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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冠疫情與極端主義的框架建構

第一節 新冠疫情與暴力極端主義框架建構

新冠疫情導致全球公共衛生危機的同時,伊斯蘭極端主義、右翼極端主義均在利用因疫情危機而產生的分歧、局部沖突、治理失靈和民眾不滿等來推進激進化和煽動暴力襲擊。對此,可以采用社會運動理論中的框架模式,研究暴力極端主義對新冠疫情的認知、框架建構問題,包括如何以共識動員推進激進化,同時以行動動員鼓動恐怖襲擊。從框架建構的成效研判來看,雖然疫情期間暴力極端主義的恐怖活動受到一定限制,但是從框架共鳴度、安全和治理真空的擴大,特別是中長期國家的合法性危機來看,暴力極端主義的疫情框架建構值得關注。

引言

新冠疫情可以說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世界面臨的最大危機,[1]而且可能對國際安全產生難以估量的嚴重沖擊。除了直接導致全球公共衛生危機外,此次疫情也對暴力極端主義、恐怖主義等非傳統安全領域造成間接的影響。

作為非對稱對手的本性,極端恐怖分子往往具備明顯的適應能力,并極力利用他們所感知的任何脆弱性。事實上,暴力極端主義和恐怖勢力正極力把握疫情制造的機會結構。2020 年7 月6 日至10 日,第二屆聯合國反恐周在線上舉行,主題為“全球疫情環境中的反恐戰略和實際挑戰”。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指出,疫情下全球反恐工作面臨更多的挑戰,“基地”組織、“伊斯蘭國”及白人至上主義者和仇恨團體等,都在利用因疫情危機而產生的分歧、局部沖突、治理失靈和民眾不滿等來推進其目標。疫情也凸顯出人們在濫用數字技術、網絡攻擊和生物恐怖主義等新形式的恐怖主義面前的脆弱性。[2]

然而在現有文獻中,關于災難與恐怖主義、極端主義關系的實證研究并不豐富,大多聚焦于 2004年印度洋海嘯與當地恐怖主義關系的案例。[3]在經驗研究方面,貝雷比(Berrebi)和奧斯特瓦爾德(Ostwald)對災難和恐怖主義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評估。通過對 1970—2007 年 167 個國家內部恐怖主義、自然災害、經濟、人口等變量的考察,該研究發現,災難與隨后恐怖事件的頻率及烈度存在正相關的關系。而且自然災害與恐怖主義之間的關聯性與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有密切的相關性,特別是較為貧窮、人均GDP較低的國家。[4]

因其固有的和持續的不確定性,研究人員將COVID-19 描述為“錯誤信息傳播的完美風暴”。[5]為分析新冠疫情對激進化和恐怖主義的結構性影響,考慮到意識與行為的關聯與綜合,本節以暴力極端主義為研究對象,主要包括伊斯蘭極端主義和右翼極端主義兩種類型。理論方面主要采用社會運動理論中的框架模式。框架通過聚焦、連接和轉變等功能引導參與者的認知和行動,因而社會運動過程的同時也是一個框架建構過程;框架建構是一個行動導向的、斗爭性的動態過程。以此為基礎,本節將重點研究暴力極端主義對新冠疫情的認知、框架建構問題,包括如何以共識動員推進激進化,同時以行動動員鼓動恐怖襲擊。

總體而言,在對COVID-19認知和敘事方面,伊斯蘭極端主義側重于宗教歸因,即病毒源于真主的憤怒和懲戒;右翼極端主義強調陰謀論,即針對白人社會的陰謀。同時,兩者都對疫情采取了煽動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態度。伊斯蘭極端主義者聚焦于疫情導致的安全真空和政府的脆弱性,趁機實現復蘇或擴大勢力范圍;右翼極端主義者則煽動對少數群體的仇恨,宣稱要加速現有制度的滅亡。然而,在新冠疫情影響下,各類極端主義勢力的框架建構、敘事主題及行動有哪些異同,體現出激進化與恐怖主義發展的哪些趨勢?這些問題有待深入分析。

一 診斷式框架與極端主義的敘事

自2020 年3 月以后,“伊斯蘭國”的阿拉伯語周刊Al-Naba已發表了多篇關于COVID-19 的文章或專題報道。從這些文章和報道中,我們可以了解該組織關于新冠疫情的認知,以及它如何以一種滿足自身需求并推進自身目標的方式來構建這一框架。總體上,“伊斯蘭國”的框架包括三個關鍵敘事:構建話語——疫情的伊斯蘭化;“哈里發”信徒的人性化與西方的妖魔化;利用危機實施“伊斯蘭國”戰略。[6]其他伊斯蘭極端組織和右翼極端組織也在建構診斷性框架,但在問題歸因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

(一)天譴論

在框架謀劃(又稱框架規整)過程中,框架渲染是對既有價值和信念的美化、潤飾、顯化和激發。文化面向越來越成為框架渲染過程中的重要特征,即社會運動在框架謀劃中著重使用符號、語言、身份等文化要素并凸顯其價值理念。圍繞突如其來的大規模新冠疫情,暴力極端主義在框架謀劃的過程中,首先選取了支持者所熟悉的宗教、文化元素進行框架渲染。在以宗教式話語對病毒和疫情進行解讀、區分“敵我”的同時,以天譴論作為認同政治和占領道德優勢的敘事手段。

1.“伊斯蘭國

在認知和宣傳層面,“伊斯蘭國”首先對新冠病毒采取了伊斯蘭化的策略,即以宗教話語對其進行解讀,確定自身的道德優勢以及對敵人的貶損。它的出版物Al-Naba將新冠病毒描述為“真主的懲戒”或“真主的戰士”。

該組織Al-Naba第220期上發表了首篇關于COVID-19的文章,題為“確實,真主的復仇是嚴重的”(引自《古蘭經》85:12),并暗示這種疫情是真主對任何違背先知及其教義解釋者的懲罰。[7]Al-Naba第224期,“伊斯蘭國”發表了一篇題為“十字軍最可怕的噩夢”的評論,要求其成員和支持者應利用其對手當前的弱點,毫不留情地發動越獄和襲擊行動。[8]“伊斯蘭國”發言人阿布·哈姆扎·古拉希(Abu Hamza al-Qurashi)在2020年5月28日發表題為“不信教者將知道最終的居所/家園屬于誰”(引自《古蘭經》13:42)的音頻聲明,再次重申新冠病毒為真主的懲戒。該聲明認為,由于新冠病毒,“十字軍戰士”目前正在遭受“伊斯蘭國”戰士制造的種種苦難,例如他們的尸體被“扔到街上”、生活在強制實行的宵禁之下。[9]

