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西北手工業與市場研究(1644—1840)
- 劉佩
- 9885字
- 2025-04-27 17:52:54
第一節 清代陜西的紡織業
清代陜西的紡織品種類較為豐富,主要分為棉紡織、絲紡織、毛紡織與麻紡織四類。不同地區的紡織業發展水平不一,各地的產品種類、數量與質量也有較大差別。為詳細探討這一時期陜西紡織業的發展水平,筆者在論述時會以陜北、關中、陜南三個地區為基礎,分別對各區域的紡織行業發展狀況做出較為細致的闡述與分析。
一 陜北地區的紡織業
清代陜北地區的紡織業主要包括棉紡織、毛紡織與絲紡織。陜北因受到地形和氣候的影響,適宜飼養牲畜,皮毛原料供應充足,促進了毛紡織行業發展,毛織品質量高。而另一方面,陜北棉紡織業的發展在清初較為緩慢,此時仍有不少家庭采用手工織作棉布,效率不高,雍正后日漸進步,乾隆時期百姓逐漸改用織機織作。道光時,陜北各地百姓大收織作之利,棉紡織業的發展勢頭良好,棉布等產品行銷省內。絲織業是陜北紡織業的重要補充,它增加了百姓的生計來源,在陜北部分地區有一定程度的發展。
(一)陜北地區的棉紡織業
明末時,陜北百姓并不擅長紡紗織布,他們一般從別處購買布帛產品,成本高昂。百姓因蔽體所需,又不得不購買昂貴的衣物,最終導致家庭入不敷出,日漸貧困。據顧炎武所言,明末延安府境內,“布帛之價,貴于西安數倍,既不獲紡織之利,而又歲有買布之貴,生計日蹙,國稅日逋”[1]。
到了清康熙朝,鄜州(今陜西富縣)婦女開始習得紡織技藝。據方志載:“今鄜婦女多紡織者,乃自兵燹后貧不能買衣,相效而為之,為布不能多,只以自蔽其體,不惟不能出鄜境,且不能出村落也。”[2]鄜州地區因戰爭所困,人們無法像往日般從外地購入棉衣,因而被迫學習紡織技藝。從史料中可以看出,村民掌握的棉布生產工藝并不成熟,織作的衣物僅可蔽體,生產能力十分有限。至乾隆朝,陜北各地的棉紡織技術有一定提高。如延長縣婦女,“少蠶織,即紡紗”[3],她們自幼便學習紡紗,表明紡紗織布的習慣在該地區已然形成,這是當地棉紡織業進步的表現。延安東南的宜川縣,“亦曉織布,但未能比戶嫻習,大收織作之利”[4]。民眾雖擁有織布能力,但技藝的熟練程度并不高。延安府洛川縣是較為富饒的地區,當地產有棉布。至嘉慶朝,該縣“布,昔年所出頗多,近日木棉價昂,紡織者漸少,賣布者多郃陽人”[5]。由此可見,洛川縣已被關中商人占據了當地的布匹市場。在榆林府清澗縣,該地紡織業原本較為落后,但歷經數十年的發展,至道光時已是“近年地多種棉,置機杼,習紡績,女紅漸興所望,比戶嫻習,大收織作之利”[6]。
從上述記載不難看出,清代陜北部分地區的棉紡織業發展已十分顯著。陜北百姓從清初時從外地購入布匹,發展到乾隆時能自織棉布,再到道光朝的大收織作之利,這一成就的取得離不開地方官府的鼓勵與支持。
清代官方為促進民營紡織業的發展,積極推行各種鼓勵政策。乾隆十三年(1748),為保證民間能夠源源不斷地提供棉紡織原料,時任陜西巡撫的陳宏謀要求各州縣大力推廣植棉:
