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前言

當前的學術研究已經進展到了全球化時代,這個時代的特點是尋求文明共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也是追求“和而不同”或者說“差異即對話”。如今即使國別研究都具有比較與對話的色彩,全球化已經成為任何研究的背景和方法論。拙著《東西精舍:中日文學文化比較論》所遵循和踐行的就是這樣的時代精神和學術理念,至于其效果如何,那只能交由同行專家和讀者來評判。下面筆者首先就本書所涉及的主要概念范疇做一點兒說明和解釋。

本書之所以取名“東西”,其一是因為中國位于日本之西,日本處于中國之東,即在地理意義上,“東西”分別表示日本和中國;其二是因為本書將中日文學文化研究置于全球化時代的世界性視野之中,并未完全拘泥中日兩國文學文化本身,而是在中日之外另辟第三視角,即“西方”視角的使用,西方也是一個重要參照。簡言之,所謂的“東西”具有雙重意味:中國與日本,東方與西方。而“精舍”者也,其意本為空間概念,最初指儒家講學的學社,后來亦指佛教中出家人修煉的場所,在本書則專指跨越東西方的研究,并兼有柏拉圖“會飲”(symposium)的意趣。要之,“東西精舍”意味著對中日文學文化的世界性研究。

康德認為“時間和空間是可以從中先天地汲取各種綜合知識的兩個知識來源”,或者說,“空間和時間合起來是所有感性直觀的純形式,并由此而使先天綜合命題成為可能”。[1]康德其意是說,時間和空間是人類用來理解世界的先天條件,然而,在當今世界由于“比較”無處不在,“比較”已成為人們的無意識,即“比較無意識”,于是我們似乎可以冒險地提出,在康德的時間和空間之外,應該還存在第三種理解世界的方式,即“比較”。

在日常生活中,比較也隨處可見,最常見的“比喻”就是一種比較。比喻是用與一種事物有相似點的另外一種事物來描寫和說明此一事物,是一種常見的修辭手法,也稱“打比方”或者“譬喻”。中國古代經典《詩經》中所運用的“賦”“比”“興”等表現手法,其中的“比”可以理解為“比喻”或“類比”。類比以彼物比此物,無疑也是一種比較。關于“比喻”,美國著名文學理論家喬納森·卡勒指出:“比喻把一種事物比作另一種事物(如稱喬治是頭驢,或者把我的愛人比作紅紅的玫瑰)。如此說來,比喻便是認知的一種基本方式:我們通過把一種事物看作另一種事物而認識了它。”[2] 在卡勒看來,比喻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然而更顯而易見的是,這種方式也是通過對兩種事物的比較來實現的。卡勒對比喻還有進一步的闡述,如說:“理論家們稱‘我們身邊’的比喻為基本的比喻手段,比如‘生活是一次航行’。這種比喻手段形成了我們對世界、對人生的思維方式:我們在生活中總是努力要‘達到某一點’,總要‘找到我們的道路’,要‘知道我們正走向哪里’,要‘面對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等等。”[3]毫無疑問,卡勒也認為比喻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認知手段,對人們的思維方式具有導向作用。實際上,比喻作為一種比較,人們通常期望通過熟悉的事物來認識不為人所知的事物,從而也能夠形成對于熟悉事物的再認識或認識的更新。

回到康德對于世界認識方式的時間和空間來看比較的話,比較可以是處于同一時間軸的比較,也可以是處于同一空間的比較,也就是說,比較被置于縱向的歷史軸和橫向的地理軸之中。在這一狀態下審視比較,其目的便不在于求同,事物之堅硬的存在使我們無法同而化之,而在于看到彼此之間的差異,是“和而不同”,是在差異中尋求對話,這種“對話并不是要放棄差異,而是將差異置于對話主義的‘星叢’,在其中差異既是話語性的,也是本體性的”[4]。本書中的“比較”,即是基于這種理念的比較。

接下來筆者想重申的是文學與文化之關系問題。在討論這兩者關系之前,有必要首先闡明本書對“文學”這一概念的界定。關于文學概念的探討,一直是學界關注和爭議的焦點,例如中國學者金惠敏提出的“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的命題[5],英國學者特里·伊格爾頓的《文學理論導論》(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年版)堅持的政治化文學的觀念,日本學者鈴木貞美的《文學的概念》(王成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年版)推薦的大文學概念,美國學者勒內·韋勒克的《文學理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年版)發展的自足性文學定義,等等。基于對學界文學概念的思考,王向遠在《比較文學學科新論》中提出了“涉外文學”一說。他指出,“涉外文學”的內涵和外延都大于“形象學”,它包含了一國涉及另一國的所有形式的文學作品以及該作品的所有方面,包括了異國人物形象,以及異國背景、異國舞臺、異國題材、異國主題等;它包括了“想象”性的、主觀性的純虛構文學,也包括了寫實性的、紀實性的游記、見聞報道、報告文學、傳記文學等。[6]由此可見,這里探討的“文學”已不再只是虛構性的純文學文本,它還包括寫實性的非純文學文本。在本書中,作為研究對象的文學便是在這一意義上的“大文學”。