2.“基地組織

與“伊斯蘭國”類似,在認知和敘事層面,“基地”組織也將COVID-19定義為“真主的懲戒”,但它對病毒的回應稍顯“溫和”,認為應對疫情唯有皈依和懺悔。“基地”組織發表了一份名為《前進之路:關于冠狀病毒疫情的一句忠告》的聲明。該聲明長達六頁,主要針對的是西方讀者。聲明稱COVID-19為真主的“隱形戰士”,已對美國經濟實施沉重打擊,新冠疫情“暴露了美國主導下全球經濟的脆弱性”,呼吁西方大眾接受邀請,皈依伊斯蘭教。[10]

當然,面對新冠疫情,“基地”組織分支機構的應對策略更具實用主義的色彩。敘利亞的遜尼派極端組織“沙姆解放組織”(Hayat Tahrir al Sham,HTS)指示其追隨者不要讓病毒分散他們對付什葉派等敵人的斗爭。該組織將此病毒稱為“暫時流行病”,與“已經破壞了人民的宗教信仰及其塵世生活的”什葉派相比,這種病毒顯得蒼白無力。

(二)陰謀論(Conspiracies)

在右翼極端主義對COVID-19 診斷式框架的建構中,陰謀論逐步成為敘事的重點。在右翼極端主義的圈子里,人們對新冠病毒進行了陰謀化的解讀,在制造恐慌、排外情緒的同時,極力在社會內傳播右翼的意識形態和塑造對立。英國反極端主義委員會主席薩拉·汗(Sara Khan)指出,陰謀論已成為新冠疫情下極端主義團體的明確策略之一,他們將陰謀論作為“誘餌”來獲取支持、推動激進化,并試圖使極端主義敘事常規化。[11]

右翼極端主義關于新冠病毒陰謀論的敘事五花八門。例如,新冠病毒是大公司或反西方國家開發的一種生物武器,目的是強制接種疫苗以奴役人類;病毒通過 5G技術傳播;疫情被精心策劃以操縱美國的政治等。與此同時,在右翼極端主義的陰謀論敘事框架中,呈現出越來越濃厚的政治化趨勢。在西方社會中廣為流行的 QAnon [12]支持者斷言,比爾·蓋茨、索羅斯、大型制藥公司等行為體制造了新冠病毒,而在全社會嚴格的防疫措施則是“深層政府”(Deep State)[13]的陰謀。還有觀點認為,新冠疫情的應對舉措甚至病毒本身,只不過是政府專權或向精英輸送利益的手段。

關于新冠病毒的陰謀論在互聯網特別是社交媒體上持續泛濫。據統計,僅僅在2020 年上半年的數月內相關主題在Twitter上增長了 750%,在Instagram上增長了 815%,在Facebook上增長了 694%。[14]右翼極端主義借病毒陰謀論的敘事,不斷將少數族裔特別是亞裔群體污名化,而特朗普等政治領導人利用病毒對外國的無端指責無疑增強了這一趨勢。

同時,在右翼極端主義對于陰謀論的框架建構中,由于網絡信息傳播的特性,越來越體現出受眾的參與性。這種參與性源自互聯網中的“眾包”(crowd-sourcing)效應(或曰“群智”效應),即陰謀論追隨者通過提供補充、擴展或本土化敘事的信息,自己塑造給定的理論。這種效應在QAnon上表現得尤為突出,其追隨者依賴自己來解釋和采取行動,而不是在運動背后的匿名用戶(僅稱為Q)的明確指示下進行。在“自己做研究”格言中,QAnon 常常以精心制作的證據來論證自身的主張,在此過程中,他們往往自我認同為調查者或陰謀論研究者。

美國聯邦調查局承認,包括QAnon等反政府、基于身份或邊緣化的政治陰謀,對激發犯罪或暴力活動的影響日益增大。[15]所以,關于新冠病毒的陰謀論也在危及西方社會內部的安全和穩定。2020年 4月初,火車工程師愛德華多·莫雷諾故意使一列火車脫軌,試圖使它撞上停靠在洛杉磯港口的美國海軍醫院船美慈號(Mercy),就證明了這一點。莫雷諾聲稱,他希望引起人們對COVID-19 相關陰謀的關注,即美慈號將COV ID-19 受害者帶到古巴的關塔那摩灣。[16]

(三)診斷式框架建構與轉換的異同

各類極端主義勢力對新冠疫情的診斷式框架建構雖然在動機上相似,但在責任歸因、應對策略等方面仍有明顯的差異。當然,它們在框架轉換中又體現出高度的靈活性。

1.框架建構機制

如前所述,面對新冠疫情,“伊斯蘭國”的診斷式框架主要包括:構建話語——疫情的伊斯蘭化;哈里發信徒的人性化與西方的妖魔化;利用危機實施“伊斯蘭國”戰略。與之類似,右翼極端主義疫情敘事的主題包括:(1)確定要歸咎的群體;(2)反對政府的合法性;(3)鼓勵、動員—煽動暴力—反對外部團體。

盡管不同極端主義運動的世界觀存在著深刻的差異,并且這些運動內部也有著明顯的意識形態分歧,但這些運動的核心是危機下的認同建構和激進化。右翼極端分子和伊斯蘭極端主義者在利用新型冠狀病毒方面的圖示機制和敘事框架上具有相似之處——病毒被賦予診斷式的功能解釋:先前存在的敵人形象得到加強,虛假信息和陰謀論得到傳播;在此基礎上,根據這兩種極端主義的世界觀,這種病毒具有“積極”的性質,即右翼和激進的伊斯蘭團體都認為這種疾病的影響至少部分有助于他們的事業。同時,這兩類團體也利用病毒在他們的敵人中間制造恐懼。這種基于認同政治、錯誤歸因的診斷式框架,無論采取哪種方式,都將成為極端組織推進激進化、鼓動暴力恐怖襲擊的工具,并為其對立、仇恨的敘事辯護。

2.框架轉換

從框架言說的角度來看,恐怖組織通過調整其敘事框架,[17]把對疫情的敘事不斷從天譴論轉移到機會論。而右翼組織則在凸顯陰謀論,煽動反政府、反移民的情緒,從而有利于自身的政治認同。

客觀來說,在疫情蔓延的第一階段,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天譴論框架并未實現充分的動員效果,置身于“局外人”而非“受害者”的定位、使用“真主懲罰”等邊緣價值作為動員框架,難以快速讓受眾理解、接受及形成共鳴,更難以促進激進化及恐怖行動。基于框架轉換的視角,“伊斯蘭國”的出版物逐步調整對新冠病毒的傳播和由此產生的事態發展的框架,強化COVID-19作為“十字軍的夢魘”的敘事。該組織宣稱,由于在疫情蔓延的過程中,為打擊“伊斯蘭國”而成立的聯盟和國際安全體系已退縮,該組織必須從這一形勢中獲取最大收益。“伊斯蘭國”呼吁支持者利用西方社會處于弱勢的這一時刻,并利用政府的分心以及軍事、安全和醫療資源及人員的重新部署來發動攻擊。與之類似,世界各地的伊斯蘭極端勢力也將新冠疫情視為地緣政治機會,“沙姆解放組織”甚至提出了“政治和經濟崩潰”及國際體系瓦解的可能性。

