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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第一節 研究背景及緣起

“詩三百”是什么?是經學?是文學?可能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答案。追本溯源,回到“詩三百”所誕生的那個時代(商至春秋時期),無疑會發現其“樂歌”原始屬性。先秦文獻所載“季札觀樂”等史實能予以充分的說明;清人馬瑞辰《詩入樂說》[1]、今人顧頡剛《論詩經所錄全為樂歌》[2]、何定生《詩經與樂歌的原始關系》[3]等論著也都有細致的考察。如今,《詩經》原為“樂歌”,已得到公認。

那么,進一步追問,這三百“樂歌”的創制動機及功能是什么?宋人鄭樵已給出精彩回答:

古之達禮三:一曰燕,二曰享,三曰祀。所謂吉、兇、軍、賓、嘉,皆主此三者以成禮。古之達樂三:一曰風,二曰雅,三曰頌。所謂金、石、絲、竹、匏、土、革、木,皆主此三者以成樂。禮樂相須以為用,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自后夔以來,樂以詩為本,詩以聲為用,八音六律為之羽翼耳。[4]

簡言之,由于行“禮”的需要,促使“詩樂”的產生。反過來說,“詩三百”即禮制儀式所用音樂,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禮樂”。

實際上,先民在造字時,已將“樂”的因素注入“禮”中。林沄指出,古“禮”字作(豊),此字從玨(兩玉相合)從壴(鼓)。[5]可見,行“禮”有兩個基本要素,一是以玉為代表的禮器,二是以鼓樂為代表的音樂。鼓樂仍為較為原始音樂形式,隨著社會發展,樂的形式越來越豐富,也就逐漸產生出“詩樂”的形態。由這一造字過程所積淀的原始“文化心理”來看,“禮樂相須以為用”所言不虛。

當然,“禮”的范圍甚廣,周代已有“吉、兇、軍、賓、嘉”五禮之分。但“禮”有主次,《左傳·成公十三年》:“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國語·魯語上》:“夫祀,國之大節也。”頭等大“禮”非祭祀莫屬,其實自古如此。《禮記·禮運》載:“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最原始的“禮”正為祭祀鬼神之事,它的方式除喝酒吃肉外,還少不了音樂的因素。于是,“祭祀禮樂”便成為整個“禮樂”體系中最為重要的一種。相對應,“詩三百”中也自然少不了這類“禮樂”,可稱之為“《詩經》祭祀禮樂”。

“祭祀禮樂”在《詩經》中怎樣分布?《周禮·春官·籥章》載:

籥章掌土鼓、豳籥。中春,晝擊土鼓,吹《豳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凡國祈年于田祖,吹《豳雅》,擊土鼓,以樂田畯。國祭蠟,則吹《豳頌》,擊土鼓,以息老物。

《豳詩》即《豳風》[6],尚存于《詩經》中。所謂“逆暑”“迎寒”,孫詒讓釋為:“迎其氣之至而祭之。”[7]這意味著“風詩”可用以祭祀。而《豳雅》《豳頌》是哪些詩篇,尚有爭議,但演奏兩者用以祭祀農業神與蠟祭,這一事實至少表明《雅》與《頌》也有祭祀功能。看來,“祭祀禮樂”于《風》《雅》“頌”三體詩中,均有存在。

具體說來,到底哪些詩篇(詩樂)用于祭祀呢?遺憾的是,先秦文獻的明確記載太少,我們只知道用于祭祖的有《周頌》的《清廟》[8]、《雝》及《大武》組樂《時邁》《武》《賚》《桓》[9]等區區幾首。[10]為什么記載的如此少?這恐怕與東周時期整體文化大勢有關。

首先,在“詩樂”與“禮”的關系上,春秋時代“禮崩樂壞”,不斷出現“禮樂失所”的現象,即“詩樂”與各級各類之“禮”不能正確對應。如《左傳·襄公四年》《國語·魯語下》都記載的“穆叔如晉”一事:晉悼公燕享魯穆叔之禮樂,竟然出現了本該“兩君相見”才能使用的“《文王》之三”。以“周禮盡在”著稱的魯國,情況也不樂觀,《論語·八佾》載:“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作為卿一級別的季氏敢公然搬用天子祭禮用樂《雍》(《周頌·雝》)。于此“管中窺豹”,可見當時“禮崩樂壞”的程度著實不低。由此也可推測,依托周禮的 “《詩經》祭祀禮樂”已日益式微。