關于“文化”的定義,泰勒在其《原始文化》(1871年)一書開宗明義,將“文化”視作“復合之整體”(complex whole),不僅含有傳統文化觀所謂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等,也添加有其于人類學意義上對“文化”的理解,即“習俗以及人類作為社會成員所可獲得的任何其他能力與習慣”。[7]泰勒的定義突出了文化的物質性與整體性。雷蒙德·威廉斯也多次表述過其關于文化的定義。在其《文化與社會》(1958年)中,他提出,文化即“整體之生活方式,包括物質的、知識的和精神的”[8]。在其《文化是普通的》(1958年)一文中,他拆分開來說:“我們在兩種意義上使用文化一詞:意味一種整體之生活方式——共同的意義;意味藝術與學術——發現與創新性的努力。有些作者只保留這些意義中的這一個或那一個;而我則堅持二者,堅持其連接在一起的重要性。關于文化我提出的問題是深層的個人的意義。文化是普通的,不僅存在于每一社會,也存在于每一心靈。”[9]其《漫長的革命》(1961年)又有進一步的發揮:“文化是對一種特殊生活方式之描繪,這種生活方式表達某些意義和價值,但不只是經由藝術和學問,而且也通過體制與日常行為。依據這樣一個定義,文化分析就是對暗含和顯現于一種特殊生活方式即一種特殊文化之意義和價值的澄清。”[10]顯而易見,威廉斯的文化觀汲取了泰勒定義的精髓,即文化是“整體之生活方式”,將物質的、知識的和精神的生活盡行收納其中。此外,很多文化研究的理論家都探討過文化的定義,例如伯明翰現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創始人理查德·霍格特的《識字的用途》等。

那么,文學與文化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呢?對此,喬納森·卡勒指出:“文化研究包括并涵蓋了文學研究,它把文學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實踐去考察。”[11]可見,文學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實踐,是從屬于文化的,也正是因為文化研究“堅持把文學研究作為一項重要的研究實踐,堅持考察文化的不同作用是如何影響并覆蓋文學作品的,所以它能夠把文學研究作為一種復雜的、相互關聯的現象加以強化”[12]。這里強調的是文化對文學的影響及其決定性作用,但實際上,文學與文化之間的關系是錯綜復雜的。

卡勒進一步指出:“從理論上說,文化研究是包羅萬象的:莎士比亞和打擊樂、高雅文化和低俗文化、關于過去的文化和關于當今的文化。但是在實際當中,既然意義是建立在區別的基礎之上的,那么人們就把文化研究作為相對于其他科目的研究來對待。那么相對于什么科目呢?因為文化研究是從文學研究中生成的,所以答案常常是:‘相對于文學研究,相對于傳統意義上的文學研究’,這種文學研究的任務是把文學作品作為作者的成就去理解,而研究文學的主要原因是那些巨著有著特殊的價值,它們無所不容,它們的美、它們的洞察力、它們的普遍意義,以及它們可能會給讀者帶來的什么好處。”[13]在這里,文學也包含了文化,這就是說,文學與文化是一體的。此外,文化也可以通過文學的形式再次回到文化,例如,對于信仰而言,其本身是一種文化,當這種信仰文化作為文學的內容被書寫、被閱讀和傳播,特別是被大眾化和日常生活化的時候,那么它就又回到了文化本身。例如在中國,像《三國演義》《水滸傳》這類文學作品與其說是文學,毋寧說更是一種文化。

文學與文化是回環式相互轉換的,文化是文學的日常形式,文學是文化的理論化和精英化形式,文化可以通過文學的形式再度回歸到文化,二者是循環往復的,我們姑且稱此為“文學文化回環論”吧!

以上從方法論角度對本書的關鍵詞“東西”“精舍”“比較”“文學與文化”進行了辨析和闡釋,這是本研究的基本理念,也是理解本書內容的關鍵。對于本書所包括的“中日文學的跨學科研究”“日本文學與中國都市意象”“中日文論與文化互系研究”這些具體研究,此處不再贅言。筆者更加希望本書能夠在研究視角和方法上給讀者以某種啟示,若此,也就不枉費自己的一番苦心和勞作。


[1] [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李秋零譯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65頁。

[2] [美]喬納森·卡勒:《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李平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5頁。

[3] [美]喬納森·卡勒:《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李平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5頁。

[4] 金惠敏:《差異即對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8頁。

[5] 參見金惠敏《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文藝理論與批評》2004年第3期;金惠敏《闡釋的政治學:從“沒有文學的文學理論”說起》,《學術研究》2019年第1期。

[6] 參見王向遠《比較文學學科新論》,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36頁。

[7] See Edward Burnett Taylor,Primitive CultureResearches into the Development of MythologyPhilosophyReligionArtand Custom,Vol.1,Reprint Ed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 (1871),p.1.

[8] Raymond Williams,Culture and Society,1780-1950,London:Chatto & Windus,1959,p.xvi.

[9] Raymond Williams,Resources of HopeCultureDemocracySocialism,Robin,Gable ed.,London & New York:Verso,1989,p.4.

[10] Raymond Williams,The Long Revolution,Harmondsworth:Penguin Books,1965(1961),p.57.

[11] [美]喬納森·卡勒:《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李平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6頁。

[12] [美]喬納森·卡勒:《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李平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0頁。

[13] [美]喬納森·卡勒:《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李平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9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瓮安县| 合江县| 韶山市| 濉溪县| 温宿县| 天门市| 延庆县| 五常市| 十堰市| 海南省| 武强县| 颍上县| 义马市| 威海市| 吉首市| 犍为县| 河源市| 陆丰市| 连州市| 恩平市| 偃师市| 罗山县| 乌兰县| 怀安县| 博乐市| 尼勒克县| 津南区| 沾益县| 文昌市| 台东市| 天门市| 车险| 兴仁县| 河南省| 合作市| 枞阳县| 雷波县| 菏泽市| 米脂县| 胶州市| 怀柔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