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沈言梔總是不自覺地繞路經過圖書館。她告訴自己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但每當走近那棟紅磚建筑時，心跳總會不自覺地加快。然而，那間音樂室始終空蕩蕩的，只有陽光依舊每天準時造訪，在鋼琴蓋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周五下午的體育課，沈言梔因為生理期向老師請了假。她獨自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看著同學們在跑道上揮灑汗水。林小夏朝她揮了揮手，她回以一個微笑，卻依然感覺自己像被一層透明的薄膜包裹著，與這個世界隔著一臂的距離。

“喂，轉學生！“

一個陌生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施雨晴轉過頭，看見三個穿著籃球服的男生站在那里，為首的男生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

“聽說你是省實驗的年級前十？”男生歪著頭，“怎么，那里待不下去了？“

沈言梔的指尖下意識地掐進了掌心。她認得這個男生——周子豪，班上的體育委員，據說父親是某上市公司的高管。在原來的學校，這種挑釁她見多了，但此刻孤立無援的感覺還是讓她的胃部絞緊。

“我只是因為父母工作調動才轉學的。“她平靜地回答，目光卻垂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哦~“周子豪拖長了音調，“那期中考試可別讓我們失望啊，學霸同學。“

他的朋友們發出幾聲輕笑。沈言梔感到一陣熱氣涌上臉頰，但她只是抿緊了嘴唇。沖突從來不是她的解決方式，沉默才是她最堅硬的盔甲。

“周子豪，教練找你。“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插入。

沈言梔抬頭，看見陳嶼森站在不遠處，手里轉著一個籃球。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他臉上帶著慣常的笑容，但眼神卻比平時銳利幾分。

周子豪撇了撇嘴：“知道了，隊長。“他臨走前又看了沈言梔一眼，那眼神讓她想起以前學校實驗室里被解剖的青蛙。

等他們走遠，陳嶼森才走過來，在她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他身上有淡淡的汗水味，混合著陽光的氣息，并不難聞。

“別介意，周子豪對誰都那樣。“陳嶼森隨手將籃球放在地上，“他爸給他太大壓力了。“

沈言梔有些驚訝他會向自己解釋這些：“我沒放在心上。“她頓了頓，“謝謝。“

陳嶼森側過臉看她，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你這幾天沒來圖書館。“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沈言梔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他竟然注意到了她的缺席。

“課業有點多。”她輕聲說，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陳嶼森笑了笑，沒有戳破這個顯而易見的謊言：“我明天下午會在那里練琴，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他站起身，撿起籃球，“德彪西的《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很適合這個季節。“

沈言梔看著他跑回球場，修長的身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突然注意到，當他運球突破防守時，手腕上戴著一根已經褪色的紅色手繩，與他精英學生的形象格格不入。

周六的校園比平時安靜許多。沈言梔站在圖書館門口，猶豫了足足五分鐘才推開門。她告訴自己只是來還書的，但包里那本已經逾期三天的《傲慢與偏見》顯然不足以解釋她此刻加速的心跳。

琴聲如她預期般從音樂室傳來，這次的旋律更加輕盈活潑，像春日里跳躍的小溪。沈言梔放輕腳步走近，看見陳嶼森背對著門口，肩膀隨著節奏微微晃動。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一個晃動的影子。

她沒有進去，只是靠在門邊的墻上，閉上眼睛靜靜聆聽。音樂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她這些天積攢的疲憊和不安一點點融化。

琴聲突然停止，陳嶼森的聲音從室內傳來：“站在外面聽效果會打折扣的。“

沈言梔嚇了一跳，差點把懷里的書掉在地上。她紅著臉走進音樂室，發現鋼琴旁多了一把椅子，上面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

“給你的。“陳嶼森指了指茶杯，“洋甘菊，可以緩解焦慮。“

沈言梔驚訝于他的細心：“你怎么知道我...“

“你轉著左手腕表的動作。“陳嶼森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心理學上說這是焦慮的表現。“

沈言梔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確實在不自覺地轉動表帶。她小心地拿起茶杯，溫熱透過陶瓷傳遞到她的指尖。

“你懂心理學？“

陳嶼森的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滑過：“我媽媽是心理醫生，耳濡目染而已。“他轉向她，“想試試嗎？“

沈言梔愣住了：“試什么？“

“鋼琴。“陳嶼森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位置，“很簡單的，我教你。“

沈言梔下意識地搖頭：“我不行的...“

“沒試過怎么知道？“陳嶼森的笑容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來吧，就一個音階。“

在陳嶼森鼓勵的目光下，沈言梔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鋼琴前。琴凳比想象中要窄，她的右臂幾乎貼上了陳嶼森的左臂，隔著校服襯衫能感受到他體溫的熱度。