木棉一項,民間尤所必須,向多販自河南。現在韓城、郃陽一帶出產木棉,甚獲其利。此外,宜種木棉之地更多,亦須分別種植,或初種未能即為長茂,漸次熟習,必有成效。既成之后,士民衣食永有賴矣。如有倡率種桑、種棉、養蠶織綢、織繭者,地方官到處量予獎勵,但不可差查滋擾。[7]
陳宏謀推行該政策,主要源于兩點考慮:一方面,提倡植棉,可以增加官府與百姓的獲利。百姓利用棉花織成棉布,然后運送至集市上售賣,以獲取利潤,官府亦可收取相應稅收,增加財政收入。另一方面,在推動棉紡織技術傳播前,陜北百姓時常從外地購入布匹,使本地棉布市場無法得到進一步發展,造成地方經濟漏卮,故官府特別強調學習紡織技術以節靡費的活動。這一政策的實行無疑推動了陜西各地棉紡織業的進步,陜北地區的棉紡織業也于乾隆時得到較快發展。
棉布織成后,工匠需要將產品進行染色。清代陜北地區的染布業并不發達,僅有少部分地區生產植物染料。當地主要有蓼藍、山藍可染青,紅花可染紅。另有安定縣產“蓖麻,可調印色”[8],蓖麻是一種草本或草質灌木,可制成蓖麻油,這種油一般用作染色助劑,使棉布在上色后不易暈染。
(二)陜北地區的毛紡織業
毛紡織是陜北地區的傳統紡織行業。陜北地處黃土高原區,常年受半干旱季風氣候影響,使當地適宜飼養牲畜,“天氣高爽,盛夏不炎,無疹瘍癘疫之患,土山淺垅,不勤稼穡,或臥或寢,各適其宜,則北山一地,固亦天然絕大牧場也”[9]。據《明史·食貨志》載,明萬歷年間,“陜西織造羊絨七萬四千有奇”[10],充分展現了這一時期陜西毛織業的發達。陜北又是有名的牧羊區,故織造的毛織品種類應有很多。清代陜北牧民的牲畜飼養規模有顯著擴張,各縣百姓多以牧羊為業。如膚施縣(今陜西延安),“民間除飼豬牧羊之外,別無營運”。安定縣,“縣民除力農外,牧羊、挖炭為生”。定邊縣,“利于畜牧”[11]。如此廣泛地飼養羊群,充分保障了皮毛原料供應,有利于毛紡織業的發展。
關于陜北的羊毛產量與織作的產品,乾隆《延長縣志》中有載:“其羊于四月、九月刮剪絨毛二次,大者可四兩,小亦得二兩,聚則鬻之,時時或覓匠彈絨作帽桿氈,又合線織毯,為腰帶、腳纏。”[12]織匠們利用畜毛可制成氈毯等產品,按照顏色、質量的不同,又可分為不同種類:白色是棉氈,黑色是沙氈,羊絨可為絨氈。羊毛織成的各種生活用品,滿足了陜北百姓日常所需。田培棟指出:“伴隨畜牧業的發展而陜北的毛紡業、皮毛手工業也有興起,本地人能制作各種皮服,如定邊縣能加工白羊羔、黑羊羔、羊裘、狐皮等。還能造毛氈、絨氈、牛皮繩等。又能紡羊毛線,織成口袋、馱包、毛褐等品。”[13]上述情況表明,毛紡織品已經成為清代陜北地區的大宗手工產品之一。
(三)陜北地區的絲織業
絲織業方面,明朝官府曾在陜北地區征收絲絹,后由于自然條件日漸惡劣,加之明清之際的戰亂,使陜北的絲織業遭受嚴重破壞。直至清初,本地區絲織業發展依舊十分緩慢。乾隆朝,在地方官員的大力推廣下,陜北絲織業逐漸取得進步。這一時期,宜川縣已有養蠶繅絲的記載:“宜川民漸知種桑果,興蠶事,又時置機杼,習紡績,衣食之資,視前稍賴焉。”[14]百姓增加了生計來源,減少了因農業減產造成衣食無著的隱患。
