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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呂進序跋集
  • 呂進
  • 2778字
  • 2025-04-28 11:10:54

潔白的云朵

——王爾碑散文詩談片

處于巨大轉機之中的新詩首先關注的,是要讓詩具備真正的詩的內核,它對那些可能掩蓋“非詩”的內在質素的外在形式提高了警覺。應當說,這是時代使然,是新詩歷盡坎坷道路后的成熟。近兩年,散文美因而也就較之格律美成了詩壇更廣泛的詩美浪潮。于是,和更加自由的自由詩一起,散文詩也獲得了青春。

散文詩當然并非今天才有。中國新詩的發祥地是《新青年》。一九一八年一月,《新青年》雜志的四卷一號刊出的首批新詩中,沈尹默的《人力車夫》便是散文詩。現代文學史上的不少大師涉獵過散文詩領域,包括魯迅、郭沫若、茅盾三位。郭風的“葉笛”,柯藍的“短笛”,以悠揚的笛聲吸引了廣大讀者群。不過,散文詩最有生氣的篇頁恐怕還是這兩年掀開的:追隨前人的腳跡,詩壇出現了一群散文詩的探求者。本文評論的王爾碑就是很值得關注的一位。

云,是王爾碑散文詩的常見主題。“夏日的厚重的云,在藍天的石壁上,塑造它自己的維納斯”,王爾碑這樣唱道。云的意象體現了這位女詩人的美學。她的詩章,正像潔白的云朵:柔和而純凈。

有如潔白的云朵,王爾碑散文詩是柔和的。

詩人用一顆女性的心去感受生活,她的心中流動著的是似水柔情。不以奔放雄豪的氣度見長,也不以哲理意蘊的深度取勝,詩人的目光喜歡停留于一花一葉、一草一石之上,她把擷取的花葉草石放在自己全部的人生經驗當中發酵,進行柔和化的處理,醞造出生活的美,心靈的美,自然的美。從饋贈石榴的山里的媽媽身上,詩人看見的是:“呵,山里的媽媽給我一顆美麗的心。我知道:那顆心里藏著許多珍珠,水紅水紅的珍珠”;從紅嘴的相思鳥的鳴叫中,詩人聽到的是:“心,已唱碎了,鮮血染紅我的嘴唇。這是海水也洗不掉的胭脂,它要人們永遠看見我的思念”。詩人對生活的全部感受,對生活的形象思考和感情評價,詩篇中飽含的愛憎,都投上了柔情的光環。這是更內向、更婉妙的歌聲。樹、螢、夕陽、新月、姑娘、小孩……一旦入詩,便都以溫情脈脈的眼神望著讀者。

這一別開蹊徑的詩格使詩人樂于“撞車”:詩的觸角不但向不為人們熟悉的“物”伸展,尤其樂于向人們熟悉的“物”伸展。詩就是發現,從不熟悉之物發現熟悉的詩情,這也許容易一些;從熟悉之物去開拓出不熟悉的詩的天國,這就需要更大的功力。取材平凡而又別有開掘,王爾碑的散文詩就往往使讀者在想象空間上、美的享受上很富有。女兒,是媽媽“一面會說話的誠實的鏡子”;雨珠,“是大地母親最小的女兒”。童年迷戀過的螢在問:“你,還是以前的你嗎?”忘神地編織著的蜘蛛在說:“我不要你稀罕!我創造,我快樂!”古老的詩歌形象閃射出陌生的異彩。時代的風,在王爾碑的琴弦上彈出新的音符——柔美的音符。

六十年代,詩壇曾經圍繞郭風的散文詩掀起過一場爭論。爭論是由對郭風散文詩“不善于充分表達那揮斥風雷、拔山倒海的氣概”的指責開始的。顯然,這種指責有礙于詩歌園地的百花齊放。我們說,柔和婉約的風格有其局限性,但哪一種詩歌風格沒有自己的局限性呢?我們應該要求每一位詩人都要表現時代詩情,我們卻不應該規定每一位詩人都只能通過一種途徑去表現時代詩情。我以為不但為整個社會主義新詩而奮斗,而且為每一位詩人的藝術個性而奮斗的詩評,才能適合時代的需要和詩歌發展的需要。