“把手放在這里。“陳嶼森輕輕托起她的手腕，引導她的手指落在琴鍵上。他的觸碰很輕，卻讓沈言梔的皮膚像被火燎過一般發燙。

“像這樣...“陳嶼森示范了一個簡單的音階，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蹈，“你來試試。“

沈言梔深吸一口氣，模仿著他的動作按下琴鍵。鋼琴發出一個不和諧的音符，難聽得讓她立刻縮回了手。

“對不起！“

陳嶼森卻笑了起來：“鋼琴又不會咬人，怕什么？“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腕，這次更加堅定，“放松，感受音樂，不要想著對錯。“

在他的引導下，沈言梔慢慢彈出了一段簡單的旋律。雖然生澀，但至少能聽出是《小星星》的調子。

“看吧，我說你可以的。“陳嶼森的聲音里帶著真誠的贊賞。

沈言梔抬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蜂蜜。這個距離下，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混合著紙張和墨水的氣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你為什么喜歡彈鋼琴？“她脫口而出，隨即為自己的唐突感到尷尬。

陳嶼森的表情卻柔和下來：“因為音樂不會說謊。“他的手指輕輕按下一個和弦，“你可以用語言偽裝自己，但彈出來的音符永遠反映真實的情緒。“

沈言梔若有所思地看著琴鍵：“所以你經常來這里彈琴？“

“嗯，這里很少有人來。“陳嶼森的目光飄向窗外，“在舞臺上表演是給別人看的，只有在這里，音樂才是完全屬于自己的。“

這句話讓沈言梔心頭一震。她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看似完美的校園風云人物，或許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孤獨一面。

“我能理解那種感覺。“她輕聲說，“在原來的學校，我是辯論隊隊長，每次站在臺上侃侃而談時，都感覺自己像個演員在扮演別人期待的角色。“

陳嶼森轉過頭看她，目光中帶著新的興趣：“所以真實的沈言梔是什么樣的？“

這個問題讓沈言梔措手不及。真實的她？連她自己都快記不清了。是那個躲在圖書館角落看書的女孩？還是那個為了父母期待而拼命學習的模范生？還是在父母眼里的乖乖女？

“我不知道。“她誠實地回答，“可能還在尋找中。“

陳嶼森笑了：“那我們算是同病相憐了。“他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要我送你回家嗎？“

沈言梔慌忙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陳嶼森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但我想送你。“

這句直白的話讓沈言梔的耳根燒了起來。她低頭收拾書包，借以掩飾自己的慌亂。當她再次抬頭時，發現陳嶼森正看著墻上的一面鏡子出神。鏡中的他們并肩而立，一個高挑陽光，一個纖細文靜，看起來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下周六你還來嗎？“走出圖書館時，陳嶼森突然問道。

沈言梔抬頭看著飄落的梧桐葉，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你還在彈德彪西的話。“

陳嶼森的笑聲在秋日的空氣中蕩開：“成交。“

回家的路上，沈言梔發現自己的腳步比平時輕快了許多。路過一家音像店時，她鬼使神差地走進去，買了一張德彪西的鋼琴曲專輯。店主是個和藹的老人，笑著問她是不是音樂系的學生。

“不是，“沈言梔接過包裝好的CD，“只是一個朋友喜歡。“

說出“朋友“這個詞時，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陳嶼森算是她的朋友嗎？他們才認識不到兩周，見面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但為什么和他相處時，她會有一種認識了很久的錯覺？

周日晚上，沈言梔戴著耳機躺在床上，任由德彪西的《月光》流淌在耳邊。閉上眼睛，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間灑滿陽光的音樂室，看見陳嶼森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舞動。音樂像一條無形的絲線，將那個午后的一切細節串聯起來——陽光中漂浮的塵埃，茶杯上升騰的熱氣，還有陳嶼森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嘴角。

周一早晨，沈言梔在教室門口遇見了林小夏。

“哇，你周末遇到什么好事了？“林小夏夸張地瞪大眼睛，“整個人都在發光似的。“

沈言梔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

“有啊！“林小夏湊近她，“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別胡說！“沈言梔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我只是...周末休息得好。“

林小夏露出一個“我才不信“的表情，但沒再追問。上課鈴響起，沈言梔松了口氣，卻在翻開課本時發現一張折疊的紙條。她悄悄打開，上面是一行陌生的字跡：

“圖書館，周三下午四點。——C“

沈言梔的心跳驟然加速。她下意識地看向教室另一端，陳嶼森正專注地記著筆記，仿佛這張紙條與他毫無關系。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輪廓線。

那一刻，沈言梔突然明白，這個陌生的校園，已經開始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