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泗水古城區的必經路線，外加臨近唐人街，紅橋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是華人扎堆的地方了。

第二天。

離紅橋僅有不到1公里的矮層寫字樓里，大華國貿的老員工們顯得有些雞飛狗跳。

雖然從知道空降過來的團隊竟然高達近二十人的那一分鐘起，所有的老員工都已經有了心里準備，但沒人想到，手持尚方寶劍的蘇元華的“整頓”力度會如此之大。

除了財務部的所有人員以及單證部、業務部的經理及主管需要在7個工作日內完全核實和交接相關的核心數據外，其余的所有華夏籍員工，自今天下午開始起，全部帶薪休假！

這里面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面對著新任總經理上任后如此兇猛的第一把火，大部分老員工對于即將調任回國一事固然憂心忡忡，但更多的卻是不忿。

然而沒法子，誰讓大華國貿在兩個月前出了那么大一次疏漏？

足足740萬美金的損失啊！

如果這是等額的軟妹幣，那雖然損失慘重，但也不至于無法承受。

可是……這是美金啊！

在華夏外匯儲備嚴重不足的當今，別說740萬美金了，就算是只有70萬美金的損失，也足以讓任何一個集團領導心痛的睡不好覺。

沒見到上一任總經理已經乖乖回國接受調查了么？

連有背景的前任總經理都可能面臨著牢獄之災，區區一票子普通員工被迫“帶薪休假”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過，也并不是所有的老員工都因為這個原因才露出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最起碼……

楊兌沒把這放在心上。

外海每個月各種補貼加起來高達2000大洋的收入算什么？

被調回國又算什么？

雖然現在是94年，有著“發財證”之稱的股票認購證早就搞不到了；拖著麻袋到處半價收購國庫券的確有些昧良心。

但是，只要自己能按照正規程序找回自己的華夏國籍，不管是否能夠借用大華國貿央企這一平臺的便利，憑借著后世多出來的30年信息，做個富家一方的土豪或許不太可能，但是混一個小富即安的寓公卻應該沒什么難度。

但問題是……

………………

“蘇總，我想冒昧地問一下，公司對我的處罰文件下達了沒有……調回國內的程序大概什么時候走完？”

楊兌站在辦公室里，一臉沉痛地看著蘇元華，但是眼底深處卻隱藏著一絲渴望。

對于八九十年代的人來說，只要不是去那些特別危險的地方，出國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

所以，請纓調回國內，的確算得上是一個較為嚴厲的自我懲罰了。

孰料蘇元華聞言后，卻是詫異地看了一眼楊兌，想了想后，這才不是很確定地開口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過往的身份信息全部遺失，申請讓公司幫忙重新在國內登記落戶的外聘人員？”

像大華國貿這種國有底色的駐外華夏企業，按照當地法律雇傭的本地職員不少，但是外聘的員工、尤其是外聘的華人員工卻是罕見至極。

再加上這貨又是個什么歷史資料都沒有的三無人員，因此即便蘇元華之前從未見過楊兌，卻也一下子想了起來。

楊兌立刻糾正道：“不是外聘人員，是中方員工……一個半月前，胡總已經在替我向國內提交人事申請了。”

聽到“胡總”這兩個字，蘇元華淡淡掃了掃眼前的年輕人：“可是你的資料審核還在走程序……在這之前，你依舊只是大華國貿的外聘人員。”

都一個半月了，還在走程序？

自己目前還是一個外聘人員身份？

聽到這個答案，楊兌的臉色有些僵硬。

重新獲得華夏戶籍很重要，能否以正式工的名義獲得大華國貿這一平臺的助力也很重要。

第一步就卡殼啊！

一想起那懸在半空中的華夏公民身份，楊兌就郁悶的想要吐血。

哎……

自己一個00后肉身穿越到這個年代就已經夠倒霉的了。

更倒霉的是，自己現在連個國籍都沒有，妥妥的“黑人”一個！

雖然有張身份證可以證明他是華夏公民。

但是，

那種來自后世的玩意，是能給人看的么！

你就不怕被人抓到研究室里當成小白鼠把腦袋鋸開？

該死的！

當初畢業后就不該進入外貿這個行當。

要是乖乖地在家里啃老考編，

哪里需要天天在東南亞這邊跑來跑去，

哪里會遇到今天這種倒霉事？

華夏的國籍絕對算得上世界上最難獲取的國籍，像自己這種在國內一個人名都叫不出來的“黑戶”，除了通過大華國貿這種國企底色的公司，趁著國內公安系統還沒有聯網的這個檔口重新獲得華夏人身份之外，他便再也想不出第二個更靠譜的辦法了。

別說什么先回國內隨便找個村子落戶之類的話，以他現在的情況，連爪哇都出不去，回個P的國啊！

也別說什么偷偷游去香港再轉大陸之類的話，他現在身上就沒幾個錢，你以為找蛇頭買票很便宜？

………………

中午十二點半。

剛剛交接完第一批歷史票據信息的楊兌一臉生無可戀地步伐走在工業園外的干道上。

不得不說，作為亞洲四小虎之一，除去那個以雜亂和擁堵聞名于世的雅加達外，爪哇以泗水市為代表的各大城市規劃在當下其實已經算得上不錯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華夏2008年左右大部分二三線城市的水平。

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癟的肚子，在路邊的輪車小攤上買了一份炸魚餃后，楊兌正糾結著一會到底是要補一份蘇門答臘魚餅呢，還是再去挑戰一下那種名為Rujak的辣味水果沙拉；