右翼極端主義團體也同樣機會性地對新冠疫情做出了反應,其敘事框架是圍繞著利用既有的偏見來闡釋危機。在它的敘事中,少數群體成為病毒傳播的替罪羊,反政府言論得到強化,以表明政府利用這種疫情作為侵犯公民自由的機會。在疫情的初期階段,右翼極端主義者或民粹主義者甚至“歡迎”新型冠狀病毒的后果,錯誤地宣稱它將對婦女和外國人發動致命攻擊。新冠疫情被認為是邁向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第一步,他們幻想這種病毒可能被用來專門殺死“非白人”猶太人、警察或其他執法機構成員。隨著疫情的擴散,與伊斯蘭極端分子類似,右翼極端主義也在調適自身的敘事,特別是將病毒用作攻擊少數群體的工具。

二 促發式框架建構與極端主義暴力動員

促發式框架建構重點強調問題的嚴重性、任務的緊迫性、行動的有效性和道德的適當性。與之類似,極端主義社會認同理論認為,極端主義意識形態根植于危機解決方案的構造中——因為個體所屬的“內群體”正面臨著生存危機,因此必須采取激進、至上主義(supremacist)和暴力的解決方案。因此,伊斯蘭極端主義和右翼極端主義都趁機利用正在肆虐的疫情來推進其運動和意識形態,并利用COVID-19作為“分化議題”(wedge issue)的建構框架,針對“外群體”進行歸因并呼吁極端暴力。[18]新冠疫情和安全、治理真空的結合,成為暴力極端主義建構促發式框架、鼓動把握機會采取行動的基礎。

(一)利用安全真空

以新冠疫情下的中東局勢為例,伊拉克等國近年出現的雙重安全真空已成為“伊斯蘭國”復蘇的重要契機。一方面,伊拉克安全部隊的重心一度被迫轉向抗疫工作,同時疫情的肆虐分散了原本羸弱的伊拉克政府的資源和注意力。另一方面,因為疫情和本地沖突的激化,[19]外國軍隊大大減少了基地、教官的數量及空中偵察次數,逐步撤離伊拉克。伊拉克政府及軍隊在疫情和外部支援減少的雙重壓力下,打擊“伊斯蘭國”的意愿和能力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這種雙重安全真空的出現,對復蘇中的“伊斯蘭國”組織是一個極大的鼓舞。

Al-Naba第226期發布的聲明中,“伊斯蘭國”明確叫囂,鑒于服從安拉是唯一可以阻止他憤怒的方式,現在必須進行“圣戰”。以安拉的名義進行“圣戰”、殺害敵人是其成員所肩負的責任。[20]“伊斯蘭國”實質上將新冠疫情導致的全球危機視作機會之窗:恐懼蔓延,相關國家沒有做好充分準備——既然疫情是由安拉創造的,因此必須信任安拉,執行“圣戰”的指令比任何時候都要緊迫和重要。

1.越獄行動

為了補充人力資源,“伊斯蘭國”極力鼓動其成員和支持者突襲監獄,將其支持者從伊拉克和敘利亞的監獄和拘留營中釋放出來。通過大肆渲染敘利亞監獄及難民營中穆斯林的悲慘境遇,“伊斯蘭國”指明作為施害者的西方應對侵犯穆斯林人權的行為負責。同樣,強調被關押在敘利亞北部的“伊斯蘭國”成員的苦難,目的是向支持者表明,該組織沒有忘記這些人的命運;同時,該組織將自身塑造為穆斯林的代表,強調西方侵略戰爭的“真正受害者”一直是穆斯林遜尼派,而不僅僅是“伊斯蘭國”。

Al-Naba2020年3月19日發布的時事通訊中,“伊斯蘭國”鼓勵其追隨者“利用新冠疫情解救‘穆斯林囚犯’”,包括其在敘利亞監獄和拘留營的成員。針對在伊拉克(摩蘇爾)、敘利亞(巴古茲)和利比亞(蘇爾特)等地被關押的數千名“伊斯蘭國”武裝分子,利用新冠疫情對伊拉克和敘利亞造成的混亂和安全真空,通過越獄行動“解救”武裝分子實現人員補充和戰略復蘇,是“伊斯蘭國”在疫情暴發初期最主要的目標之一。

實際上,在“伊斯蘭國”的興起及發展壯大過程中,它最成功的行動之一是2012—2013 年的“破墻”越獄行動。這一輪越獄行動持續時間長,組織水平高,特別是2013 年7 月伊拉克阿布格萊布監獄的越獄事件,使500 多名囚犯得以逃脫。目前,敘利亞北部關押“伊斯蘭國”囚犯的監獄由庫爾德民兵組織“敘利亞民主力量”管理。但是由于過度擁擠和人手不足,“敘利亞民主力量”稱這些監獄為定時炸彈。據伊拉克情報機構稱,“伊斯蘭國”一直在策劃代號為“打破藩籬”的越獄行動。這種類似于“破墻”的大規模越獄行動可以為“伊斯蘭國”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復興鋪平道路。[21]

2020年3月30日,敘利亞東北部的格韋蘭(Gwheran)監獄發生了一場大規模騷亂,其間十余名“伊斯蘭國”囚犯趁亂逃脫。2020年5月初,“伊斯蘭國”武裝分子在敘利亞東北部的哈賽克(Hassakeh)監獄制造了騷亂,甚至一度占領了該監獄。2020年8月2日,“伊斯蘭國呼羅珊省”對阿富汗楠格恰爾省監獄發動襲擊,造成數十人死亡,大量囚犯越獄。該監獄關押著約1500名囚犯,其中包括約300名“伊斯蘭國”恐怖分子。

2.行動動員

“伊斯蘭國”的直接行動目標在于,利用伊拉克日益衰弱的反“伊斯蘭國”聯盟,重新奪回在伊拉克失去的“勢力范圍”。可以看到,自2020 年以來“伊斯蘭國”所謂的“圣戰”正在卷土重來——他們不再以直接控制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固定領土為目標,而是發動更“積極”的襲擊行動配合促發式框架,鼓動更多的同情者和支持者加入。據統計,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武裝人員總數超過 1萬人。其突擊隊主要在伊拉克西部和北部的遜尼派省份、敘利亞東部以及敘伊邊境地帶活動,利用疫情和伊拉克政治動蕩造成的安全漏洞,重新在農村發動長期叛亂,以及在巴格達和其他大城市發動零星行動。2020年初至 5月,“伊斯蘭國”已制造超過430 起襲擊事件;僅 2020 年 4 月,“伊斯蘭國”在伊拉克就實施了 110起襲擊,這是 2020年 1月份的兩倍,[22]也是自2019 年12 月以來最高的事件紀錄。[23]在敘利亞,“伊斯蘭國”在幼發拉底河以東的地區開展了攻擊行動,并在中部沙漠地區巴迪亞開辟了活動營地。

