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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中國傳統(tǒng)社會女性禮法地位與文學書寫

之所以采用“古代女性禮法地位”這一說法,是因為在中國古代社會里禮法是合一的。雖然從夏朝起,作為階級統(tǒng)治重要工具的法制就已出現(xiàn),而且隨著世代嬗替,沿革脈絡(luò)清晰,構(gòu)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中華法系”,但這中華法系的根卻植在傳統(tǒng)禮制當中,古代國家法律的制定從根本上說是為了維護“禮”的運行。

中國傳統(tǒng)宗法倫理中女性的地位又如何呢?從母系社會為父權(quán)社會所取代起,女性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在長達幾千年的奴隸、封建社會時光長河中,女性一直處在被壓迫壓抑的地位。一系列宗法倫理信條的制定創(chuàng)設(shè)都是為了鞏固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統(tǒng)治,而且這種宗法倫理隨著封建制的發(fā)展還不斷踵事增華。神權(quán)、君權(quán)、族權(quán)、父權(quán)、夫權(quán)任何一種綱常倫理都可以將女性縛住,更何況多種權(quán)力之線的層層纏繞,女性就是那被縛其中的蛹,很難有破繭而出的一天。“三從四德”是封建禮教為規(guī)約和壓迫女性而制定的女性行為準則,實際上則是剝奪女性權(quán)利和戕害女性人格的工具。“三從”,是指“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儀禮·喪服·子夏傳》),“四德”則是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4](《周禮·天官·九嬪》)。在漫長的幾千年中,無數(shù)充滿靈性和生命原力的女子就被這“三從四德”牢牢地束縛甚至扼殺了。女性漫長的一生都濃縮在了這短短的四個字里。無論是哪一個人生階段,無論是哪一個生活向度,女性都無獨立人格可言,溺女、買賣女性等陋俗的普遍存在更是反映出女性地位的極其低下。在法律上,古代更是將各種權(quán)力對女性的壓制成文化、法典化。中國古代女性常常因為一些所謂的“罪”連最基本的生命權(quán)都被隨意剝奪,人身自由權(quán)和婚姻自主權(quán)、教育權(quán)以及經(jīng)濟權(quán)、家庭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等多項權(quán)利更是無從談起。古代女性的這種無權(quán)狀態(tài)在浩如煙海的文學作品中更是得到了生動的體現(xiàn)。

早在《詩經(jīng)》中就有這樣的詩句表現(xiàn)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5]意思是說如果生的是兒子就讓他睡在很好的床上,穿很好的衣服,拿很好的玉器給他玩。如果生的是女兒,就讓她睡在地上,用普通的衣被,拿陶瓦(紡錘)給她當玩具。由此可以看出女性地位的低下從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整個封建社會時期,男尊女卑已經(jīng)成為天經(jīng)地義。即使是女性自身,都不自覺地認同這種“傳統(tǒng)”,如漢朝著名的女史學家班昭在《女誡》“卑弱”篇中說:“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zhí)勤也。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也。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晚寢早作,不憚夙夜,執(zhí)務私事,不辭劇易,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執(zhí)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凈自首,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是謂繼祭祀也。”[6]從這些言論甚至篇名“卑弱”都可以看出對女性卑下地位的規(guī)約。此后又有晉朝李婉所作的《女訓》,唐太宗長孫皇后所撰的《女則》,唐朝宋若辛、宋若昭姐妹所著的《女論語》,明朝仁孝文皇后所作的《內(nèi)訓》二十篇以及《女教篇》《女誡論》《女兒經(jīng)》等女子教訓書,無一不是將女性置于低男性一等的地位上,“教導”女性要如何“無我”。男尊女卑是天經(jīng)地義,婦不從夫就為禮法所不容,所以“陰盛陽衰”“怕老婆”就成為貽笑于人的恥辱。這也是歷代戲曲、筆記、小說、笑話中一些“怕老婆”故事的來由,因為這違背了“常理”,所以才有戲劇性,才具喜感,這也正反向體現(xiàn)了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禮俗。正如白居易《長恨歌》中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7]倒恰恰說明了社會上普遍重男輕女的習俗。