康乾時期,出生于關中地區的著名農學家楊屾,其一生致力于陜西絲織業的恢復與推廣。他曾批駁西北不宜植桑養蠶的傳言,并指出:“邠、岐俱屬秦地,先世桑蠶,載在篇什可考,豈宜于古而不及今與?”[15]為獲取支持,他栽培桑樹開展實驗,并購置蠶種、繅絲器具,歷經多年努力,成功織造出絲綢。乾隆六年(1741),他上書陜西當局,要求推廣蠶業,得到時任陜西巡撫陳宏謀的欣賞與重用。陳宏謀要求各地認真傳授絲織技藝,各縣也根據實際情況發展絲織業。如宜川縣,“屢經督撫憲刊示勸諭,邑令復鈔錄《蠶桑輯略》、《蠶政編》等書,分給各里,并傳示絲車,俾各照造供用,近來漸知仿效”[16]。依筆者從清代陜西方志中所見,清初陜北的絲織業仍然較為落后,產地也并不廣泛。然至乾隆朝,僅養蠶繅絲的地區就有延安之宜川、延長、延川,綏德之清澗以及葭州(今陜西佳縣)等地,這與官府大力推廣傳播絲織技術密切相關。
為進一步推廣養蠶繅絲之法,楊屾在《豳風廣義》的《養野蠶法》《紡野繭法》等篇章中詳細論述了飼蠶植桑的方法。他在書中提出的養蠶步驟如下:首先,為了提高蠶的存活率,要保證養蠶的環境溫度適宜。在立春日將蠶繭平鋪,放入筐內,隨后緊閉門窗,晝夜燒火,使室內保持溫暖。四十日后,繭蛹羽化成蛾。而后自辰時始,讓雌、雄蛾交配,申時摘掉雄蛾,用竹筐蓋住雌蛾,等待產卵。三五日后,將竹筐懸掛于干凈的室內。待桑樹葉長到一寸有余,立即在室內燒火,升高室溫,五六日后,卵便可孵化為幼蠶。
其次,在桑葉完全成長前,為妥善安置幼蠶,要放于筐中,并將筐放置在水渠中間,同時筐底用石塊墊起,防止沾水傷蠶。在筐周圍插上嫩葉,幼蠶出筐后會自覺爬于葉上,日夜食用,以滿足營養所需。同時,養蠶人要等待樹葉和后續幼蟲的長成。初生的蠶蟲十分虛弱,對氣候、營養等都有很高的要求,幼蟲若處于不適宜的生長環境下會很容易夭折,因此嫩葉要經常更換,保證幼蠶有新鮮飼料。農民還要手持彈弓、鳥槍輪流防守,保護幼蠶。當陰坡青?樹上長出樹葉時,方可轉移至樹上飼養。當然,也可以連帶嫩葉置于樹上。待樹葉吃盡時,剪下樹枝,再將幼蠶轉移到有葉的樹上放養,如此循環往復。
關于幼蠶的生長期,楊屾強調槲蠶是三眠三起,眠時不可移動,抵抗性強,可耐西北風寒,但怕綿綿細雨。春季的這批蠶蛹生長到夏至時節,蠶在樹上結繭,摘下平鋪、保溫,數日即出蛾,繼續交配生卵,第二批一如前法。白露后又結繭,可采收貯藏。此繭要到次年立春,蛾出后方可繰絲,第三批依舊如此。[17]
實際上,繅絲時須位于水氣充沛之地,以陜北的自然環境而言養蠶并不容易。雖經官府大力倡導,陜北各縣的養蠶規模呈現出擴大趨勢,產量也有所提高,蠶絲質量卻遠不如江南等地。如延長縣百姓雖習得植桑養蠶之法,但桑樹“榮遲枯早,清明后始發葉,葉亦不長茂,芒種后民間采以飼蠶吐絲,勁而少潤”“時有晉人購收之,本地間織為絹,白黃色頗細,然多做酒簾或以本色裁衫,男女俱著,若染制袍套,絕少”[18]。陜北蠶絲不潤,產品加工也較為粗糙,長期來看,不利于外銷。
由于缺乏相關數據資料,筆者無法得知清前期陜北各州縣紡織品的織造、銷售數額。但隨著西北邊疆逐步穩定,社會經濟的進一步發展,陜北地區紡織行業的日漸發展是有目共睹的。