結果一抬頭，卻發現不遠處的外匯兌換亭旁，站著一個隱約有點眼熟的身影。

沉吟了一下，楊兌還是徑直走了過去……

…………

此時的呂思思正在認真地看著兌換亭外掛著的那張匯率表。

恩……

今日1美元兌換2240印度尼西亞盧比；

今日1軟妹幣兌換257印度尼西亞盧比；

誒？

比銀行的匯率要高那么一些？

我記得剛才在BNI（爪哇家銀行）營業廳里看到的，好像1軟妹幣才能兌換248爪哇盾？

呂思思心里盤算了一下匯差，頓時有些心動了。

要知道，她們這些原本在國內工作的人，每個月的工資也不過是剛剛過百而已，每十塊軟妹幣能兌換出來的爪哇盾如果能多那么一丟丟，說不定就能省出半個饅頭；

要知道，現在的爪哇可還沒經歷過金融風暴，跟軟妹幣的匯率可遠遠沒有貶值到1：2100上下的水平。

偏偏華夏是個外匯管控國家，今年官方更是剛剛頒布了與美元1:8.7的固定匯率政策，因此在華夏尚未成為爪哇最大貿易伙伴的這段時間里，對于出國的人來說，在爪哇這種當前匯率直接掛鉤美元的國家實現兩幣直兌，其實是一件非常吃虧的事情。

想了想，呂思思有些不安地悄悄打量了那位年輕的攤主一眼，最終咬了咬嘴唇，從褲腰內側的暗袋里，把那個裝有自己所有身家的塑料袋取出來，然后將那卷紫色的鈔票數了兩遍，這才依依不舍地遞了過去：”老板，我換點錢。“

聽著這充滿了別扭發音的英語，正在看報紙的老板抬起頭來看了看那張頗為秀氣的小臉，目光中閃過一絲貪婪，旋即又隱了下來。

有些嫌棄地將那一小疊軟妹幣拿在手里數了數，啪啪地按了幾下，伸手將計算器放在呂思思面前。

”840“

很明顯，這是那疊軟妹幣的面值。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的小姑娘愣了一下，旋即反應了過來，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老板沒說話，噼里啪啦又在計算器上按了幾下。

”216275“

這是兌換成爪哇盾的數字。

見到這老板流程如此之透明，呂思思頓時把剛開始的那一點擔心丟到天邊外，連忙又點了點頭。

見到客戶確認，老板懶洋洋地打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疊爪哇盾，想了想后，又把面值最大的那一疊放了回去。

看著那些鈔票上印著的五個零，呂思思臉皮發燒，只覺得自己丟人丟到了國外。

老板見狀，只是笑了笑，然后把各種面值的爪哇盾一張張地攤在桌子上數給呂思思看。

1萬面值的爪哇盾21張；

5000元面值的爪哇盾1張，

1000面值的硬幣1個；

100面值的硬幣2個；

50面值的硬幣1個；

想了想，老板又掏了一個50硬幣放在桌子上，算是補足了那剩余的25爪哇盾——沒法子，爪哇盾貨幣最小的面值就是50了。

看見老板投來要求確認的眼神，呂思思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縫鉆進去——年輕老板的動作，讓她感到自己是在被施舍。

見到小姑娘忙不迭的點頭后，老板也沒說什么，將桌子上的鈔票攏在一起，又當著呂思思的面細心地數了一邊，然后遞給了她。

正當呂思思伸手接過這疊爪哇盾，想要扭頭就逃的時候……

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了過來，把這疊即將離桌的爪哇盾又壓了回去。

“等會，我幫你重新數一下！”

呂思思嚇了一大跳，扭頭看去，卻是昨天在機場見過一面的楊兌。

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天的楊兌在那件花襯衣的襯托下，似乎顯得更加痞氣十足；

而且細心的呂思思發現，楊兌此刻說的并不是華夏語，而是帶著一種說不出古怪口音的英語；

那種混合著鼻音的渾濁發音……似乎很有本地特色。

見到有人忽然插手，老板臉色一變，眼睛里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兇芒。

打量了一下楊兌的著裝，又瞅了瞅楊兌那副在外人看來很有些挑釁意味的笑容后，老板眼中很快地恢復了平靜。

楊兌見狀，笑瞇瞇地將那疊鈔票一張張地數在桌子上。

一張……

兩張……

三張……

等鈔票全部鋪完，赫然只有18萬6275爪哇盾。

也就是說，足足少了3萬爪哇盾！

看著這一灘莫名少了一百多軟妹幣的鈔票，某位當事人倒抽一口涼氣……

怎么會這樣！？

正當呂思思一臉煞白地呆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你數錯了，我再數一下。”

眼見被抓包，全程如同啞巴一樣的老板終于開口，說的是本地話，臉上卻不見任何尷尬。

楊兌只是盯著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沒有應口，任由老板將那攤鈔票攏好，然后拿在手里慢慢數了起來……

半分鐘后。

“19”

“20”

“21”

“一共21萬6275印度尼西亞盧比……我說了，你數錯了！”老板淡淡地說道。

見到那疊鈔票變戲法般地又成了應該有的數字，呂思思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其中發生了什么。

前前后后數了三遍，發現手中的錢數額全對之后，劫后余生的小姑娘臉上的土色逐漸消去，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哪位年輕的老板……

怎么可能？剛才這人數錢的時候，自己是在全程看著的啊！

還沒等她張口說些什么，胳膊上一緊，就這么被楊兌直接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