古代女性地位的低下最顯著地體現(xiàn)在婚姻關(guān)系中。傳統(tǒng)儒家倫理中的“夫為妻綱”規(guī)定了女性在婚姻家庭夫妻關(guān)系中的地位。“夫為妻綱”最早為董仲舒所提倡(見《春秋繁露·基義》),后《白虎通·三綱六紀》中系統(tǒng)化為:“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將夫妻關(guān)系和君臣、父子關(guān)系并提,意為妻要服從夫就像臣服從君,子服從父一樣。這意味著女性是完全依附于男性的,她們只不過是丈夫的附屬物,沒有獨立的人格權(quán)。《說文》解釋“婦”為“服也”,《爾雅·釋親》則解釋:“婦之言服,服事于夫也。”也因為女性是完全依附于男性的,所以女性的命運也完全由男性來決定,漢代女詩人班婕妤就曾用紈扇來比女人:“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成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fā)。常恐秋節(jié)至,涼飚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8]在古代社會,女性就猶如男性手中的扇子一樣,需要時可“出入君懷袖”,不需要時就被“棄捐篋笥中”了。這首詩可以說寫的不只是詩人的一己之情,可以稱得上是所有古代中國女性命運的寫照。

在中國古代的法律上對夫妻權(quán)利的規(guī)定也是極為不平等的。妻子即使受再不堪的待遇也不能到官府控告丈夫,否則,與卑幼告尊長一樣犯了“干名犯義”罪。唐、宋律對犯該罪的女性要處徒刑兩年。明、清則更為嚴苛,妻妾告丈夫與子孫告祖父母或父母同罪,杖一百徒三年,誣告者絞。即使是丈夫與人通奸也不能舉告,而丈夫卻有捉奸的權(quán)利,即使是當場殺死與人通奸的妻子,也不過判“杖八十”。除此之外,男子還享有離婚休妻的特權(quán)。丈夫可以“七出”的任何一條而離妻,但妻子卻不能離夫。這種丈夫的權(quán)利和妻子的無權(quán)都受到封建法律的認定。如《唐律》明確規(guī)定:“妻妾擅去者,徒二年;因而改嫁者。加二等。”[9]同時又規(guī)定男人娶妾是合法的。唐以后的法律大多承唐制,甚至對于女性規(guī)約之嚴苛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唐以前的歷代法典沒有完整的保存下來,但殘卷、佚文尤其是很多文學作品都對這種夫妻權(quán)利地位嚴重不平等的狀況有生動的體現(xiàn)。《詩經(jīng)》里《衛(wèi)風·氓》[10]中賢惠的女子即使是完全符合“婦德”,但還是只因為丈夫“士貳其行”就落得被拋棄的結(jié)局。有時候女性不僅要受到丈夫的不公待遇,甚至要受到代行父權(quán)的婆婆的干涉。《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妻雖然“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可謂知書賢淑,然“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qū)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11]再賢良淑德又如何,棄留全由不得自己,婆婆的這種權(quán)力其實仍然是父權(quán)男權(quán)的延伸。又如《上山采蘼蕪》[12]中雖然丈夫說“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但現(xiàn)實不還是“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么?更加顯出女性地位之低下的是,即使是已經(jīng)為男家生子的女性,也仍然避免不了被拋棄的命運。白居易的《母別子》就寫出了這類女性的悲哀:“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關(guān)西驃騎大將軍,去年破虜新策勛。勅賜金錢二百萬,洛陽迎得如花人。新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迎新棄舊未足悲,悲在君家留兩兒。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牽人衣。以汝夫婦新嬿婉,使我母子生別離。不如林中烏與鵲,母不失雛雄伴雌。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新人新人聽我語,洛陽無限紅樓女。但愿將軍重立功,更有新人勝于汝。”[13]詩歌不僅寫出了已為人母的女性被棄的悲慘和凄涼,詩歌結(jié)尾更是寫出了作為女性的共同悲哀,而最后“新人新人聽我語,洛陽無限紅樓女。但愿將軍重立功,更有新人勝于汝”更可謂點睛之筆,直指男權(quán)社會權(quán)力的本質(zhì)核心,也更本質(zhì)地揭示出女性地位整體低下的狀態(tài)。而夫妻雙方即使是當初情投意合,最后女性被拋棄也只是在須臾之間。宋朝王安石的《君難托》就寫出了女性愛情和權(quán)利毫無保障的狀態(tài):“槿花朝開暮還墜,妾身與花寧獨異。憶昔相逢俱少年,兩情未許誰最先。感君綢繆逐君去,成君家計良辛苦。人事反覆那能知,讒言入耳須臾離。嫁時羅衣羞更著,如今始悟君難托。君難托,妾亦不忘舊時約。”[14]同樣的明代袁宏道的《妾薄命》也寫出了女性毫無獨立地位,對男性完全依附而慘遭拋棄的命運:“落花去故條,高有根可依。婦人失夫心,含情欲告誰。燈光不到明,寵極心還變。只此雙峨眉,供得幾回盼。看多自成故,未必真衰老。辟彼數(shù)開花,不若新生草。織發(fā)為君衣,君看不如紙。割腹為君食,君咽不如水。舊人百宛順,不若新人罵。死若可回君,待君以長夜。”[15]即使是被拋棄,也仍然要以死相候,這只能說中國古代女性獨立人格的缺失致使她們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屬于男性附屬品的心理定式。又如清代趙執(zhí)信的《棄婦詞》:“兩姓無端合,亦復無故分。昔時鴛鴦翼,今日東西云。浮云本隨風,妾心自不同。君心劇無定,見棄如枯蓬。出門拜姑嫜,十走一回顧。心傷雙履跡,一一來時路。留妾明月珠,新人為耳珰。不恨奪妍寵,猶得依君旁。寶鏡守故奩,上有君家塵。持將不忍拂,舊意托相親。此生一以畢,中懷何日宣。愿得金光草,與君駐長年。”[16]從這些詩句可以看出,不論女性因為什么原因被棄,最后都還對原來的夫君抱有幻想,至死不悔,這就更顯出女性的不幸,因為這恰恰是因為女性被“好女不侍二夫”的封建禮俗浸染太深所致。