自2017年被擊潰以來,“伊斯蘭國”一直在緩慢地重建它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網絡。它似乎也試圖證明,與世界上大多數其他恐怖組織和叛亂組織不同,盡管新冠病毒對其行動施加了種種限制,但該組織仍然有能力采取協同行動。從某種意義上說,“伊斯蘭國”意識到這是一個值得炫耀的機會,也是一個展示自身能力的機會,證明它可以在嚴峻的地形和城市地區行動,直接挑戰伊拉克的安全部隊。直到2020年末,雖然“哈里發國”的實體瓦解,但“伊斯蘭國”繼續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重建其網絡,保持穩定的攻擊行動節奏,并以充足的資金持續發動一系列低水平的破壞、伏擊和恐怖主義行動,為可預見的未來做準備。所以說,“伊斯蘭國”正在以自身的行動作為促發式框架,通過彰顯自身的行動能力對支持者進行宣傳和鼓動。

3.鼓勵分支全球行動

隨著各國政府被迫將注意力和資源集中在應對COVID-19的影響上,“伊斯蘭國”迅速呼吁其追隨者利用這一局勢,這也成為對其分支的“行動指令”。很明顯,在這一形勢判斷和行動動員下,“伊斯蘭國”分支在非洲、亞洲乃至歐洲的活動再次抬頭。

在非洲,2020年“伊斯蘭國”在西非和薩赫勒地區的分支組織不斷加大襲擊力度,嚴重惡化了當地的安全形勢。恐怖勢力控制著馬里和布基納法索的大片農村地區,他們正在侵入尼日爾的西南部。尤其是在莫桑比克,隸屬于“伊斯蘭國中部非洲省”(ISCAP)的武裝分子在2020年發動了多次襲擊(包括2020年3月底對一個戰略港口發動的重大襲擊),造成700多人喪生,另有20萬人流離失所。“伊斯蘭國西非省”等分支組織在乍得湖流域的活動則有增無減。

在南亞地區,“伊斯蘭國”的分支機構持續通過襲擊活動展現自身的生存能力。2020年3月25日,“伊斯蘭國呼羅珊省”對阿富汗錫克教廟宇發動襲擊,造成26人死亡;2020年4月初,“伊斯蘭國呼羅珊省”宣稱對阿富汗巴格拉姆機場的火箭襲擊負責;2020年4月中旬,“伊斯蘭國”宣布對馬爾代夫發動首次襲擊。盡管這次襲擊只涉及五艘政府船只的毀壞,但無疑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因為“伊斯蘭國”進一步證明了其向新國家擴散的能力。

通過凸顯末日敘事,暗示COVID-19 作為真主的懲戒,東南亞地區的“伊斯蘭國”附屬組織利用疫情加大了籌款和宣傳活動力度。同時,“伊斯蘭國”在東南亞的重要分支“阿布沙耶夫”組織也未停止在當地的恐怖活動。在菲律賓,在安全部隊追捕哈提卜·哈詹·薩瓦賈安(Hatib Hajan Sawadjaan)[24]的過程中,“阿布沙耶夫”組織的武裝分子殺害了11名菲律賓士兵。2020 年8 月24 日,“阿布沙耶夫”組織還在菲南部的霍洛市發動了連環爆炸恐怖襲擊,造成至少17 人死亡。

在歐洲,2020年法國、英國至少發生了兩起“伊斯蘭國”煽動的恐怖襲擊。讓西方社會深感不安的是,德國當局在2020年4月中旬破獲了一個由四名“伊斯蘭國”成員(全部為中亞籍)組成的恐怖小組。在“伊斯蘭國”敘利亞領導層的指示下,該小組試圖策劃對美國在德國的軍事設施和人員的襲擊。

(二)生物恐怖主義及病毒武器化(Weaponizing COVID-19)

從恐怖主義的角度來看,將病毒作為武器的動機部分是鑒于它可能產生的后果,在很大程度上也基于目標社會脆弱性的研判。恐怖主義的邏輯在于,通過肉體傷害或威脅來制造恐怖,以此作為一種脅迫手段。COVID-19造成的社會混亂、經濟損失和死亡威脅可以說是恐怖主義的完美劇本。也正是在這一邏輯下,雖然新冠疫情中的陰謀論不斷泛濫,但并不妨礙生物恐怖主義或將病毒武器化成為右翼極端主義促發式框架的重要內容。

作為報復手段,在疫情暴發的初期,極右翼組織極力鼓動將COVID-19 用作生物武器以制造恐慌和威脅。例如,他們在社交媒體上敦促受感染的極右翼支持者去當地的猶太教堂,盡可能多地擁抱猶太人;對當地的少數族群、交通系統咳嗽,或者去銀行取小面額紙幣,污染它們,然后去購物等。對此,美國政府正式將傳播該病毒視作恐怖主義行為,已經有兩人因為威脅傳播病毒而面臨恐怖主義罪行的指控。然而,右翼極端分子仍公然在互聯網上號召追隨者在疫情期間發動襲擊,而且冠狀病毒實際上已重塑恐怖分子的襲擊計劃。最為極端的形式是,受“COVID-19 源自猶太人”這一陰謀論的蠱惑,美國密蘇里州的新納粹成員蒂莫西·威爾遜(Timothy Wilson)企圖炸毀一家醫院而被FBI擊斃。[25]這也表明,關于病毒的陰謀論在現實中可以成為促發恐怖襲擊的有效框架。

但總體而言,由于惡意傳播而可能造成的任何額外感染,在新冠疫情的情況下可能相對微不足道;同時,發動這種攻擊的窗口期相對較小,因為疫苗的開發和大規模接種,這種生物恐怖主義的危害已大大減弱。當然,惡意傳播新冠病毒必然對公共衛生及防疫措施造成消極的影響。

(三)加速主義與加布洛運動

隨著新冠疫情在歐美國家的肆虐并導致嚴重的感染率及社會失序,西方右翼極端主義長期鼓吹的“加速主義”(accelerationism)再次勃興,并成為此類運動主要的促發式框架。簡單來說,加速主義的意識形態認為,西方政府已無可挽回地被多元文化政策、自由主義和多樣性等“墮落”的價值觀所毀滅。該運動提倡使用暴力和恐怖主義以加速系統的滅亡,而不是消極地等待“暴力內戰”。制造混亂、政治緊張并煽動“種族圣戰”,這將喚醒白人群眾并最終導致整個系統崩潰。[26]以此為促發,加速主義的行動框架直接明了——當前的政治、社會秩序是一種失敗,必須通過暴力來加速其滅亡。