此外,陜北部分地區有麻的種植。如米脂縣,“苧麻,可有為繩索”[19],延長縣,“亦產麻……枝長可績作繩索或成稀眼口袋布”[20]。工匠用麻可制成繩索、口袋、衣物等產品,由于麻的種植在陜北地區分布不廣、使用范圍有限,故麻織品的生產數量不多。
二 關中地區的紡織業
清代關中地區的紡織業主要有棉紡織、絲紡織、毛紡織與麻紡織,其中棉紡織業發展較快,表現為棉花種植區域進一步擴大、棉布產量也有明顯提高。絲織業得益于官府的鼓勵政策而有顯著進步,織匠能夠生產出秦緞、秦綢、秦絹等多種絲織品,一些絲綢也因質地優良,每年都可作為貢品上貢京師。毛紡織的加工制造也擁有一定規模。麻、葛等可用于織造,或作布,或編織,各縣均有生產,分布較為廣泛。
(一)關中地區的棉紡織業
清代關中地區的棉紡織業發展迅速。該地區氣候環境優越,且地處沖積平原,沿渭河流域的地區土壤肥沃,十分適宜棉花的種植。據統計,清中葉關中43州縣中有34個產棉,占比高達近80%。相較之下,陜南次之,有17個;陜北最少,僅有10縣產棉。無論是從數量或地區分布來看,關中地區的棉布生產都占有較大優勢。
雍正時期,關中已有百姓開辦紡織作坊,作坊內的工匠依靠紡紗織布維持生計。如華州,“柳子鎮王宿莊善織作大布”[21]。這里的大布是指寬幅的棉制土布,該布原料成本低廉,裁制成的衣物寬松透氣,適宜百姓日常穿著。隨著織布技藝日益成熟,關中所產布匹質量也有所提高,產品已可遠銷外省。至乾隆朝,三原縣的織布業已聞名遐邇,“城內東渠岸有水帕巷,乃昔日織纴之所,今鄉間有之”“北鄉屯王、線馬二村,皆業線,發甘肅通省,亦發山西,其利頗厚,故二村人率俯仰有資,鄰近村應亦多為之”[22]。
官府鼓勵民間廣植木棉,是清代關中棉紡織業快速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乾隆十年(1745),陳宏謀頒布《歷巡鄉村興除適宜檄》云:“木棉一項,其利甚廣。陜省宜種木棉之地更多,亦須分別種植。或初種未能即為長茂,漸次熟習,必有成效,既成之后,士民衣食永有賴矣。”[23]此后,關中地區的棉紡織業得到進一步發展。一些地區受棉織的影響,社會風俗也為之轉變。例如藍田縣百姓在長期紡紗織布的習慣下逐漸形成了“婚婭中以不能自織為恥”[24]的風氣,新婚婦女要懂得如何織作,不然不被尊重,這絕非個例。對于貧苦家庭來說,若不自織,則需從集市上購買布匹,這勢必會成為沉重的家庭負擔。如清人盧坤記有:長武縣,“民間所用之布,皆系商人購買而來,價值昂貴,八口之家,每歲買布,即須數十千文,故戶鮮素封,室多貧窶。”[25]倘若家庭學會自織,不但能夠節省購買布匹的開支,還會帶來較為豐厚的利潤。據道光《大荔縣志》載:
貧家婦女,貸棉二斤紡之,可得線三十兩,織之可成布三丈余。以所成之布易棉四斤,除歸還所貸之二斤外,是贏棉二斤矣。以此二斤紡之織之,又易棉四斤,此四斤紡之織之。又易棉八斤……棉布相易,生生不已。謂之翻紡,故四五口之家,可終歲不買布而著衣不盡。[26]
