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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呂進序跋集
  • 呂進
  • 2897字
  • 2025-04-28 11:10:55

詩的漫畫 漫畫的詩

——序羅紹書《淺刺微諷集》

羅紹書同志既是抒情詩人,又是諷刺詩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在諷刺詩上付出的努力似乎更多。他不但常有辛辣而富有詩味的新作,還選編了《中國百家諷刺詩選》,后者選入一九一九年以降的一〇一位詩人的諷刺詩佳篇二百余首,實在在中國新詩史上有拓荒之功。現在,他的《淺刺微諷集》又將面世,我是很高興的。

從西方語言考察,“諷刺”源于古希臘的一個詞“薩蒂爾”(英語、俄語的“諷刺”一詞都源于此,所以發音相近)。它是古希臘神話中一位模樣古怪、行為荒唐的小神的名字。也就是說,諷刺總是與喜劇性事物聯系在一起,前者是對后者的特殊評價。

從漢語考察,“諷刺”本作“風刺”。古人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刺者,達也。”從這里可以看出諷刺與幽默的區別。諷刺多少是富有幽默的,但它不完全是幽默。幽默的對象不一定是社會生活和個別人身上的社會性弊病,諷刺的對象卻一定是社會性弊病。

詞源學幫助我們把握諷刺詩的美學特質。諷刺詩的藝術使命就是以笑為武器對社會生活和個別人身上的社會性弊病給予嘲笑和鞭撻。開放、改革的時代大潮沖刷著中國,隨著這大潮也卷起不少泥沙。時代呼喚驚世駭俗的諷刺詩,諷刺詩遇到了發展自己的良好機緣。

如果說,抒情詩的本質是對美的直接肯定,那么,諷刺詩的本質就是對丑的直接否定。當然,任何否定,如果它要成為有詩意的否定的話,它都必須有審美理想在閃光。

我們星球上的第一個諷刺詩人據說是阿爾基洛科斯,他是公元前7世紀的古希臘詩人。他的諷刺對象最后在諷刺詩的譴責下上吊自盡了。這足見諷刺詩從一出世就顯露出非同尋常的鋒芒。我們今天呼喚諷刺詩,當然不是要弄得別人去上吊,而是希望詩歌能夠在祖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加強自己的批判力量。

我想把話題講得遠一點。

有人問我:你對80年代的中國新詩的宏觀把握如何?我曾回答說:熱鬧中的寂寞。

“小圈子”熱鬧。寫詩的人熱鬧。從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文學開始到20世紀的現代主義文學,歐洲在這七百年間出現過的“旗號”“流派”,80年代的中國新詩在七年間幾乎都拿來“熱鬧”過一陣子。

“大圈子”寂寞。在詩歌接受者的“大圈子”、當代中國人的“大圈子”那里,詩人的“熱鬧”很少有共振效應;或者更進一步說,詩人越“熱鬧”,讀者越冷漠。

有人說,詩本來就是貴族化的文學樣式,像街上流行的紅裙子一樣流行的詩絕非真詩。這話又對又不對。比起其他文學樣式,詩更選擇讀者。但是誰又能否認作為中國古典詩歌的最高風范的唐詩贏得了一代又一代的億萬讀者呢?(請留心,這些讀者中還包括一些外國人呢——現在不是有些人總是把對中國文學、中國詩歌的權威評價權送給藍眼睛、黃頭發、高鼻梁嗎?)

熱鬧中的寂寞是千真萬確的反常現象,問題只在于如何認識它。我以為這個詩歌現象包容著兩個動因。

從外因看,是外在文化條件的變遷。現代中國人的生活節奏加快,業余生活時間減少。在有限的業余生活中,文化生活又大大豐富,尤其是電視文化以它的直觀性、娛樂性奪走了數量可觀的文學(包括詩歌)讀者。同時,商品經濟的活躍也減弱了詩歌的擴展。從內因看,是新詩的社會性的減弱。在80年代,中國新詩開始了批判性的自我反思。這種反思,從文化革命年代開始,上溯到50年代后期,再上溯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更上溯到中國新詩的濫觴期。詩的文體意識加強了。與此同時,作為對中國新詩長期時或出現的“脫軌”現象的警惕,部分詩人在詩的社會性這個課題上產生了誤解,以為詩只有在削弱甚至全部排除社會性時才能獲得純粹性。