受其鼓動,典型如美國的布加洛運動(Boogaloo movement)已發展成為一股強大的右翼極端勢力,嚴重威脅社會秩序與安全。布加洛運動是一個組織松散的極右翼反政府的極端主義運動。運動的追隨者通常被稱為“布加洛男孩”或“布加洛布瓦”,他們試圖通過再次發動內戰,以重塑白人統治的美國社會,這一目標被他們稱為“布加洛”。

在框架建構和渲染的過程中,布加洛運動發展出一種日漸連貫的敘事方式,其中包括殉道者神話以及頻繁緊密的聯系網絡,在分享暴力文化和內部笑話的同時,策劃現實世界中的行動,比如針對警察的暴力襲擊或武裝集會等。“他們的敘事試圖以神話般的對抗來重現美國革命的光榮歷史”;同時,“布加洛運動試圖將各種對政治和種族的不滿群體合并起來,將他們匯集成一個具有技戰術能力的反政府暴徒組織。這些暴徒看起來很像美國版的‘伊斯蘭國’或‘基地’組織分子。”[27]布加洛運動表明,受社交媒體啟發的恐怖主義已經從獨狼式的威脅行為者演變為一種基于模因的叛亂,它可以在短時間內聯合起來并造成重大的威脅。在疫情封鎖期間,包括布加洛運動在內的極右翼組織在網絡中的支持率大大提高。

隨著新冠疫情的暴發,布加洛運動的極端論調一度在社交媒體中迅速傳播。在 Twitter、4chan 等社交媒體中,右翼極端主義成功實現了“ boogaloo”與新冠疫情之間的框架橋接。據不完全統計,在2020 年2—3月,在4chan 討論區宣傳“ boogaloo”的帖子中,有 26%與疫情密切相關。[28]監測報告顯示,截至2020 年4 月中旬,Facebook上有125 個群組積極支持“ boogaloo”想法,其中超過63%是在2 月至4 月創建的。這些群組成員總數超過72000 人,而且有一半是新會員,這表明相關勢力已成功地利用COVID-19 吸引了新的追隨者。[29]

(四)伊斯蘭極端主義與右翼極端主義促發式框架的差異

在疫情暴發的初期,右翼極端分子一度試圖通過生物恐怖主義和暴力叛亂,在新冠疫情中制造混亂。同時,伊斯蘭極端、恐怖組織也敦促加強對敵人采取行動。暴力極端主義勢力的行動呼吁或者說促發式框架,內在地顯示出相關勢力內部在組織層面上的協調性和行動共識上的連貫性。當然,兩者在疫情下策略選擇的不同也反映出兩股勢力內在的組織化差異。

凱勒·昂(Kyler Ong)和努爾·阿齊瑪(Nur Aziemah Azman)研究了疫情期間右翼極端分子和“伊斯蘭國”的動員框架,認為兩者的差異體現了右翼極端勢力和伊斯蘭極端主義在利用公共衛生危機時所采取的首選技術、策略和程序。就“伊斯蘭國”而言,它具有更加組織化的層次結構,即使它越來越多地授予其分支機構策劃與發動攻擊的自主權。相比之下,右翼極端勢力缺乏“中央”權威或指揮結構,可能導致利益的分散化。這些因素不可避免地在雙方極端分子如何、何時以及在何處尋求發動襲擊方面形成了不確定性。[30]

1.行動呼吁的差異

在促發式框架中,“伊斯蘭國”通過媒體宣傳持續呼吁“圣戰者”對敵人發動進攻。為了激勵追隨者,通過將自身定位為穆斯林的保護者,以獲得更大的吸引力并擴大隊伍,“伊斯蘭國”呼吁支持者利用covid-19疫情來“解救”“穆斯林囚犯”,特別是目前被拘留在敘利亞的拘留所和難民營中的數千名“伊斯蘭國”戰斗人員。然而,COVID-19在歐洲、南亞等重要地區的大規模爆發嚴重制約了該組織自身的行動,為此,它發布了警告行動人員逃避歐洲的指令,并就如何應對這一疫情提供了指導。所以,“伊斯蘭國”在疫情期間的主要行動,仍然是利用伊拉克等國的安全真空,頻頻發動進攻以求東山再起。

對極右極端分子來說,疫情暴發初期的社會恐慌和混亂為其在網上宣傳陰謀論和煽動暴力提供了機會,這也轉化為通過 Telegram 等各種加密渠道發動攻擊的明確呼吁,無論是通過直接武裝暴力,還是將病毒用作生物武器——即鼓勵感染者將病毒傳播給執法官員和非白人群體,從而使病毒成為武器——都表明極右團體在極端性和排他性上正在踐踏文明準則。

2.組織因素的差異

除了意識形態方面的根本差異,伊斯蘭極端主義與右翼極端主義之間最明顯的區別在于組織性的因素。

伊斯蘭極端主義行動框架的核心是強有力的組織設計,具體包括:垂直領導和控制機構,行動部門及協調機制,為行動提供指導的意識形態。例如,“伊斯蘭國”具有更加等級化的組織結構,它曾經建立了一個“準政府”,對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大片領土進行“統治”。相比之下,極右翼在很大程度上是分散的,有著不同的影響中心。這種去中心化或扁平化的組織結構,使獨狼式襲擊成為右翼極端勢力主要的行動方式。此類襲擊往往與網絡中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導致的個人自我激進化有關。在疫情的背景下,他們試圖自己解決問題,包括把自己變成“武器”,從而為生物恐怖襲擊提供便利。

對于右翼極端主義運動而言,除了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等少數幾個獲得普遍接受的意識形態目標外,其組織結構由于缺乏中央權威或指揮機構,使右翼支持者無法圍繞上級機構制定自身目標、接受戰略建議或行動指示。而且右翼極端主義在組織層面的高度分散化和利益多元化,又不可避免地造成內部矛盾和利益分裂。所以說,組織、目標和利益方面的分散,實質上限制了右翼極端主義圍繞新冠疫情的促發式框架建構。這種分散和無序,也導致了右翼極端主義的整體行為朝聚眾型、宣泄型路徑發展。

三 框架建構與行動效果分析

總體而言,對于許多伊斯蘭極端主義和右翼極端主義勢力來說,新冠疫情已成為證實自身意識形態合理性、促進激進化、鼓動暴力和武裝進攻的“天賜良機”。暴力極端主義對這種機會的把握,首先體現在它們的框架建構和推廣過程中。所以,自從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疫情一直處于暴力極端主義媒體宣傳和信息傳播的前沿。極端主義團體把傳染病的蔓延當作真主(上帝)對敵人的懲罰,他們宣揚種族仇恨、啟示錄式的陰謀論和末日敘事。除了利用診斷式框架明確疫情的責難者外,暴力極端勢力更試圖以促發式框架鼓動暴力。以“天譴論”敘事為例,恐怖分子通過把新冠病毒描述為“真主的憤怒”以實現對敵人的污名化。但是,如果他們將它扭曲為“真主的考驗”,將促發更多的恐怖威脅。