婦女織造棉布,滿足了自家使用,亦可拿到市場上出售,以增加家庭收入。大多數家庭為減輕經濟負擔,都會嘗試自織,即使質量不佳,若能蔽體也可接受。如乾隆時期,耀州百姓“近又能種木棉,事紡織。然為布無多,不能出村落”[27]。耀州百姓從事棉布織造,雖產量不高,然為減少家庭開支,卻也堅持自織,可見這已成為關中棉紡織業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關中織布業較為發達的地區,產品主要銷往甘肅、陜北等地。
織匠在織成棉布后,會將棉布送至染坊染色。染匠們主要利用植物染料染色。如渭南縣,“大藍作色、紅花作色、槐子作色”[28],醴泉(今陜西禮泉縣)、隴州也產紅花。三原縣,“紅花,西安府境內皆有,……近皆販自豫蜀”[29],可見三原地區的染布行業已擁有一定規模。這些染料在關中各地多有出產,染匠在給棉布染色后,增加了產品的美觀,便于售賣。
(二)關中地區的絲織業
清代關中地區的絲織業承自明代而又有所發展。據順治《邠州志·帛屬》所載:明代邠州地區,“蠶絲間有事者,綿亦少種。計其自供,十不逮二三。貿易于市者,皆販自他處。價值低昂,貧者苦之”[30]。可見這一時期邠州等地的絲織行業發展規模較小,從事絲織的工匠并不多。而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所修《直隸邠州志》中已不見此種表述,這可能是邠州地區絲織業較明代有所發展的反映。
清代陜西方志中對關中各地的絲織業發展情況記載頗多。如康熙時,朝邑縣、蒲城縣產“絲”,咸寧縣產“縑”,另有“絲、布,近日女勤織紡逐處有之”[31]。乾隆時,大荔縣可生產“絹”[32],華陰縣植桑數,占當地榆柳數“十之二三”[33],頗具規模。醴泉縣(今陜西禮泉縣)產“絹、絲”,蒲城縣產“綾”,同州府產有“綿綢”。從上述可知,自康熙至乾隆朝,關中絲織業的發展較為顯著。
關中絲織業的進步亦同官府的鼓勵政策密不可分。由于陳宏謀、楊屾等人的推行,養蠶繅絲業在鳳翔、郿縣等地蓬勃興起。據陳宏謀統計,乾隆十一年(1746),郿縣蠶繭“可得八九十萬(斤),統計可織綢一千余丈”。至乾隆十六年(1751),陳宏謀云:
近年以來,省城設立蠶局,買桑養蠶,買繭繅絲。鳳翔等處,亦多設局養蠶,誘民興利,民間效法,漸知養蠶,各處出絲不少。省城織局,招集南方機匠,織成秦緞、秦斗綢、秦線綢、秦綾、秦縑、秦紗,年年供進貢之用。近已通行遠近,本地民人學習,皆能織各色綢緞。[34]
由此可知,乾隆時期關中綢緞精美無比,已可做上供之用。同時,為彌補技巧上的不足,官府另從南方招募絲匠來陜傳授絲織技藝,本地織匠觀摩學習后,提高了仿制緞匹的質量。
(三)關中地區的毛織業
毛織品是清代關中地區重要的手工產品之一。從關中生產毛織品的有利條件上看,首先,關中牧羊業較為發達。康熙《隴州志·物產》中即有“羊”一項[35],關中牧民飼養一種被稱為“同羊”的品種。該羊肉質、毛質俱佳,是陜西的優秀羊種,它廣泛飼養于大荔、朝邑、華州、渭南等地。《豳風廣義》中記有這種羊“甚大,供饌又勝諸羊”[36]。發達的養羊業為關中毛紡織業提供了充足的生產原料。其次,水質較好、交通便捷。由于關中毗鄰洛河,河流水質好,適宜加工毛皮,加之該地區是聯系西北、西南的重要孔道,因此也成為貨品西運的集散地,是重要的毛皮加工場所。