作為“七出”之一的“無子”則更是成為女性被棄的重要原因。而“無子”之所以被作為“七出”之條也源于男尊女卑,有女不為有后的禮俗。宋代陸游的《夏夜舟中,聞水鳥聲甚哀,若曰姑惡。感而作詩》就寫出了女性因未能生子而被遣返娘家的悲慘結(jié)局:“女生藏深閨,未省窺墻藩。上車移所天,父母為它門。妾身雖甚愚,亦知君姑尊。下床頭雞鳴,梳髻著襦裙。堂上奉灑掃,廚中具盤飧。青青摘葵莧,恨不美熊蹯。姑色稍不怡,衣袂濕淚痕。所冀妾生男,庶幾姑弄孫。此志竟蹉跎,薄命來讒言。放棄不敢怨,所悲孤大恩。古路傍陂澤,微雨鬼火昏。君聽姑惡聲,無乃譴婦魂。”[17]中國古代社會的女性,哪怕是賢惠持家,盡心事舅姑,最后只要無子就難以避免被拋棄的悲涼結(jié)局。

在婚姻關(guān)系中,夫就是天,是君,妻則是地,是臣,妻子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丈夫。男性可以三妻四妾,用多種理由出妻,女性則只能唯夫是從,從一而終。從秦始皇開始,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都倡導和褒獎“貞婦”“烈女”,而這種貞節(jié)又只是針對女性的。妻子死了,丈夫可以再娶,丈夫死了,妻子則需替丈夫守貞。班昭的女誡中就曾有言:“夫有再娶之義,妻無二適之文。”宋代林景熙所作《妾薄命六首》[18]中就用樂府舊題分詠六個古代烈女的故事,其中一則寫西晉石崇以百斛而聘之妾綠珠在石崇死后墜樓殉情:“念主惠妾深,緣妾為主累。樓頭風雨深,殘花抱春墜。”還有一首則寫唐朝張尚書之愛妾在其死后守在舊第燕子樓中,十余年不嫁:“春風燕子來,秋風燕子去。去來影常雙,孤鸞抱憔悴。”無論是殉情而死還是不嫁守節(jié),女性的命運都是悲慘的。當然也有再嫁的女性,但儒家倫理卻是鼓勵女性守貞的,尤其是在理學盛行的宋代,由于程頤、朱熹等之倡導,“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成為要求寡婦守節(jié)、不得再嫁的思想準則。到了清代,對女性的種種壓迫和對女性貞節(jié)的要求更是到了極致,甚至鼓動和強迫寡婦殉夫。如果說《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被休返娘家,兄長又逼其再嫁時她投水而死還是因為對丈夫的感情忠貞不渝,到了宋代以后,守節(jié)則逐漸變?yōu)榱伺缘囊豁椞炻毢土x務了。元代貢師泰寫有《段節(jié)婦吟》:“河可塞,山可移;志不可奪,義不可虧!妾為段家婦,年紀方及笄。上堂奉翁姑,入室攜兩兒。兒死夫亦死,此生將何為?昔如雙鴛鴦,今日為孤雌。昔日三春花,今日成枯枝。寒風吹短發(fā),明月照空帷。百年在世能幾時?父兮母兮不我知,青天在上將誰欺?”[19]詩歌將女性守節(jié)頌為“志不可奪,義不可虧”,可見當時社會對女性守節(jié)的看重。