一般來說,學界傾向于以共鳴度來檢驗框架建構在動員上的有效性。然而,除了對框架本身的效果進行評估外,我們仍需結合具體場域及行動,考察框架建構對運動總體性的影響。所以,對于新冠疫情下暴力極端主義框架建構的成效,我們可以從激進化、填補安全治理真空、爭奪合法性等短期、長期不同的階段進行評估。

(一)框架共鳴度與激進化

共鳴度是框架建構效果的集中體現,具體包括中心度、經驗可信度和感受通約度等八個指標。可以說,在集體行動動員方面,暴力極端主義利用新冠疫情的框架建構較好地引發了部分受眾的共鳴,這有利于推進激進化過程。

1.個體焦慮

除了嚴重的致命率,新冠疫情對日常生活的破壞、導致的大范圍失業及收入銳減,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個體的現實和精神生活。這可能導致低水平的潛在心理癥狀,從焦慮增加到輕度妄想,這些癥狀可能會隨著破壞持續時間的增長而惡化,進而導致新的或復發的自我毀滅行為(self-destructive behaviors),例如家庭虐待或濫用藥物等。[31]在危機時期,人們常常需要調節機制來應對恐懼和焦慮,例如轉向宗教尋求慰藉等。但是,這些不確定性和心理挫折使人們更傾向于激進的敘事,這些敘事尋求把各種“他者”作為替罪羊,并承諾簡單的解決辦法。[32]有大量證據表明,實際或感知到的個人損失、挫折感和死亡恐懼促進了激進化,所有這些都可能與疫情有關。[33]

事實上,新冠疫情期間信息(準確或虛假的信息)是在一個充滿恐懼和不確定性的環境中傳播的。正如在科特迪瓦所看到的,對大流行的恐懼可能導致破壞性的行動——一個在建的衛生中心被抗議者摧毀。根據當地居民的說法,這座建筑建于阿比讓的尤普貢地區,被認為距離人們的住所太近。在焦慮加劇的背景下,錯誤信息傳播或分歧性敘事可能會動員一些人采取行動。[34]也正是在這種氣氛中,恐怖組織試圖引誘弱勢群體,通過利用他們的恐懼、期待和愿望,將他們中的某些個體引入極端主義的敘事中。

2.社會隔離

在大流行導致普遍性個體焦慮的同時,為遏制病毒傳播而采取的社會封鎖措施,也會增加激進化的可能性,因為人們在網絡及社交媒體中花費更多的時間,以在不確定性中尋找答案,而將自己暴露在極端主義宣傳之下。自從新冠疫情暴發以來,Youtube、Facebook、Twitter 等社交媒體中與“世界末日”、“十字軍”和“馬赫迪”(Mahdi)等概念相關的極端主義資料激增。例如,Telegram上與極右意識形態團體有關的加密頻道用戶大量增加。僅在2020 年3 月,一個白人至上主義頻道的用戶就增加了800%,而其他類似的右翼意識形態頻道增加了 6000多個用戶。[35]在美國開始實施封鎖和社會隔離的措施時,極右內容和在線參與度增加了13%;在封鎖措施實施10 天之后,參與度增加了21%。[36]

由于社交活動受限,焦慮的個體可能變得更容易激進化,他們花費更多的時間在社交媒體上與朋友和家人交流,以消費社交媒體上制作的材料,這實質上有利于極端主義敘事框架的擴散。同時,在保持社交距離的同時,與他人的隔離及正常社會交往本身的疏遠也意味著,激進化的相關行為難以被外人察覺。

3.框架共鳴度

有研究考察了“伊斯蘭國”的外圍支持者在新冠疫情初期的反應,通過具體的內容分析梳理其主題和敘事。研究者從在線平臺 Telegram、Twitter 和 Rocket.Chat 上收集并整理了 2020年 1月 20日至 4月 11日442 條“伊斯蘭國”在線支持者的數據,確定了11 個重要主題和敘事,為進一步分析“伊斯蘭國”支持者對COVID-19的認知建立了一個基本框架。[37]外圍支持者關注議題與“伊斯蘭國” “官方”宣傳之間的內在聯系表明,新冠病毒為“伊斯蘭國”提供了一個團結支持者的主題,成為促進極端主義信念的機會,從而有助于鞏固“伊斯蘭國”的支持基礎(見圖1-1)。

圖1-1 “伊斯蘭國”支持者關于新冠病毒內容的主題和敘事分類

資料來源:Chelsea Daymon,Meili Criezis,“Pandemic Narratives:Pro-Islamic State Media and the Coronavirus,”CTC,June 2020,https://ctc.usma.edu/pandemic-narratives-pro-islamic-state-media-and-the-coronavirus/.

還有研究通過對六個右翼極端主義運動[38]從 2020年 2月下旬至 4月下旬兩個月在開源平臺 Telegram 上發布的言論進行分析,確定了六個“危機框架”:(1)移民:COVID-19 的傳播是移民穿越漏洞百出的邊界引發的;(2)全球化:COVID-19 的傳播是全球化和多元文化主義的結果;(3)治理:COVID-19 的影響是治理不善導致的;(4)自由:COVID-19 導致安全化國家的擴張;(5)適應力(Resilience):極右團體創造了對COVID-19 的適應力;(6)陰謀論:COVID-19 源自陰謀,當然也有對陰謀理論的普遍反思。[39]該研究表明,伴隨著大量傳統的關于移民、民族純潔性和仇外心理的隱喻,極右翼團體正極力散布關于病毒的陰謀論,鼓勵暴力、破壞或仇恨等犯罪行為。

(二)行動:安全、治理真空與政府合法性

從暴力極端主義與國家的關系來看,無論是叛亂型、恐怖網絡型,還是松散團體型暴力恐怖勢力,均與國家(政府)在空間控制、意識形態及合法性等方面存在全面的競爭。在新冠疫情引發的危機下,兩者在上述領域的競爭必然發生重大轉變。

一方面,隨著國家軍事和經濟資源捉襟見肘——最初用于打擊暴力極端主義團體的資金和醫療衛生供應繼續被轉用于應對疫情,其安全治理的資源和能力必然會受到挑戰。這將產生兩個相互關聯但又各自獨立的影響:(1)損害現有的反恐成果;(2)在弱勢國家中出現安全、治理真空并被極端主義團體填補。疫情持續的時間越長,各國從疫情和金融衰退中恢復的周期就越長,極端—恐怖組織在薩赫勒、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和也門等地區和國家增強影響力的機會就越大。