其次,于“詩”與“樂”的關系上,東周時代日趨“詩樂分離”,這加速了“《詩經》祭祀禮樂”本義的遺失。王國維說:

此《詩》、樂二家,春秋之季,已自分途。《詩》家習其義,出于古師儒,孔子所云“言詩”、“誦詩”、“學詩”者,皆就其義言之,其流為齊、魯、韓、毛四家。樂家傳其聲,出于古太師氏,子貢所問于師乙者,專以其聲言之,其流為制氏諸家。[11]

在“詩樂合一”之時,“詩樂”的原始禮制儀式之用,必然緊密結合詩義,不可能離詩義太遠。[12]但《詩》家專注文本,結合自家之說,引申出各種見解,他們并不太重視包括“祭祀禮樂”在內的“詩樂”之本義。實際上,這種現象已經在春秋時代政治人物“斷章取義”的“引詩賦詩”里大量涌現。之后,儒家在《詩經》中發揮其“道德哲學”,四家詩是其傳承者。[13]而樂家專注技術性操練,如上面王國維提到的制氏,《漢書·藝文志》載:“漢興,制氏以雅樂聲律,世在樂官,頗能紀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他們已記不得“禮樂之義”,更不要說“詩樂”本義了。

當然,也有保存與恢復“《詩經》祭祀禮樂”本義的努力。這就不得不提《毛詩序》。從內容看,《毛詩序》對《詩經》的《風》、《雅》及《魯頌》部分以“美刺”說之,《毛傳》則輔以“比興”的方法主題先行地貫徹“美刺”之旨,如此解讀未免有種種穿鑿附會之處,與本義有一定距離。[14]如此,在《風》《雅》兩類詩上,《毛詩序》對具體詩篇是否“祭祀禮樂”,幾乎沒有涉及。但對《周頌》與《商頌》,《毛詩序》較嚴格遵循了以“儀式之用”為功能指向的闡釋,這其中涉及很多祭祀儀式。從形成年代看,《毛詩序》是先秦至漢初“層累”的產物。[15]那么,它對這二《頌》的解讀,可能有一部分是傳下來的“古義”,也可能有一部分是其“作者們”的“研究成果”。但這些解讀到底是不是“祭祀禮樂”本義,就需要甄別。[16]

除《毛詩序》外,東漢蔡邕《獨斷》保存了《魯詩》對《周頌》的闡釋,這些說法與《毛詩序》基本相同,但《魯詩》多出“歌”字,它以某儀式所“歌”的形式闡釋詩篇,如其云:“《清廟》一章八句,洛邑既成,諸侯朝見,宗祀文王之所歌也。”[17]這種形式更符合周代“詩樂合一”的文化特征。但《魯詩》是否因襲了《毛詩序》,仍不是很清楚。

漢代之后,古人的“《詩經》祭祀禮樂”研究即以先秦文獻、《毛詩序》為最基本的材料,以尋找詩篇與具體禮制儀式的關系為主要方法,進行了篳路藍縷的探索。這些研究得出了很多有啟發的觀點,有的已經相當可信。但古人“惜言”,所論吉光片羽,有時觀點尚不成系統,缺乏論證。還有,最為制約古人研究的是先秦可用文獻稀少,常常面臨“文獻不足征”的問題。

而今天,有賴于百年來商周考古的蓬勃發展。于“禮”,新材料諸如甲骨文、金文、東周簡牘不斷發現與釋讀,禮器如各類青銅器、玉器日益增多,禮制遺跡如周原宗廟等已發掘與復原;于“詩”,與《詩經》有關的先秦材料屢屢“重見天日”,如上博簡《孔子詩論》,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耆夜》,安徽大學收藏《詩經》簡,等等。毫不夸張地講,相比古人,我們獲得了更多對“《詩經》祭祀禮樂”誕生大背景的認識,此議題也正面臨新的“機遇與挑戰”。在此優渥的條件下,找出《詩經》中哪些是“祭祀禮樂”,具體屬于何種禮制類型,其功能何在,仍是未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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