我們今天來建構較完整較科學的唐宋詞流派史,不可能從零開始,而要充分吸取和運用前人這些思維成果中的有益成分。當然必須看到,上舉諸家之說都有一些明顯的不足乃至謬誤。有的僅僅是描述唐宋詞中一小段時期甚至只是某一范圍的流派,因而只有局部的參考意義;有的囿于以《花間》為正宗、以柳永為異端、以蘇辛為別調的傳統偏見,所劃派別和所作評價不無偏見,不宜為我們所吸??;有的甚至對重要詞人錯列時代,倒置源流(如周濟竟以蘇軾為辛棄疾之附庸,陳廷焯竟以柳永附屬于秦觀),有待我們予以糾正。凡此種種,都說明了唐宋詞流派研究亟待推進和提高——推進到全面地而不是局部地、系統地而不是零碎地、真實地而不是歪曲地描述流派史的新階段,提高到超越傳統的剛柔正變論,而用現代文藝學理論來觀照唐宋詞流派史的水平上。早在清道光年間,詞話家陸鎣鑒于唐宋詞流派繁盛而詞學家對此迄無認真梳理描述的狀況,就呼吁道:
詞家言蘇、辛、周、柳,猶詩歌稱李、杜,駢體舉庾、徐,以為標幟云爾。無論三唐五季,佳詞林立。即論兩宋,廬陵翠樹,元獻清商,秦少游山抹微云,張子野樓頭畫角,竹屋之幽蒨,花影之生新,其見于《草堂》、《花間》,不下數百家。雖藻采孤騫,而源流攸別。安得有綜博之士,權輿三李,斷代南渡,為唐宋詞派圖,爰黜淫哇,以崇雅制,詞學其日昌矣乎![17]
陸鎣在一百五十多年前提出的作“唐宋詞派圖”的課題,稽遲至今很少有人問津。筆者未敢稱“綜博之士”,然有慨于詞學研究中重大缺失之亟待填補,極愿執斧闖山,作一番探險開路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