另一方面,作為反現狀、反國家的行為體,與結構相對僵化的政府體系相比,暴力極端勢力更具適應性和靈活性,更容易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在不利的情況下生存和擴張。國家治理危機的出現,為極端、恐怖勢力的意識形態宣傳、框架敘事擴展提供了現實土壤,后者將進一步加大對合法性的爭奪。暴力極端主義可以針對疫情防控出現的一系列危機,不斷調適、豐富自身框架,擴大自身的影響。對反叛勢力而言,危機可能成為證明自身治理能力的機會。事實上,國家必須證明其絕對的治理能力,以維護信譽、民眾支持和合法性,而反叛勢力只需證明相對于政府的相對能力,即可獲得同樣的結果。

1.短缺與無力應對

面對新冠疫情,政府的防治能力及其績效與政治合法性密切相關。極端主義團體的常用話語是,政府要么不能或不愿采取行動,因此不應被視為合法。面對新冠疫情,國家防疫物資和應對能力的缺失,將為暴力極端主義的擴張創造機會,這在非洲的薩赫勒地區尤為明顯。

目前,COVID-19已經傳播到薩赫勒地區的許多國家。由于衛生基礎設施有限,資源匱乏以及衛生狀況不佳,這種疾病正在進一步破壞國家的穩定。原本存在的安全、治理危機加上公共衛生危機,同時導致了人道主義危機。隨著 COVID-19可能造成進一步的動蕩,薩赫勒地區“支持伊斯蘭與穆斯林”組織(Jama'a Nusrat ul-Islam wa al-Muslimin,JNIM)、“大撒哈拉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 in the Greater Sahara,ISGS)等團體也有了更多的機會來利用當地的脆弱性,擴大支持以實現其在該地區的目標。[40]

一方面,COVID-19加劇了薩赫勒地區安全局勢的惡化。“支持伊斯蘭和穆斯林”組織、“大撒哈拉伊斯蘭國”和其他極端主義團體不斷通過利用該地區累積的問題而擴大影響:治理不善、忽視大量地區和群體的訴求、民族間的緊張關系等(通常是由于資源短缺)。另一方面,COVID-19加劇了薩赫勒地區相關政府的治理危機。暴力極端主義團體已經表現出能夠融入當地社區的能力,提供原本無法獲得的服務,包括醫療保健和安全保障。在薩赫勒地區,“支持伊斯蘭和穆斯林”組織、“大撒哈拉伊斯蘭國”等暴力極端團體正在填補當地的治理真空。

2.不滿與不平等

為應對新冠病毒的傳播和擴散,許多國家被迫采取了限制社會流動、加強社交距離、關閉學校企業和部分公共空間等措施。在許多右翼極端主義團體看來,政府對社會活動的限制是對公民自由的侵犯,甚至包括佩戴口罩等防疫措施,也被某些群體刻意與陰謀論聯系起來。同樣,相關社會的限制措施也成為極端勢力分裂性敘事的組成部分。“博科圣地”的首領阿布·巴克·謝考(Abu Bakr Shekau)就聲稱,臨時關閉清真寺等政策的實質在于反伊斯蘭。[41]更為嚴峻的挑戰在于,因疫情防控措施導致的企業停產、失業和收入銳減等現實經濟問題,引發了相關群體的強烈不滿。公共衛生危機與社會經濟停滯所引發的共振,都在加劇相關群體的不滿,從而引發對政策有效性的質疑。

同時,在許多國家中由于抗疫物資、公共醫療服務的短缺,加上疫情對國家經濟的沖擊,都可能會大大加深社會中的不平等和分化。同樣,因為病毒傳播與擴散的突發性以及各地防控力度的差異,不同群體可能在感染率、住院率和死亡率等方面均存在差異。這些差異化的因素都可能成為極端主義建構不平等話語框架的原材料,即以差異塑造不滿,以不滿制造分歧。

3.合法性爭奪

對于新冠疫情,盡管大多數恐怖組織缺乏資源來進行全面的醫療應對,但即使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也有助于獲得積極的關注,并凸顯政府的不足之處。[42]例如,黎巴嫩真主黨部署了1500 名醫生、3000 名醫護人員,20000 多名積極分子,以及 100多輛緊急車輛來應對COVID-19和消毒公共場所,[43]這實質上刻意與黎巴嫩政府的防控能力形成了鮮明對比。在許多情況下,暴力極端主義組織試圖通過提供醫療衛生、社會服務等公共產品以填補國家治理的空白,并將自己融入當地社區。這在薩赫勒等地區尤其明顯,當地社區對“支持伊斯蘭和穆斯林”組織、“大撒哈拉伊斯蘭國”等組織的支持,往往與這些組織的意識形態觀點脫節,而是與它們所提供經濟或安全保障的能力掛鉤。在那些本來治理不善的地方,這可能只會進一步削弱政府的合法性。歷史經驗表明,在歐洲一些地區,1918—1919 年的流感大流行與 20世紀 30年代初對德國納粹的支持率上升之間存在聯系。[44]

反過來,政府在安全、穩定及發展層面的績效認同也與公眾對疫情防治措施的信心密切相關。在2020年5—7月對10000多名尼日利亞人的調查發現,暴力沖突與新冠病毒應對之間存在新的關系。數據顯示,暴力受害者可能更不信任尼日利亞政府的疫情應對措施。[45]例如,在卡杜納州,沒有不安全感的受訪者中,58%—63%的人對政府的疫情應對措施持積極態度,而經歷過安全威脅的人這方面的數據只有 44%—55%。這表明,減少不安全感將有助于增強人們對政府在其他領域(例如應對COVID-19)的信心。

(三)社會結構:短期制約與長期影響

為避免框架建構論通常存在的意志決定論傾向,我們仍需結合社會結構因素對暴力極端主義的框架建構及其行動的影響進行補充。整體而言,新冠疫情削弱了恐怖主義行動的“順暢度”,其程度取決于恐怖分子活動地區的“停滯”程度和政府的控制能力。但是,新冠疫情又為恐怖分子提供了許多機會,甚至可以起到激勵作用。很明顯,受新冠疫情嚴重肆虐的沖擊,使許多國家的國家能力或國家力量受到了直接的削弱,這將在中長期改變極端、恐怖勢力與國家間的實力結構。

1.短期制約

新冠疫情引起的普遍社會停擺將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絕大多數恐怖分子。除了少數完全孤立的極端分子外,大多數恐怖組織和網絡的成員同樣容易受到COVID-19的感染,其活動也會受到普遍的社會疏遠措施、供應鏈和運輸系統中斷的影響。[46]實踐表明,由于封鎖措施,某些類型的犯罪大幅下降。然而,這些下降可能是短期的,一旦封鎖措施放松并且開始恢復正常工作和社交活動,我們可以預期相關數據可能大幅增加。

