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法院走廊的瓷磚上流淌，任浩抱著錦旗往辦公室走。

錦旗上“雷霆手段懲老賴，赤子丹心護正義”的燙金字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熱。

任浩與紀清婉和慕尋雪倆人聊了幾句就讓其離開了。

畢竟調(diào)解室的樓道里，人來人往，這兩個女人，一個氣質(zhì)出眾，另外一個風情萬種，剛才說了幾句已經(jīng)引來很多當事人的頻頻矚目。

再加上任浩長得有年輕，在法院這種嚴肅的地方，還是有些不適合長時間聊天。

盡管聊得是案件。

但誰知道？

萬一被某個當事人，啪一下，拍張照片，然后發(fā)在網(wǎng)上，一個年輕法官和兩個漂亮女人，嘖嘖，那故事不得由著網(wǎng)友亂編。

關鍵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任浩總覺得慕尋雪看他的目光怪怪的，很灼熱，很燙。

“……”

任浩趕緊回到辦公室，剛把錦旗靠墻放好，保溫杯里的龍井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新來的實習生就氣喘吁吁地沖進來：“任法官！局長叫你！”

“哦，好，我這就過去。”

任浩挑了挑眉，指尖摩挲著杯沿的溫度。

實習生口中的局長就是趙震。

其他副局長，都是陳局，李局，加個姓。

推開局長辦公室的門，煙草味撲面而來。

趙震夾著煙的手懸在半空，煙灰簌簌落在青瓷煙灰缸里：“小任，坐。”

紅木椅觸感溫潤，任浩注意到趙震辦公桌上摞著各種材料。

“昨天那百萬罰單，把南江金融圈攪得可不輕啊。”

趙震笑著彈了彈煙灰，笑了笑說道：“從早到晚，好幾個朋友打電話問我具體情況。”

任浩坐直身子，茶杯在掌心轉(zhuǎn)了半圈：“給局長添麻煩了。”

“說什么呢！”

趙震輕輕拍了一下桌子，笑著道：“你小子別給我耍滑頭，也別給我整虛的，公家的事，你依法辦事，添什么麻煩？不過……有個事得你配合。”

他伸手抽出最上面那張便簽，“南江法治報想做個個人采訪，問那“百萬罰單”的事兒。”

南江法治報采訪？！

任浩微微一怔。

南江法治報他倒是不陌生，因為他們有時候集中出去執(zhí)行的時候，經(jīng)常會有法治報直播。

哦，現(xiàn)在抖音上也經(jīng)常有，各個法院直播現(xiàn)場。

一般就是各地的法治報和法院聯(lián)合直播，也是法治宣傳的一種。

只不過，任浩沒想到，因為他給南江銀行處罰，竟然引來了法治報的關注。

任浩腦海里閃過李夢在禹城支行柜臺前陰陽怪氣的笑臉，還有王德發(fā)故意拖延蓋章時指甲敲在玻璃上的聲響。

“趙局，這點事兒也能登報？”

他輕笑出聲，茶霧氤氳在眼前，“我又不是什么司法明星。”

“你小子別小看！”

趙震把便簽推過來，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坑，“你昨天那張罰單，不知道讓多少人夜里睡不著覺。現(xiàn)在整個金融圈都在打聽‘冷面書生判官’任浩！”

“你小子現(xiàn)在名氣不小，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采訪問些什么？我從沒接觸過啊。”

“如實說就行，就是注意主旋律。”

趙震把煙按滅，起身拉開窗簾，陽光猛地灌進來，“別滿嘴跑火車，你這家伙，有時候語出驚人，我都有些怕。”

“害！”

任浩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文件嘩啦作響：“又不是直播，說錯了讓他們改唄。”

“嘿，你小子，嚴肅點！去準備吧！”

趙震看著任浩，心里越看越覺得像是以前的自己。

剛開始任浩來的時候，趙震還沒有多關注，畢竟每年法院都進新人，歷練兩三年，慢慢成長。

那個時候，任浩給趙震留下的感覺就是，嗯……略有些內(nèi)斂，但朝氣蓬勃，雖然有些幼稚就是了。

結(jié)果這才過了多長時間，這連續(xù)幾件事辦的，那叫一個……漂亮。

雖然過程中，有一點點小瑕疵，但瑕不掩瑜，整體事情辦的是相當漂亮的！

真的相當漂亮！

細心，嚴謹，有氣魄，還有手腕！

“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

趙震心里忍不住贊了一聲。

他望著走廊里掛著的“司法為民”匾額，突然期待起閃光燈下的任浩……

或許這個年輕人的未來，會比他更耀眼。

……

十點的陽光斜斜切進接待室，把米色沙發(fā)分成明暗兩半。

任浩整理了下制服領口，聞到袖口殘留的茶香。

推門進來的女記者讓他愣了一瞬。

是林晚，跑法治口多年的“筆桿子”。

那雙藏在細框眼鏡后的眼睛，據(jù)說能把新聞背后的真相都扒得干干凈凈。

“任法官比照片上年輕多了。”