當然也有批判片面貞操節(jié)烈觀的文學作品和文人言論,尤其是在明中葉以后,這類作品和言論更是空前繁榮起來。李贄是最早對“節(jié)婦”陋俗進行批判的,他直斥不許寡婦再嫁是沒有出息的“不成人”,贊許再嫁“好”!著名經(jīng)學、文學大家歸有光、毛奇齡都直斥貞女陋俗,還引起一場針鋒相對的論戰(zhàn),一直持續(xù)到清末,在社會上形成廣泛的影響。支持歸有光、毛奇齡的還大有人在,如阮葵生、汪中、俞正燮等。在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中也塑造了殉夫女性王三娘的形象,鋒芒直指吞噬女性生命的封建禮教。而對于單向地苛求女性的貞操,男性則可以隨心所欲,也有人大加撻伐。葉燮就主張:“女子之德甚多,不必專以節(jié)烈著稱;以節(jié)烈著稱,實婦人不幸。”[20]俞正燮也主張:“古言‘終身不改’。身,則男女同也。”并提出不應只許男人“出妻”,也應賦予女性“出夫”的權(quán)利。在李汝珍的小說《鏡花緣》中,作者也借強盜婦人之口直斥了其夫劫人為妾的行為,她說:“你不討妾則已,若要討妾,必須替我先討男妾,我才依哩!”[21]這樣的言論在當時可謂驚世駭俗,但卻表明傳統(tǒng)封建禮教的大廈正在被絲絲撼動。正如胡適在《鏡花緣》的引論中所說:“三千年的歷史上,沒有一個人曾大膽的提出婦女問題的各方面來作公平的討論。直到十九世紀的初年,才出了這個多才多藝的李汝珍,費了十幾年的精力來提出這個極重大的問題。他把這個問題的各方面都大膽的提出,虛心的討論,審慎的建議。他的女兒國一大段,將來一定要成為世界女權(quán)史上的一篇永垂不朽的大文;他對于女子貞操,女子教育,女子選舉等問題的見解,將來一定要在中國女權(quán)史上占一個很光榮的位置:這是我對于《鏡花緣》的預言。也許我和今日的讀者還可以看見這一日的實現(xiàn)。”[22]事實證明,歷史印證了胡適的預言。但總的來說,當時那些文學作品和文人言論無疑正好反向證明了封建倫理綱常對女性壓迫之深重。

與“三從四德”“男尊女卑”一樣對女性進行規(guī)約壓迫的還有“女主內(nèi)”的宗法秩序,這更是進一步剝奪了女性外出從事經(jīng)濟活動、參與家外事務的權(quán)利。《周易·家人》說“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禮記·內(nèi)則》中曰“男不言內(nèi),女不言外”,后面繼續(xù)引申出“男主外,女主內(nèi)”,實則是將女性禁錮在了家庭的牢籠之中,操持家務成了女性唯一能從事的活動。而操持家務是不能獲得直接的經(jīng)濟收益的。此外女性低人一等的地位也導致了女性不具備宗法繼承的權(quán)利,因為女性只是作為男性的附屬物而存在,所以只能服從于男性,宗法的繼承系統(tǒng)亦不將女性納入,只有男性才能延續(xù)香火,傳宗接代,從而也就進一步導致了女性經(jīng)濟地位的低下,女性不得蓄私財,不能有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也就不足為怪了。《禮記·內(nèi)則》中說:“子婦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在家庭中,家里的一切都不屬于女性,女性不能私有錢財和用具,不能私自把家里的東西借給別人或者送給外人,否則就構(gòu)成了“七出”之一的罪名“盜竊”。

