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國秦漢西南民族地理的格局與觀念研究
- 孫俊
- 1722字
- 2025-04-28 19:58:49
序
葛劍雄
歷史民族地理是歷史地理的一個分支,其研究對象與當代民族地理并無二致,即民族及其相關要素的空間分布與變化。但由于歷史民族地理研究時間段是歷史時期,所以有其特殊的難點。
首先,“民族”是一個近代才產生的,富有中國特色的概念,現行的民族劃分和識別更是直到上世紀50年代才形成的。如何將古代見于記載或流傳下來的“種族”名稱轉換成今天法定的民族名稱,即使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是極其困難的。因為古書中記錄的這些名稱,大部分是以“戎”“狄”“蠻”“夷”“越”“苗”等用于表示非華夏族系的名詞構成的,一部分是由大小不同的地名構成的,往往很難判斷它們是否構成一個族群,或者屬于同一族群。
一個比較簡單的辦法,是完全采用原始史料中使用的族群名稱。但這樣做的科學性同樣無法得到保證。因為存世的史料,特別是早期的史料,大部分出于華夏族系用漢字的記載,很難判斷所記的族群名稱究竟是其自稱,還是華夏或其他族群對他們的稱呼。即使是其自稱,無論是音譯還是意譯,都難以肯定是否正確,是否有同名異譯或異名同譯。同一個族群在不同的時間、空間被使用不同的名稱,被當作不同族群的例子比比皆是。
其次,研究當代民族地理的基本手段是田野調查和實地考察,只要工作做得足夠深入和細致,幾乎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一時解決不了,可以先充分記錄,積累資料,創造條件;自己解決不了的,可以邀集同行,或提交給相關學術界,或在現場討論研究。但要研究歷史民族地理,特別是早期的民族地理,在文獻資料以外幾乎找不到可靠的根據。對于未留下遺跡、遺址、遺物的古代族群的遷移和分布,田野調查和實地考察都無能為力。考古發掘和研究的成果往往能起決定性的作用,但這樣的成果與古代的實際存在相比只是鳳毛麟角,而且帶有很大的偶然性。因為古代的存在能夠保存下來的只是其中極少數,而其中被發現或發掘的又為少數,得到認定并能作出精確結論的就更少了。
至于涉及民族和國家的觀念、思想的研究,更難在文獻記載以外找到根據。在沒有文字證據的情況下,考古成果至多能在生產和生活方式、原始崇拜、祭祀活動等方面提供一些不確定的信息。而漢字記錄下來的內容,更多是基于華夏本位的價值體系,由華夏(漢族)選擇、加工甚至曲解、編造才形成的。如對夷夏之辨的強化,對戎狄蠻夷的貶斥和丑化,對蠻夷“恭順”“向化”的夸張,對“歸順”蠻夷地區、羈縻政區、土司轄區的程式化和理想化等等,都不能簡單地認定為可靠的史實。
所以,盡管老一輩的歷史學家、歷史地理學家早就指出民族史和歷史民族地理的重要性,歷史地理學界一直致力希望能構建和發展歷史民族地理這個分支,但依然無法填補這一領域在時間、空間和內容上的空白。
正因為如此,孫俊的《戰國秦漢西南民族地理的格局與觀念研究》稱得上是一項新的探索,具有創新意義,值得重視。
戰國秦漢有關西南民族的史料本來就有限,新出土、新發現的史料中也少有涉及,已被現有研究論著羅掘盡凈。作者又做了一次徹底的蒐羅整理,旁及碑刻記錄、地方文獻、漢譯彝文資料,又從考古成果中梳理圖像資料。對現有成果,作者也一一研討,巨細靡遺。再借鑒、融合地理學、歷史學、民族學、形象史、概念史等研究方法,在前人的基礎上又進了一步。
作者揭示了在戰國秦漢西南地區族群演進具有族群性、區域性雙重特征,并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態勢下存在區域性與整體性協同演進的特征;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演進的區域性與整體性協同既受地貌、氣候條件的影響,又受王朝國家建構的影響;漢族群體及其分布格局的形成既受移民因素的影響,又受巴蜀土著群體華夏認同的影響;民族地理觀存在由族群與方位搭配的族群政治地理空間模式向族群與政區搭配的族群政區地理空間模式轉變過程;族群地理空間的建構是以大一統多民族國家建構為導向的,并體現出結構化、秩序化特征;并得出了西南區域范圍內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演進的“自覺”階段應始于戰國時期的結論。
盡管其中一些說法的證據還顯得單薄,盡管部分結論還需要更多的理論和實際的支撐,本書無疑是一項探索性、創新性的成果。對于一位剛進入歷史地理領域的年輕學者,在博士論文階段就完成了本書的基礎,更是難能可貴的。所以我相信這只是作者歷史民族地理研究的開端,有理由有信心期待他的新成果。
2021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