同時,媒體對新冠疫情的高度關注也可能阻止一些潛在的恐怖分子在新冠疫情期間發動襲擊。如果缺乏足夠的媒體聚焦,恐怖組織制造轟動性襲擊事件的動機也可能受限。即使是以COVID-19病毒發動生物恐怖襲擊,這種策略也不能保證可以制造轟動性的媒體效應。現實情況是,在疫情肆虐的背景下,如果缺乏必要的檢測,人們接觸到的任何人都可能是病毒攜帶者——確定責任將是困難的,而且遠非瞬間的,從而使恐怖主義的目標之一——灌輸恐懼——最小化,而且目前的環境也可能增大了公眾的承壓能力。

如前所述,短期內最有可能增加的恐怖主義威脅在于沖突地區。由于預算減少、軍事人員的健康風險以及優先事項的轉移,一些國家可能不得不縮減反恐行動。恐怖分子將設法利用安全真空及疫情導致的國際反恐合作減少的機會,在局部地區實現復蘇或擴大控制范圍。

2.長期影響

對新冠疫情對國際極端、恐怖主義的長期影響,目前還難以做出準確的評估。因此,我們只能從疫情是否擴大了極端、恐怖組織招募和激進化的機會結構方面進行研判。在許多方面,COVID-19的累加效應尤為明顯,即加劇了許多國家中激進化和暴力極端主義的潛在誘因。極端主義的現有和復雜驅動因素將在整個疫情中繼續存在,并且某些因素可能因新冠疫情的多種經濟,社會和政治影響而加劇。[47]

很明顯,COVID-19 已經直接給許多國家的經濟造成了嚴重的沖擊。例如,世界銀行2021 年6 月發布的《全球經濟展望》指出,全球增長前景依然面臨嚴重的下行風險,包括新冠疫情再度卷土重來以及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債務高企帶來的金融壓力。在低收入國家,疫情的影響導致之前取得的減貧成果出現倒退,并加劇了糧食不安全狀態以及其他長期存在的挑戰。[48]特別是對于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區,由于疫情限制措施加劇了該地區多國政治和安全緊張局勢,2020年該地區經濟嚴重受挫,而且面臨疫苗接種滯后、通貨膨脹、糧食危機等諸多挑戰。即使最初的危機得以消除,這種疫情的經濟影響也會得到凸顯,并將持續制造心理壓力及社會不滿。因此,在暴力極端主義的敘事框架中,激進化與對政府合法性的質疑將在中長期持續下去。

那些國庫耗盡、國民生產總值縮水的政府將面臨困難的抉擇,不得不在國家收入減少的情況下,以犧牲國防支出(包括反恐資金)為代價,養活人民并振興經濟。除此之外,衛生、安全、治理等各類危機的疊加,將全面惡化沖突國家的投資環境和借貸能力。此外,由于疫情導致的國際合作重心轉移,將削弱國際安全合作。

結語

如前所述,集體行動框架具有使動性、斗爭性和動態性的三個特征。在與原有極端主義意識形態、“主框架”或預后式框架高度協調的情況下,暴力極端主義利用新冠疫情進行的診斷式、促發式框架建構明確了施罪者的責任、強化了對“他者”目標的仇視性及對暴力的鼓動性。尤其需要指出的是,面對世界疫情的發展變化,極端主義勢力展現出框架轉換的高度靈活性。

經過多年“反抗西方壓迫”的敘事框架建構后,2014年敘利亞戰爭以及隨后“伊斯蘭國”宣布建立“哈里發”,為極端主義受眾提供了一系列更清晰、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再加上容易獲得的實際機會,促成了暴力的集體行動。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拿起武器應對新冠疫情的必要性明顯不足。一般而言,伊斯蘭極端主義敘事框架的主線是“壓迫—憤怒—榮耀”。即“我們一直被西方壓迫;現在我們對他們感到憤怒并要與之抗爭;未來,我們將獲得勝利或殉道的榮耀”。對于新冠疫情,天譴論敘事歸因為來自真主的懲罰,這意味著沒有西方或阿薩德政權等人格化加害者可以直接負責,尤其是隨著病毒的擴散穆斯林世界也遭受病毒的肆虐。天譴論敘事的促發措施——贊同極端分子對宗教的解釋并加入他們的暴力“圣戰”——遠非不言自明,而是取決于他們是否被接受為可信的意識形態擁護者。相比之下,機會主義的鼓動填補疫情造成的安全、治理真空,進而實現“伊斯蘭國”的復蘇就更具有明確的可操作性。

同樣,右翼極端主義對新冠病毒采取了陰謀論的診斷式框架,但是組織的分散性、歸因主體(敵人)的多元性,以及各類病毒陰謀論間的自相矛盾,都可能削弱其敘事的動員能力。隨著疫情常態化和政府應對措施常規化,陰謀論敘事的邊際效益逐步遞減。同樣,陰謀論的歸因和鼓動以病毒為武器發動恐怖襲擊之間,也存在診斷式框架與促發式框架之間的脫節。然而,因“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引發的種族沖突和騷亂,為右翼極端勢力利用混亂和不穩定鼓動加速主義的促發式框架提供了新的機會。雖然這與新冠疫情的暴發并沒有直接關系,但是再次凸顯了一種深刻的政治不公正感對觸發大規模動員的重要性。[49]

隨著疫情導致的經濟衰退和不確定性的持續,極端主義的敘事將能夠與廣泛的情緒和不滿聯系起來,推進激進化和極端暴力。隨著疫情中長期影響的顯現,暴力極端主義將不斷對現有框架進行調適,繼續以分裂性話語、兩極對立的敘事進行歸因和動員,特別是將敵意定位于外群體之中。內外群體之間的敵對敘事不可避免地導致極端主義的強化及循環。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聯合國反恐周提出了未來反恐工作的重點領域,“需要通過對新冠疫情敏感的整體方法來解決恐怖主義言論的傳播。與新冠疫情相關的心理、社會、經濟和政治壓力急劇上升,絕不能允許恐怖分子利用這些裂痕和脆弱性”。[50]對于新冠疫情期間暴力極端主義的框架建構及其對激進化和暴力的鼓動,我們必須予以高度的重視,針對當前的疏漏及可能出現的危機擬定明確的“反框架”和打擊極端主義策略。首先,需要對暴力極端主義在中國活動的類型、組織、國際化水平,特別是其疫情敘事的支持程度進行評估。其次,圈定疫情期間易受極端主義敘事影響的群體,制定“反框架”措施。再次,需要在網絡和社交媒體中阻隔暴力極端主義敘事框架的傳播。最后,可考慮擬定后疫情時期的凝聚計劃,從心理、民生等角度疏導部分民眾的不滿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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