“女主內(nèi)”的封建倫理不僅是對女性的經(jīng)濟權(quán)利的制約,還是對參與家庭以外事務包括政治活動權(quán)利的剝奪。《詩經(jīng)·大雅·瞻卬》中說“婦無公事,休其蠶織”,意思是女人不應該管國事,而應該以蠶織為其善,為其業(yè)。一些朝代的開國皇帝為了其統(tǒng)治的“長治久安”,往往將禁止女性與政作為一項內(nèi)容而以詔令、訓諭的形式公布于世。如《三國志·魏文帝紀》中記載,文帝曹丕于黃初三年(222)九月詔:“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之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后世,若有違背,天下共誅之。”[23]《明太祖實錄》中也有類似禁止女性干預政事的記載。但是不可否認歷史上仍然有一些女性登上了政治舞臺并對歷史進程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如歷史上曾統(tǒng)治全國的女皇帝武則天以及一些干預朝政的后妃,甚至是和親的公主,等等。但這都只是“例外”,不代表女性的整體。即便是有政治才能的女性想要涉足政治領(lǐng)域,也會受到諸如“牝雞司晨”之類論調(diào)的攻擊。總的來說封建禮法是禁止女性參政的,女性的政治地位也極其低下。女性更多的是作為政治的工具而“參與”政治。如政治聯(lián)姻、美人計等,女性都是成為政治的工具或犧牲品。更甚者如楊貴妃楊玉環(huán),雖然她恃寵而驕,但“安史之亂”的責任絕不應由一個女子來全部承擔,玄宗馬嵬坡前賜死,楊貴妃不過是代其以死而謝天下罷了。白居易的《長恨歌》、洪昇的《長生殿》都是為這個成為政治犧牲品的女性而作。她的悲劇究其根源還是傳統(tǒng)禮法中因歧視女性而來的“女禍”論所導致。

中國古代女性不僅沒有獨立的人格權(quán)、婚姻自主權(quán)、經(jīng)濟權(quán)、參政權(quán),甚至連受教育的權(quán)利也被“剝奪”。雖然并沒有哪個朝代的法律明文規(guī)定女子不許接受教育,但一般而言只有貴族女子尚有機會誦讀詩書,辯文識字,且那不過也是為了把她們訓練成為“知書達理”的賢妻良母,更好地為男權(quán)社會服務罷了。即使識字,也認為“婦女只許粗識柴米魚肉數(shù)百字,多識字,無益有損也”[24]。甚至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婦人識字多誨淫”。這實際上是用種種荒謬的言論來阻止女性受教育,讓女性一直處在混沌未開化之中,從而使男權(quán)社會的統(tǒng)治更加穩(wěn)固持久,同時也就剝奪了女性的受教育權(quán)。即使是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女性,傳統(tǒng)女教也只是對她們進行“德育”而非“智育”,幾千年間種類繁多的女教書就可以作為明證。這實際上是壓抑女性的才智使其得不到發(fā)揮,從而讓女性“穩(wěn)穩(wěn)”地成為男性的附庸。對于女性受教育權(quán)的被剝奪與壓抑,中國宋朝著名女詩人朱淑真就曾有過不平之訴:“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又吟風?磨穿鐵硯非吾事,繡折金針卻有功”,又如“悶無消遣只看詩,不見詩中話別離。添得情懷始蕭索,始知伶俐不如癡”。[25]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為自己的境遇和地位鳴不平的作品之一,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更多的是將理想女性塑造成低眉順眼、柔婉嬌弱的形象,即使是女性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大部分受制于傳統(tǒng)儒學為主流的文化氛圍而題材狹窄。無怪乎譚正璧先生在《中國女性文學史話》中要大發(fā)感慨:“有那么一班無聊的女作家,她們專門吟風弄月,以博取男性的歡心。結(jié)果她們的作品便淪為無病呻吟,抹卻了自己真實的心靈,把文學當作媚人的游戲,早已失去了文學的偉大的意義了。”[26]由此可知,即使是受過教育的女性在用她們的才學來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時仍然受到傳統(tǒng)禮法和男權(quán)文化的掣肘,這不能不說是女性教育的最大悲哀。

要了解封建社會時期女性的禮法地位狀況,我們一方面可以從歷代律例和風俗志中找尋答案,但從文學作品和典籍中我們更能窺見歷史細節(jié)的真實與豐富,尤其是對于女性在這種社會關(guān)系與法律地位中的生存狀態(tài)、心理意識及情感,只有從歷代的文學作品和文人言論當中才能細細品讀,也讓我們對傳統(tǒng)中國社會女性地位的低下和生存狀態(tài)的悲慘有感同身受的體貼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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