有如潔白的云朵,王爾碑散文詩是純凈的。

比起一般的抒情詩,散文詩有更多的敘述、描繪和議論的方便與自由。這種“自由”也帶來危險。散文詩的自由是跳舞的自由,游泳的自由。不合舞步,不懂游泳技巧,就有出洋相甚至喪失生命的危險。高爾基完成劇本《底層》的次年(即一九〇三年),又寫了著名散文詩《人》。他在致《底層》西班牙譯者的信中,希望后者也把《人》翻譯出來。高爾基說,因為“那里面體現并發展了《底層》的主要思想”。也就是說,散文詩畢竟是詩,盡管它也有散文的某些特點,它與敘事性文學卻是不可相互取代的。同一主題的《底層》與《人》各司其職,各展其長,后者是前者的潛臺詞,前者是后者的故事化。

王爾碑很懂得將散文詩的敘述、描繪與議論置于詩的藝術規律之下。她的散文詩的純凈正源于此。她對避免行文的汪洋恣肆有很高的警惕,在她的散文詩中,敘述,是突破時空限制的敘述;描繪,是突破形體限制的描繪;議論,是附麗于詩歌形象的議論。

試讀《遙寄》:

夜雨中,你悄悄走了。

走得那么遙遠。聽不見母親的呼喚;你只聽見大海的嘆息。

歲暮,黃昏。

母親,癡癡地等待……呵,海上飛來一朵浪花,可是你寄回的魂靈?

信里,只有一幅畫:半截燃燒的紅燭。

紅燭呵,在夜風里沒有熄滅。天涯游子的愛不會熄滅。

從“走”到“等”,從“等”到“信”,詩筆沿著所抒之情大步跳躍前進,將一切屬于散文的敘述從詩中推出去,形成大片大片的空白。

“大海的嘆息”—“飛來一朵浪花”—“半截燃燒的紅燭”,這是詩人用蘸滿詩情的超脫之筆進行的描繪,它們“離形得似”充滿暗示,這是詩的描繪,而屬于散文的描繪也從詩中被推了出去,形成形象的高度集中與高度概括。

《遙寄》通篇有詩人對游子鄉思的感情評價,但它盡在無言中,是空中音,是水中鹽,是蜜中花。

王爾碑就是這樣細心地保護著詩的純凈,細心地去掉她的散文詩云朵中的塵埃。

她的散文詩因此比通常的散文詩篇幅更加短小,但又富有景不盈尺而游目無窮的藝術效果。上舉的《遙寄》幾乎概括了一部長篇小說的內容,可是它尚不足百字,而在王爾碑的詩篇里,《遙寄》已遠非短小之作了!純凈,帶來篇幅短小;短小,又進一步有利于表現手法的純凈。重疊、排比,這些散文詩的常見手法在王爾碑散文詩這里幾乎沒有交椅。篇幅短小的散文詩似乎不需要維系全詩的鏈子,它們如晴空白云,卷舒自如,渾然天成,純凈無瑕。

柔和純凈,這是王爾碑對散文詩的美的奉獻。

王爾碑出生在四川鹽亭縣一個偏僻山村里,自幼愛詩,富于幻想。家庭和學校給了她最初的詩的熏陶。王爾碑引起更多注意的是她的散文詩,但她并不只寫散文詩;這如同她引起人們更多注意是在這幾年,但她遠遠不是近幾年才開始寫詩。新近出版的大型詩集《黎明的呼喚》就收進了這位女詩人的三首小詩。其中的《紡車聲》是她在一九四六年以“海濤”的筆名發表在重慶《新華日報》上的。

美是不倦的創造,這是詩人的信條。在詩創作過程中,她沒有停止過探索的腳步,她尋覓自己,發展自己,完善自己。動的追求在作品中凝結為靜的屬性——她的作品從內容到形式都呈現出不斷更新的狀態。從“海濤”到“白云”,這是一條近四十年的漫長之路。但她的追求中始終有一個基本風格:醉心于詩意的自然流出,不愿給華麗的音韻這類形式因素以阻塞詩意泉水的機會。詩人向往的是:青草的靈魂,流云的形態,泉水的歌聲。

現在,詩人終于找到了和她的個性、氣質、志趣、審美理想最和諧的詩歌樣式,并取得了第一批可喜的收獲。我愿王爾碑的散文詩在深化自己的時代內涵上有更加長足的進展,我多愿詩壇的藍色天幕上升起更多更美的柔和純凈的白云!

(王爾碑:《行云集》,重慶出版社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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