這一時期,關中百姓家中織造氈毯已十分普遍。康熙《隴州志》、《鳳翔縣志》,雍正《扶風縣志》、《郿縣志》等皆記載本地貨類有“氈”[37]一項。至乾隆朝,《鳳翔府志》記錄了府內8縣貨屬中均有“氈”[38]的生產。汧陽縣有“羊絨、氈、皮革、羔羊皮”[39],郃陽縣的“氈”[40]也比較出名。除上述地區外,關中各縣也幾乎都有織造毛氈的記錄。
(四)關中地區的麻、葛織造業
麻布、葛布是我國古代較早的紡織品種類。麻布是以亞麻、苧麻、黃麻、劍麻、蕉麻等各種麻類植物纖維制成的一種布料。利用麻制成的衣物具有透氣清爽、柔軟舒適、耐洗、耐曬、耐腐蝕的特點,適宜夏季穿著。葛布也適宜裁制夏季衣物。二者的原料種植區域迥異,葛主要分布于山區,麻多栽種于平原地帶。
清代關中的麻、葛種植區域較廣。據方志記載:華州,“麻、椵皮作韁羈鞋履”[41]。麟游縣,“葛可為布”[42]。渭南縣,“麻作繩”[43]。華陰縣,“大麻,麻其縷可為布,俗止作孝服孝冠用;葛,可為绤(粗葛布)”[44]。盩厔縣(今陜西周至縣),“桑、麻、布帛以為衣”[45]。扶風、咸陽、汧陽(今陜西千陽縣)、郿縣(今陜西眉縣)、隴州(今陜西隴縣)等地產麻,興平產葛。足見這一時期關中地區的麻、葛紡織業規模不小。
三 陜南地區的紡織業
清代陜南地區的紡織業主要包括棉紡織、絲紡織、麻紡織與葛紡織。陜南的棉紡織業發展較早,康熙時已有記載,乾隆以后規模日益擴大。絲織業在陜南地區得到大力推廣,一些絲綢品種頗有名氣。麻、葛織布業也擁有一定規模,在商州地區,葛布加工比較有名,且技術水平較高。
(一)陜南地區的棉紡織業
清代陜南地區隨著社會經濟得到發展,棉花種植規模逐步擴大,帶動了棉紡織業的進步。康熙時期,漢中、興安兩府已有植棉。康熙之后,流入陜南的移民增多,增加了植棉的勞動力,擴大了棉花種植區域。受自然條件限制,陜南的棉花栽種大多位于河谷平原與向陽低坡。如鎮安縣“木棉,宜于向陽之地”[46],山中因地形原因不宜栽種棉花,而位于漢中盆地的南鄭、城固等縣的產棉量相對較多。
不過,木棉種植業的興盛并非代表棉布織造業也實現了同步發展。漢中知府嚴如熤曾記錄了漢中地區紡織業的發展情況:“近年,漢南知種木棉,秋收之時白英滿畦,亦興利之一端,無如只將棉花賣錢,間有一二間紡線向市貿易,并不紡織成布。”[47]由此可知,漢中百姓多銷售棉花等原料,而非織成布匹出售,表明嘉慶初漢中百姓尚未熟練掌握棉布紡織技藝。
隨后,嚴如熤為促進陜南的棉布織造與加工,特地從江南地區引進先進的棉紡織工具與技術,“現在彈經、紡車、紗馬、捖床、機床需用什物,均由南方帶來。本地匠人亦能照式造作。……如有需用彈經、紡車、紗馬、捖床等式,著鄉地向府署請領”[48]。在官府的大力倡導下,原來一些不產棉花或產棉甚少,花布主要靠外地接濟的州縣,在植棉與紡織方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發展。[49]道光時,寧陜廳(今陜西寧陜縣)百姓“紡棉績麻,人人能之”[50],棉布織造已十分普遍,充分表明了嚴如熤推廣植棉織布的決策是成功的。
