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出乎楊兌預料的是，雖然蘇晚凝嘴上說的很急，但真趕到小會議室的時候，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揮了揮手，驅趕走開始在夜色中活躍起來的飛蟲，楊兌看向蘇晚凝的神情帶著些許不怎么友善的問詢，仿佛是在說：你在玩我？

蘇晚凝則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緊不慢地把窗戶打開，拉上紗窗，讓屋里悶濕的空氣流動起來。

“人還在我爸辦公室，一會兒才能過來……先看看這個。”

說著，將一份資料放在了楊兌面前。

資料并不厚，無非就是幾張海關報單而已，楊兌隔空掃了一眼，也不翻開，就這么直直地看著這位大小姐。

自打蘇元華一行人空降過來以后，他這個單證部的主管已經在事實上被架空。

到了現在，公司不愿意固然是不愿意他繼續插手單證部的具體工作，他卻也懶得去摻和那些破事。

“你畢竟是單證部的主管，幫忙看看，這些文件有什么問題沒有……忘記說了，這些報單不是公司的，而是兄弟單位提供的?！?

蘇晚凝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楊兌的那種隱約間帶著一絲譏諷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但沒辦法，形勢比人強，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想把楊兌請過來。

楊兌聞言，有些詫異地拿起那疊資料。

其它窗口公司的？

怎么會送到大華國貿這邊來？

只是翻開隨便看了幾眼，楊兌便冷笑了起來：“就這開單水平？隨便從大街上拉幾個新手，開的也比這規范吧？”

懶洋洋地把那疊資料丟回桌子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批貨現在既清不了關，也付不了款吧……不但如此，是不是還要賠償20%的違約金？”

說著，楊兌毫不拖泥帶水地起身，擺了擺手：“既然不是公司的單子，你叫我過來干嘛……其它公司的事情關我們屁事啊，人家該怎么賠就怎么賠唄！”

蘇晚凝見狀，一個閃身堵在了門口：“等等，楊兌，你先別急著走啊，你在爪哇這邊待的時間久，說說看，這單子究竟是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被一個美女堵在了門口，楊兌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不爽地盯著蘇晚凝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無奈地嘆了口氣，返身走到桌子邊翻出了某張單據敲了敲某行文字：“諾，看見沒，這是爪哇買方開立的信用證，你告訴我上面寫的是什么？”

蘇晚凝湊了過來看了一眼，輕輕念了出來：“Packing list must show gross weight， net weight and measurement……不就是要求裝箱單應標上毛重、凈重和每件貨物的尺碼么，這有什么問題么？”

楊兌冷笑了一聲，又抽出一張單據：“那你告訴我，咱們那家所謂的兄弟企業提交的文件里對應這塊的各式寫的是什么？”

蘇晚凝微微湊近：“GW/N.W: 15/13MT……這也沒問題啊，我們之前也經常這么寫的啊。”

楊兌有些不習慣一個女人湊的那么近，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后傾了傾，語氣里卻全是譏誚：“哦？蘇經理你們之前也經常用這樣的格式？”

“呵~竟然到現在還沒爆過雷，我到底是該稱贊你們背景強大呢，還是該夸你一聲命大？”

蘇晚凝抬起頭來，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楊主管，你這是什么意思？”

楊兌翻了個白眼：“信用證上這么明顯的標點陷阱都看不出來……也就你們是國企，要是換成一家民營企業，早就賠的連褲衩都不剩了?！?

標點陷阱？

聽到這個很有些陌生的詞匯，蘇晚凝狐疑地看著楊兌。

本來有心反駁，但一想到今天這檔子事，頓時又忽然沒有了底氣，當下耐著性子詢問道：“楊主管，你說的這個標點陷阱，是什么意思？”

楊兌也懶得長篇大論，直接指了指那行字：“如果我是我的話，哪怕再繁冗，我也一定會寫成Gross weight: 15MT; Net weight: 13MT; Measurement: 2.5CBM；而不會寫成縮寫，更不會圖簡便按照你們的習慣隨意用斜杠隔開；”

“知道為什么我說這筆單子結不了款不？”

“很簡單，單證不符……就因為你們用的是縮寫，缺了這幾個隔開的標點符號！”

蘇晚凝萬萬沒有想到只不過少幾個表單符號而已，后果就能這么嚴重，當下非常不解：“可是我們之前一直都這么寫的啊，也沒見出問題啊！”

楊兌無語地看著她：“那是因為你們是國企，主要做的都是些配額性質的貿易，而這種格式上的瑕疵又是可深究可不深究的問題，所以爪哇這邊的銀行一直沒有拿來做文章?！?

“但是很明顯，人家現在不打算繼續遷就你們了，把審核力度一卡，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聽到“配額”這兩個字，蘇晚凝臉色有些難看，卻是愈加地疑惑了起來：“可既然是可究可不究的細節，為什么之前可以放松標準，現在就不行了？我們這些企業一直很遵守當地的法律，在銀行系統的聲譽也很良好，雖然出于影響考慮，并沒有過于頻繁地走動，卻也好像沒有得罪過他們吧？”

聽到這老掉牙的鴕鳥論調，楊兌甩了個白眼過去：“這我哪知道，你該問他們啊?！?

“不過作為一個華夏人，我唯一可以提醒蘇經理你的是……不要把外貿當成你理解的那種普通商業行為來看，它受到外部影響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像你們這些主做配額貿易的國企?！?

不要把它看成是普通意義上的商業行為？

蘇晚凝皺起了眉頭，仿佛若有所思。

楊兌見狀，攤了攤手：“好了，該看的我已經看了，該指出來的問題我已經指出來了，該說的我也已經說了，我現在可以走了吧……友情提示，我現在只是大華國貿的單證部主管，所有與公司無直接關聯的事，包括幫助兄弟單位之類的，并不在我的職權范圍內?！?

言下之意很明顯，他是大華國貿的職工，只做自己分內的事情。

不該他做的，他也絕對不會去摻和。

蘇晚凝看了他一眼，卻是搖了搖頭：“不，你不能走，這件事雖然的確是兄弟單位遇到了麻煩，但卻也跟公司有著莫大關聯……如果能夠擺平這次麻煩的話，對于蘇總平穩地渡過磨合期，有著莫大的幫助。”

說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楊兌，我們之間的約定，是如果你能毫無保留地幫著我爸平穩過渡的話，那么我爸就會為你做擔?！笕A國貿本質上是國企，你總歸不會單純到認為，像我們這樣的公司，單單只靠業務上不出問題，就能夠平穩渡過交接的磨合期吧？”

“而且，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資料，既然人家連夜派出了一名行政副總過來向我們求援，那么事情自然沒那么簡單?！?

？？？

有著莫大的幫助？

楊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該死的，這見鬼的國企，什么事都亂糟糟的！

正打算吐槽兩句的時候，隨著皮鞋聲傳來，蘇元華和另外一名身形略有些發福的中年人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來來來，吳總，介紹一下，這就是我之前給你提到的楊兌、小楊了?！?

蘇元華的笑容如沐春風，曲指向楊兌的手臂也自帶三分親熱；

仿佛是在向自己最好的朋友介紹自己最看重的后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