對第一個動因,我們可做的事情不多。也許我們只能隨順時代的發展。對第二個動因,我們就應當做出改變它的努力。詩總是應當立足于比較超脫的境界,走出人生、走出世界以獲得審美靜觀,但是它的價值、它的魅力最終是與人生和世界相連的:對生命的體驗,對人生的思索,對時代的感應。在新與舊、創新與守殘相搏斗的時代,“出世”的詩、“出世”的詩人必然被“入世”的讀者所冷淡。

詩只能在自己的時代里尋求不朽。

在詩的文體可能性的前提下去加強詩的社會性,將給徘徊中的中國新詩注入新的活力。作為這個努力的一部分,就是應當推動諷刺詩的發展:諷刺詩本身就是社會性、批判性很強的詩體,類似的藝術,如漫畫、相聲、雜文等目前都比諷刺詩更活躍。

《淺刺微諷集》的顯著特點是它對近年來的“流行病”的快捷反應。這說明詩人有顆敏感而多思的詩心。詩集對許多社會性弊病的鞭撻給讀者以親近感。比如,我這個學界中人讀到《小招術》《高爾基的奇聞》《“點睛”》《楊貴妃的腳》等篇什時,就感到非常痛快:詩人的投槍正中穴位,使一些現象“光天化日現丑態”。

比如《楊貴妃的腳》所刺的那些老兄:

楊貴妃的腳到底有多大?

嘿,不長不短二寸九。

增之一分——長過頭,

長生殿上別想走;

減少一分——短過頭,

玄宗見了必嫌丑;……

丑本來不過就是丑。當丑力求自炫為美的時候,就出現了丑的自身矛盾,丑變成了滑稽。(“滑稽”本是中國古代一種注酒器的名稱。《太平御覽》說:“滑稽,酒器也。轉注吐酒,終日不已。”酒從一邊流出來,馬上又向另一邊轉注進去,這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無聊的問題和故作莊重的學者姿態在這里構成了無價值的內涵和有價值的外表的矛盾。詩人智慧地抓住這個矛盾,運用夸張的手法去強調、強化這個矛盾,于是“刺者、達也”,達到了在笑中批判的目的。

《淺刺微諷集》善于在金碧輝煌、堂堂皇皇的地方發掘出世俗的霉臭,語言生動巧妙。《“揩會”謠》諷刺借“開會”以“揩油”的人們;《“管”娘》諷刺“管”制親娘的不肖之子,語帶雙關,妙趣橫生。最令人捧腹的是《婚前“檢查”》,這里說的可不是去醫院作檢查:

原來婚前要“檢查”,

查看腰包圓與否。

腰包兒圓,天長并地久,

腰包兒扁,曲江休折多情柳。

滑稽是一種與崇高在形式上相對照、在本質上相一致的形態。如果說,崇高是現實肯定實踐的嚴肅形式,滑稽則是這種肯定的比較輕松的形式。在這些諷刺詩作品里,詩人所肯定的道德觀、倫理觀、價值觀在凈化著讀者的心靈——就在他們發笑的時候。古羅馬詩人把“詩銘”比作蜜蜂:既有刺,又有蜜。諷刺詩亦復如此。或者換個說法,諷刺詩對于社會性弊病是辣椒,但對整個社會來講,辣椒又是富含多種維生素的營養品呢!

《淺刺微諷集》是羅紹書同志的第一本諷刺詩集。詩體的繁榮總是需要歷史的條件,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為諷刺藝術家提供了一顯身手的空間。我因此希望能盡快讀到詩人的第二本、第三本詩集。新的詩集也許應當比《淺刺微諷集》更放“膽”一些。《淺刺微諷集》給我的印象是:詩集出自一位有膽有識的詩人之手,然而“膽”有時又并不總是與“識”一致。詩人有“識”,還須放“膽”想象,放“膽”夸張,放“膽”地超越“形似”,放“膽”地言過其實。這里需要的是想象力、機智和深邃。唯其如此,詩篇給人的印象就會更深,給人的震動就會更帶爆炸性——就像馬雅可夫斯基說的那樣:

大行冒煙,

小行爆炸。

我想紹書同志不會認為這是我的苛求吧?紹書同志早在1955年就開始了詩歌創作,在大學生時代就加入了作協分會,他的藝術經驗是豐富的,在“百尺竿頭”必能“更進一步”。

是為序。

1988年1月30日于中國新詩研究所

(羅紹書:《淺刺微諷集》,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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