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呂思思宛如三好學生般地端坐在自己面前，規規矩矩地把筆記本打開，一副認真等待老師開講的模樣，卻是把楊兌整的有些不會了。

“這個，其實沒必要這樣的，大家就當做普通朋友聊天就好……而且這些東西太瑣碎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

楊兌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被盯的渾身不自在。

呂思思聞言，也有些苦惱了起來，想了想：“也是，要不這樣，就從今天開始聊起……對了，楊主管，今天遇到的那人想要訛我錢，這個我想得通，畢竟我們一看就知道是外鄉人嘛，麗麗說，國內這種事也沒少見，無非就是訛錢的方式奇葩了一點罷了。”

“但是我好奇的是，他們是本地人，又一幅兇神惡煞的樣子，我原本以為那5000盾是掏定了，結果你一說要去查一查他們沒有有許可證，他們立即就認慫了……那個許可證是什么東西啊？”

楊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這姑娘誤打誤撞之下，竟然問到了東南亞這邊最重要的幾個底層邏輯之一。

想了想后，楊兌把煙蒂掐滅：“國外和國內不太一樣，有些不方便明說的事情會更加普及、更加明顯一些……事實上，跟泰國、緬甸、柬埔寨、老撾，甚至是越南一樣，在爪哇這種地方，你認為的那個官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其實并不是聲音最大、說話最硬的那一個。”

說話最硬？

呂思思想了想，頓時反應了過來：“楊主管，你是說……？”

楊兌輕輕點了點頭：“事實上，爪哇這邊的情況其實更像是泰國和越南的綜合體……你是滇南人，越南那邊的情況你總歸是有所耳聞吧……尤其是這個。”

看到楊兌做了個biu biu biu的手勢，呂思思有些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楊兌見狀，也不去深入解釋：“如果你對越南那邊的情況有所了解，那么很多事就可以理解了……簡單來說，在泗水這邊，幾乎所有可以撈錢的事情，都是在暗處明碼標價的。”

也不管“暗處明碼標價”這幾個字有沒有語病，楊兌為了能讓這個第一次出國的倒霉蛋更加了解，舉了幾個例子：“知道么，在如今的泗水，如果一個普通人，不想外出碰到麻煩的，其實只要掏錢就可以解決問題。”

“華商，500美元一個月；”

“歐美人，300美元一個月；”

“其它地區的外國人，以及普通華人，200美元一個月。”

“別的不敢說，至少在人身安全這塊，是基本沒問題的。”

呂思思滿臉的好奇：“咦？泗水這邊也有保鏢服務？”

楊兌搖了搖頭：“不是請保鏢，也不會有保鏢跟著你……事實上，只要你知道該去哪兒交費，換了那個標記后，比請保鏢有用的多。”

呂思思頓時傻眼，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也完全不懂楊兌說的跟那個許可證有什么關系。

楊兌無奈地看著她，這就是他為什么說很多事還是得親自經歷或者目睹過才能知道的原因了，但既然已經開了話頭，那他也只好繼續說下去：“沒有玻璃渣子哪來的皮鞋？”

“所以，既然有看不見的安保服務，那么對應的就有角落里的縱容；”

“但這個縱容，同樣是需要花錢購買資格的……這就是我今天提到的那個許可證。”

“【碼頭貨柜防火安檢】，每柜150美元，檢完清關；”

“【無主摩托車】，每輛預付200美元，外加每輛50美元抽成；”

“【商鋪衛生管理費】，每家100美元/月，但是必須確保沒有蚊子蒼蠅騷擾。”

“所以懂了么，每一項【服務】，都有對應的價格標簽；而你今天享受到的【交通向導】，雖然沒有歸類于正常服務的范疇，但行業同行規則就是單次收費500~1000盾……收你5000盾，那就是壞了規矩。”

“其實規不規矩的只是明面上的好聽說法而已，真正讓那些人害怕的是，單次收費5000盾，實際上已經達到了需要辦理許可證的基線，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就會沖擊到其它【服務行業】的價格體系。”

“要是隨便指個路就能收個5000盾，那其它人會怎么想？會不會也跟著提價？”

“大家都隨便亂提價，泗水這邊豈不就是亂套了？”

“你要搞清楚，泗水是碼頭城市，外貿才是最大的收入來源，正常情況下，任何腦子沒病的人，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基本盤受到影響的。”

說到最后，楊兌一攤手：“我說的這么清楚了，你應該明白今天那些人為什么會被我唬住了吧？”

呂思思聽的腦子亂成一鍋粥，哭喪著一張臉看向楊兌。

好復雜，還是不明白，怎么辦？

楊兌見狀，無語地嘆了口氣，正打算勸這姑娘不要因噎廢食，以后多出去走走看看的時候……

蹬蹬瞪……吱吖。

隨著一陣高跟鞋聲由遠及近，辦公室半掩著的門被推開，蘇晚凝那張漂亮而生硬的臉蛋出現在二人面前。

“楊兌，原來你在這……找你半天了。”

蘇晚凝掃了掃辦公桌上空著的搪瓷盆和快要見底的醋碗，語氣里有些不悅。

虧她還頂著那些男同事古怪的目光敲了楊兌宿舍半天的門，結果這貨躲在辦公室里吃餃子？

楊兌則是無所謂地瞥了她一眼：“又沒提前打招呼，下班時間干什么好像是我的自由吧？誰讓公司舍不得配電話的……找不到人怪我啰？”

聽著這很有些陰陽的回懟，蘇晚凝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干外貿這一行，但凡是管理崗和骨干，實際上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下班一說，只要有事，你就得隨叫隨到……楊兌這個主管雖然只是個小芝麻，卻也依舊在此范圍內。

按理說，像這樣的情況，應該每個人配個BP機或者手機才對。

但問題是，爪哇此時所有與通訊有關的企業都是國有企業，而這邊國營企業的服務質量和態度，別說現在了，哪怕是放在后世，都是出了名的一言難盡。

收費奇高不說，稍微偏僻點的地方，經常連個信號都沒有。

偏偏如今的手機價格也貴得離譜，因此綜合種種考慮之后，大華公司也僅限于幾位高層配了手機，以便不時之需……至于其他的人，還是老老實實用座機聯系比較靠譜。

所以，連蘇晚凝都沒配手機，楊兌張口就是這個，也難怪這位大小姐一口氣差點沒上上來。

你丫的，知道現在一臺手機多少錢么！

努力控制了一下心里的鬼火，蘇晚凝掃了一旁瑟瑟發抖的小兔子一眼，沒去計較這姑娘開小灶的小動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楊兌，跟我去會議室，有事情跟你談！”

去會議室，這么正式？

楊兌忍不住有些詫異地看著蘇晚凝：“意思是新公司注冊下來了？這么快？”

作為一個在事實上被架空的單證部主管，能與楊兌沾邊的重要事情，大抵也只有即將開展的雙線清關和多邊轉口業務了，因此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

蘇晚凝不耐煩地掃了他一眼：“不是這個……趕緊的，事情有些急。”

不是這個？

楊兌忍不住犯了嘀咕。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