在棉布的染色加工上,陜南地區產有多種植物染料。如西鄉縣,“小藍,濾汁為靛可以染青;花,色鮮紅染采甚佳”[51],這里的“花”應當是關中與陜北地區都有種植的紅花,該染料經過蒸煮加工,可將棉布染紅,是陜南地區常見的植物染料。城固、洋縣植有姜黃,可染黃色。紫草和茜草也有一定規模的種植,可染紫色。
清代陜南地區的棉紡織業在嘉慶之前并未出現大規模發展的跡象,原因是多方面的。例如棉花的種植面積有限、棉布的紡織技術落后等。不過,另一個重要原因在于陜南每年都要從湖北各縣收購大量的棉布,“從湖北的漢陽府、黃州府、德安府、安陸府運入大批的土布。又要從漢口運進一定數量的機織布,供本地區人民穿衣”[52]。長期依靠外地輸入的布匹來滿足本地消費市場,沖擊了當地棉布加工業的發展,這也是陜南布匹織造長期不發達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陜南地區的絲織業
清代陜南地區的絲織業較為發達,這一成果與官府積極鼓勵養蠶植桑的政策密不可分。清代陜南官員大力推行植桑養蠶的措施,促進了民間繅絲業的發展。康熙三十二年(1693),漢中知府滕天綬教民桑蠶,他親撰《勸民栽桑示并歌》,勸勉百姓種桑植果、廣辟財源,并以栽桑之數定民戶獎賞等次與官吏政績之優劣。洋縣縣令鄒溶嚴格遵照政令,使“二年之間,共勸栽桑一萬二千二百余株。嗣后猶歲歲督勸不已,年年增益。今漢南九署,蠶桑大舉,獨洋縣最盛而民富,皆鄒溶首倡之力也……今漢中一歲所出之絲,其利不下數十萬金,豈非哲人開導之力乎”[53]。康熙中,山東人劉棨任寧羌知州。他考察州內多槲葉,宜養山蠶,然卻無人飼養,遂返回家鄉雇人來此傳授技藝,“織成繭綢,甚為勻細,到處流行,名曰劉公綢”[54]。可以說,陜南地區的絲織業在康熙時已有顯著發展。究其原因,首先得益于官府的重視程度較高,其次是百姓積極配合。由此,陜南絲織業較陜北與關中地區發展更早、速度更快,可謂占盡先機。
乾隆時期,陜南的絲織技術得到進一步推廣。乾隆九年(1744),陳宏謀始任陜西巡撫,繼續推行桑蠶養殖的政策。為加快養蠶繅絲技術的傳播,他“募江浙善育蠶者,導民蠶,久之利漸著”[55]。各地官員也紛紛響應政策,發展本地植桑業。至乾隆十一年(1746),“通省增植桑樹已及數十萬株”[56]。寧羌州的絲織業,曾因劉棨調離有一段時間的衰落,然受益于官府持續的倡導與資助工本,不久,“寧羌則悉取槲葉,放養山蠶,織成繭綢”[57],以致“所得繭綢,比前較多”[58],絲織品生產規模較過去更大。發展至道光年間,寧羌絲綢“販行川廣,獲利己屬不貲”[59],成品暢銷省外。
嘉慶十三年(1808),漢陰廳撫民通判錢鶴年鼓勵山民養蠶。他從湖州引進蠶種,在漢陰全面推廣養蠶之法,教民“取絲、織綢、作綿、做線”,尤以廳屬南、北二鄉成效顯著。北鄉有一婦女,乃“北鄉周代朝之母馬氏,飼蠶、抽繭、織縑、織素,頗得湖州之法”。錢鶴年遂以馬氏為例,鼓勵鄉民養蠶。久之,漢陰廳百姓“飼蠶取絲,歲入甚厚”“自此民競樹桑,地無曠土矣”[60],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不難看出,地方官員積極倡導百姓植桑養蠶,該行為極大地發展了陜南絲織業。
