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江澈還是沿著殿門向里張望了一眼。

殿中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個雜役，各個臉色煞白，額間豆大汗珠滾落，咬牙硬撐。

嚴重的二三個。

甚至臉朝下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這規模，恐怕和曲谷那撥人相熟的，都被一鍋端了。”江澈輕嘆。

心中雖有兔死狐悲的凄切，更多的卻是避過一劫的欣喜。

“若不是有簽運明示吉兇，我也未必能抵住誘惑。”

駐足片刻。

江澈大致對里面眾人的現狀有了些判斷。

只要能熬得過這一夜，明日趕早，去庶務殿兌換來解毒丹藥，這里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沒有性命之憂。

這也暗合“突發災劫，深陷險境，小兇”的批語。

只是殿中唯獨不見曲谷的身影。

“莫不是因為煉氣一層的修為，已經足以抵御普通的丹毒？”

江澈一邊將今夜發生的事情和簽運卦辭一一對照，嘖嘖稱奇，若有所思。

一邊離開主殿，回返住處。

枯心宗背靠銹脊群山，囊括三峰之地。

其中各峰雜役堂無一例外，都安置在各峰頭的西面山腳下。

因為地幅遼闊，哪怕是普通雜役也大多能兩人一間屋舍。

與江澈同住的恰是曲谷。

但此時曲谷亦不在屋舍中。

江澈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卻暫時并未深究。

只是從懷中取出化毒札記開始細細研讀。

這篇秘術其實說不上艱難晦澀。

畢竟創此秘術時，那位前輩既然身處赤鼎閣丙字房，修為上至多不過是煉氣期。

其真正出彩的，反倒是對待血毒和靈氣別出機杼的角度。

根據宗門所發雷音洗髓經的介紹。

世間修行者的悟性大致可分為下、中、上、明心、通玄、無垢六等。

不計根骨資質差異，普遍觀念里，中等悟性是踏入修行路的底線。

江澈自忖他的悟性該是在中上之間，若是置身凡俗，怎么也是個上佳的科舉種子。

但放在修行宗門里就有些平平無奇了。

而創出這篇化毒札記的前輩，江澈只能模糊地猜測，或許能夠得上悟性通玄。

研讀至后半夜。

江澈終于將札記合攏，轉而盤膝坐于床頭。

心頭回憶雷音洗髓經的要領，舌尖壓在上顎，口誦經中密咒。

隨著誦讀之聲愈急，有若隆隆雷聲漸響。

直到震得江澈周身酸麻。

聲音卻絲毫未曾外泄。

發之唇舌，切入臟腑之間，洗滌雜質，鍛鑄內腑，以求重返先天，孕生一縷胎息之氣。

“果然還是差了一點。”

江澈暗道。

于是再不拖延，維持口誦雷音的同時，運轉化毒札記中所錄心法。

以體內殘留血毒為引，配合雷音洗髓經內淬己身。

不過兩刻時。

困頓江澈近月余的最后一絲瓶頸竟被順其自然地轟破。

身軀一輕，一縷至純胎息在丹田處孕生。

首尾相銜，和外界靈氣遙遙呼應。

江澈不自覺猛的大吸一口氣，仿若溺水日久的人終于掙脫水面，感受到了一種平生未有的自在。

“這就是修士！”

強行按捺住心中快意，江澈重新閉目。

初嘗修行之樂，不知困倦。

于是一夜無眠，只以胎息運轉調養身心。

次日天明。

雖然稍顯疲乏，江澈仍早早出門，按照慣例前往庶務殿領取差事，賺取功績，順便探聽一下最新的消息。

和他昨夜預料的一樣。

去了講法會的雜役，除了兩個體質本就孱弱的，其余人在換取了凈血丹后都已經開始好轉。

只是這么長時間積攢的功績點恐怕就要消耗一空了。

也不知會不會損傷根骨，影響后續修行。

至于失蹤的曲谷的消息，也已經被這批人傳開。

據說講法會上，田長老升爐煉丹，曲谷殷勤表現，主動前往藥園代為支取第二爐丹的藥材。

雖避過了丹毒泄露。

卻在藥園中不知為何沖撞了血孽峰上的陸師兄，被隨手打殺了。

“陸師兄？”

江澈心中訝異，這個名字曾在曲谷口中提及，據說離山半年，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柄萬魂幡。

這樣的人，居然是簽運中所言的正道臥底……

想起曲谷那日在山道上的慨然壯語和如今一文不值，只作為談資的死訊。

江澈不由喟嘆一聲。

繼續白天做活，入夜修行。

兩日后。

上回在赤鼎閣染上的血毒終于是消耗一空。

江澈久違周身輕快的同時，也未免有幾分悵然若失。

無它，修煉的速度慢下來了。

“若是血毒不斷，偶爾再能以丹藥輔佐。”

以這幾日的修煉效率為參照，江澈掐指預估：“煉氣三層，約莫大半年就能成就。”

但是去一次血池沾染的血毒，至多苦修三日就會消耗一空。

想要維持修煉速度，就得再去。

可一來，血池清淤的活不是時時都有的。

二來，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差事，他甘之若飴，哪怕有資質太差的借口，也有些扎眼了。

思忖半晌，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

終究還是只能以修煉為重，打算著只要庶務殿中放出血池清淤的差事，就再去接上。

如此又過三日。

江澈的房中來了一位新的住客。

“江兄弟對吧？”

一個吊三角眼的微僂雜役頷首低眉，站在江澈對面，舔著嘴唇嘿嘿地笑，

“我原先是住大殿后頭那塊的。”

“但是今天新的雜役送到了，庶務殿的師兄就叫我騰個位置，搬到這和江兄弟同住。”

江澈起身簡單招呼。

宗門中人也沒有太多隨身物件，兩人很快各自安坐。

據他自己介紹，吊三角眼雜役名叫馮英奇。

相比江澈幾人，算是老一批的雜役，已經在枯心宗待了近半年，對宗內的風土人情所知稍多。

“曲谷的事情我也聽說了。”

馮英奇搖頭道：“兩月間就能堪破瓶頸，有些資質。”

“但可惜了，運道不好，撞上了殺性最重的陸師兄。”

二人互相唏噓了幾句，權作客套。

入夜之后，就各自倚墻，盤坐在床榻上開始修習雷音洗髓經，中間涇渭分明，顯然心中都有所提防。

倒是江澈煉氣一層的修為出人意料。

讓馮英奇咋舌翻覆良久，才進入狀態。

如此半月有余。

庶務殿中總共只出現了一次血池清淤的差事，讓江澈心里不免多了幾分急躁，每日的修煉愈加用功。

直到某一夜，這一份苦修被突然打破。

燎原的火光在血孽峰靠近銹脊群山的地方炸開。

火海翻騰，沸沸光芒搖曳，甚至能倒映在雜役堂的地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