林晚把錄音筆輕輕放在茶幾上，藏青色職業(yè)裝襯得她眉眼清冷，不動聲色，但心里卻有些意外：“真沒想到，開出百萬罰單的是個這么年輕的執(zhí)行員。”

她身后的男攝影師已經(jīng)架好機器，鏡頭紅燈一閃，任浩突然感覺像被釘在了聚光燈下。

任浩往沙發(fā)里靠了靠，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制服上的銅紐扣。

“過獎了，林記者才是久仰大名。”

寒暄幾句后，錄音筆的紅燈穩(wěn)定亮起。

林晚翻開筆記本，鋼筆尖懸在紙面：“先請任法官做個自我介紹吧。”

“大家好，我是南江市林城區(qū)人民法院執(zhí)行員任浩。”

聲音從喉嚨里滾出來，帶著胸腔的震動。

其實采訪最后也是登報，并不會在電視臺播出，更不是直播。

但是法治報說要錄視頻留存，所以程序就搞得正規(guī)一些。

任浩盯著林晚身后的盆栽，葉片上的水珠折射出細碎光斑。

“現(xiàn)在‘百萬罰單’鬧得沸沸揚揚，但大眾還不清楚具體情況。”

林晚推了推眼鏡，筆尖沙沙劃過紙面，問道：“任法官，能請您簡單說說嗎？”

任浩端起茶杯，熱氣模糊了鏡片。

他緩緩說了起來。

從立案執(zhí)行后，從丁勁松賬戶僅僅凍結(jié)了十二塊錢，到丁勁松電話里的威脅，再到禹城支行那三個小時的拖延。

有詳有略，也讓任浩再次回憶了一遍他接手這個案件后執(zhí)行的過程。

“開出百萬罰單，有法律依據(jù)嗎？”

等任浩說完后，林晚出聲詢問，這個問題像把手術刀，精準剖開事件核心。

任浩放下茶杯，杯底在木質(zhì)茶幾上磕出輕響。

“當然有。《民事訴訟法》118條規(guī)定，銀行作為協(xié)助執(zhí)行單位，故意拖延、拒不履行義務，依法應該處罰。”

“任法官，你不怕得罪南江銀行？”林晚突然抬頭，鋼筆尖懸在半空。

任浩輕笑出聲，喉結(jié)在制服領口下滾動。

“我背后站著的是法律，站著組織，怕什么？”

“我依法執(zhí)行，問心無愧，怕什么？”

看著此時目光堅定，似乎涌動著一些光芒的年輕法官，林晚微微一怔。

她緩了緩，又問道：“那你為什么要頂格處罰？不能從輕嗎？”

窗外突然刮過一陣風，把窗簾掀起又放下。

任浩望著林晚鏡片后的眼睛，想起農(nóng)民工老楊布滿老繭的手，想起了躺在病床的楊建軍，想起了慕尋雪身邊怯生生看著他的小女孩，再想起之前李夢、王德發(fā)、王輝幾人一次次拖延，導致丁勁松將錢轉(zhuǎn)走……

“金融機構(gòu)更應該以身作則。這次不罰疼了，以后還有多少人會把法律當兒戲？”

任浩說這話的時候一點都不怕，幾乎是沒有一點猶豫。

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想的，“百萬罰單”本質(zhì)上就是震懾！

讓其他金融銀行好好看看，你們?nèi)绻麕椭粓?zhí)行人逃避執(zhí)行，就是這個下場。

至于南江銀行后續(xù)會不會去到南江中院去申請復議，那任浩就管不著了。

那是人家的權(quán)利，而他作出的處罰決定，則是他的權(quán)利！

采訪接近尾聲時，林晚合上筆記本，聲音突然放輕：“任法官，您做這些的出發(fā)點是什么？當時心里在想什么？”

任浩靠向沙發(fā)背，陽光穿過他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打開面板時的震撼，想起每懲戒一個老賴時心臟的劇烈跳動。

“我只想著四個字——”

“什么？”

“公平正義！”

攝影師收起機器時，林晚突然伸手和任浩握手。

她的指尖帶著鋼筆墨水的涼意，卻在相觸的瞬間握緊：“任法官，期待下次再采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