從陜南各府的絲織業發展情況來看,陜南數府中以漢中府的絲織業發展較快。康熙時,洋縣已有“水絲、火絲、縑”[61]等產品。雍正時,漢中物產記有縑類等絲織品。嘉慶時,固縣之絹、洋縣之絲以及寧羌的縑綢頗負盛名[62],這些產品也都有對外出售。
興安府的絲織業發展水平較漢中次之,但也頗具特點。平利、漢陰兩縣發展蠶桑飼養業較早。至乾隆朝,平利已然形成了“婦女近時漸習蠶桑、紡織之事,民間婚娶多以布匹為禮”[63]的社會風氣。乾隆三十六年(1765),漢陰知縣郝敬修教民養蠶、取絲織綢。彼時漢陰鄉民“競養山蠶,收繭織綢,衣被甚廣,頗興蠶桑之利”[64]。至嘉慶朝,興安知府葉世倬于洋縣、城固、寧羌、平利、漢陰等地勸民養蠶,希冀進一步擴大絲織業的發展規模。紫陽縣的桑蠶業發展較晚,光緒后方才發跡。
商州地區的絲織業發展不如漢中與興安兩地。商州地處陜西東南,位置偏僻,山區眾多,據方志載:“(商州)地處山陬,風高氣寒,不甚宜蠶。”[65]因山中有槲、橡、青?等樹,可養山蠶,故曾有鎮安婦女學習桑蠶之事,她們嘗試柞絲成繭后紡成絲,以備作衣線用。除鎮安縣外,它處未見絲織業的相關記載,且鎮安絲綢僅供本地,不販售外鄉,由此可見商州絲織業并不發達。
(三)陜南地區的麻、葛織造業
清代陜南地區的麻、葛原料分布廣泛,各府皆有種植,主要用于織布、編繩、制鞋,這一點與關中地區相似。據方志所載,陜南生產麻、葛的地區主要有:漢中府西鄉縣產葛麻,可織“葛布,出法寶制極精致”[66]。寧羌州所產“布,有平機布、高機布、葛布(麻布)數種”[67]。興安府白河縣產“葛、苧麻”[68],商州鎮安縣有“黃麻,皮可作繩……葛,取其藤以代繩用”[69]。山陽縣,“衣服布帛為主,雖素封之家,不過冬一裘夏一葛,其余則麻鞋布巾”[70]。陜南南鄭縣所產葛布,尤享盛名。《續修漢南郡志·物產門》中也曾列有“葛布”一項,可見清代陜南的葛布業是較為興盛的。
商州的葛布加工很有名,乾隆《直隸商州志》中記有商地的葛布生產工藝:
葛作布法:夏秋間,俟梗條長足未枯之時,采取置水中浸透撈出,先以石滾碾之,如打場者然,再入水浸洗,去青黑浮皮,然后以木槌輕輕敲擊,間以蹂躪,屢敲屢揉,以極熟如絲為度。仍置長流活水河中,漂洗極凈,晾干,先細細分之,去其雜亂、成結、無用者后,績之如線,再上紡車搖成,可以織矣,其織葛機杼亦如織棉布者無異,寬窄粗細由人。但有經緯俱葛者,亦有以麻為經以葛為緯者,有本色生葛者,亦有染色煮熟者,要皆用純葛,而本色者為佳,以上治法,不過指其大略,其微細不能備哉,聞商之民,亦有用葛煮治打繩結鞋以代麻者,即此類而推之,可知織布之法矣。[71]
由上述可見,商州百姓利用葛、麻制成布匹的技藝已相當成熟。工匠在織造葛布時,要挑選合適的日期前去采葛,采集時需仔細辨別葛的質量,以純色無染的葛品為佳。從土壤中采集的葛需浸水清洗,撈出后用滾石碾壓,然后以木槌擊打,收拾干凈后晾干,整理順絲即可上機織造。若要染色,則需投入鍋中煮沸。織布時可全用葛,亦可以麻為經線、葛為緯線交叉制成,工匠制造的成品種類也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