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今早穿過中庭時，次元袋里躺著米洛手繪的采購清單——星紋鋼粉末、霜狼獠牙、冰星草、還有最棘手的活體雪蚧蟲。

這是他近日準備嘗試一些保密級別不那么高的銀月學派巫術所需的材料。

米洛昨晚說這話時，鹿皮手套在羊皮紙上勾畫路線圖。

“永冬城黑市有貨。”他指了指城門方位，“守衛是學派的老學徒，眼睛毒得很，但不會為難客人。”

“另外，記住路線，別走西區，上個月有學徒在那里被剝光了魔石。”

得益于銀月學派關于空間陣列的專精，此刻永冬城的輪廓已在天際浮現。

這座北境最繁華的超凡城市坐落在兩座冰峰之間，灰白的城墻表面蝕刻著抵御雪崩的符文。

當艾倫走近拱門時，一位眼窩深陷的三級學徒正用布滿凍瘡的手指摩挲胸前的紋章，渾濁的瞳孔倒映著往來人群的剪影。

這大概是未能晉升巫師的學徒較好的歸宿——擔任某一地區維穩的一份子，直至老死。

當然，這樣的好運氣也就有十之一二的可能性存在吧。

“靈性學院的？”

在艾倫腦中思緒不停之時，老者突然開口。

艾倫頷首遞過紋章，對方枯枝般的手指在金屬表面劃過，紋章突然迸發出銀芒。

城門內壁的符文陣列如水波蕩漾，某種被注視的異樣感順著脊柱攀升，直到他踏入城內才漸漸消散。

穿過拱門，艾倫的靈性視角穿透三米厚的城墻。

那些看似隨意的蝕痕，實則基本上是層層嵌套的防護陣列。

其復雜程度堪比艾倫在上次突襲中，對靈性學院防御體系的驚鴻一瞥。

或許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應有的風貌，以至于自己水平過低難以看出端倪？

踏入城內，一條傾斜的冰坡引向主街，凜冽的風雪聲驟然被鼎沸人聲取代。

兩側石屋的屋檐垂掛冰棱，商販的吆喝聲混著烤雪鼠的焦香涌來，艾倫隨著人流進入城內。

裹著獸皮的北境獵人正與披黑袍的巫師討價還價，凍成冰雕的雪鸮懸在攤位上充當招牌，裹著厚重毛皮的孩童抱著陶罐兜售熱松脂茶。

寒風中飄著烤雪鼠與冰草燉肉的香氣，其間混雜著某種刺鼻的煉金藥劑味道。

“上好的雪蚧蟲！剛從地脈裂隙挖出來沒幾天的！“

叫賣聲引著艾倫來到一處掛著冰棱的帳篷。

攤主是位裹著熊皮大氅的壯漢，粗糙大手正在以一種很反差的姿態用短刀小心剖開雪蚧蟲的甲殼。

淡藍色血液濺在冰面上，立刻凝結成蛛網狀的結晶。

艾倫走上前搭話：“怎么賣？“

“活的二十魔石，死的十五。“壯漢頭也不抬，“要幾只？“

艾倫并未直接應答，精神力悄然掃過鐵籠。

那些號稱“今早剛捕獲“的雪蚧蟲甲殼縫隙里，分明沾著一些防腐藥劑。

“十只活的。“他取出兩枚中品魔石在手中拋接，“但我要看它們吃冰苔。“

壯漢動作微滯，刀尖在鐵籠上敲出清脆聲響：“客人說笑了，這種天氣...“

話音未落，艾倫的靈性沖擊已刺入他意識。

不至于造成過度傷害，但足以令他露出破綻。

攤主踉蹌后退時，鐵籠下的暗格暴露無遺——成堆的凍僵蟲尸正被泡在某種淡紫色液體中，僵硬的節肢在藥劑作用下詭異地抽搐。

艾倫面無表情地看著臉上殘留著驚怒的壯漢：“需要我通知城里的戒律處嗎？“

壯漢的瞳孔驟然收縮，當他摸向腰間骨刃時，艾倫的施術者之手已捏住他腕骨，熾烈戒指表面泛起危險的紅芒。

“十五魔石！“攤主從牙縫里擠出話，“都給你！“

當艾倫提著貨真價實的活體雪蚧蟲離開時，聽見身后傳來壓抑的咒罵。

這種程度的欺詐，在永冬城不過是日常。

米洛曾經提到過，能在集市存活三個月的商販，巫術造詣未必低于正式學徒。

艾倫擠過人群，略過一排排各色裝備、雜貨與食品店鋪，拐向一條掛滿冰晶風鈴的窄巷。

巷尾傳來金屬鍛打的鏗鏘聲，火光從鐵匠鋪半開的門縫中滲出，在雪地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他推門而入，看見熔爐里躍動的藍白色火舌舔舐著懸浮的金屬錠。

熔爐的熱浪將冰墻融出漣漪狀的凹痕，赤膊的鐵匠學徒正用冰鉗夾起通紅的鋼錠。

當鋼錠浸入冰湖水的瞬間，蒸騰的霧氣里浮現出蛛網狀的銀色紋路。

“我需要星紋鋼，大概三個標準份。“艾倫報出需求。

“純度七成。“鐵匠拿出一個匣子，打開之后露出一份帶有奇異紋路的鋼錠，“二十魔石一標準份。“

艾倫的指尖拂過次元袋，靈性視角穿透鋼錠表層。

“純度四成。“他扯了扯嘴角，感覺永冬城對生面孔似乎有些惡意，“十魔石。“

鐵匠學徒的瞳孔微微收縮，手中冰鉗突然調轉方向，不過就當艾倫要先發制人之時，鐵匠鋪深處傳來老者的咳嗽聲。

“按客人說的價。“裹著雪狼皮的老鐵匠從陰影中走出，聲音醇厚低沉。

當艾倫帶著貨真價實的星紋鋼離開時，聽見身后傳來冰鉗砸在鐵砧上的悶響。

鐵匠鋪的熔爐聲漸遠，艾倫拐進一條窄巷，余光掃過巷角幾個鬼祟的身影——那是市集常見的“盯梢人”，專等生客露富。

他不動聲色地將次元袋塞進內襯，轉而走向一間掛著冰草招牌的藥劑攤。

乍一靠近，他便看到所需的霜狼獠牙浸泡在攤前的靛藍溶液中，表面蝕刻的紋路正隨著藥液波動明滅。

攤主是位老婦，看到艾倫過來，她咧開缺齒的嘴。

“新鮮的北坡霜狼材料，前天剛宰的。“

艾倫的靈性視角掃過獠牙根部，那些細密的裂痕在藥液遮掩下如同蛛網。

他正要開口，后方突然傳來騷動。

三名披著紋章斗篷的男人正將商販按在冰面上，為首者用短杖抵住對方咽喉。

“敢在永冬城賣假冰星草？“杖首迸發的寒光凍住了商販的半邊臉頰。

艾倫不動聲色地旁觀這場熱鬧。

永冬城的巡邏隊向來是市集秩序的維護者，或者毋寧說是某種更隱晦的稅收體系。

在此地，欺詐和對欺詐的處罰同時大量發生，兩者似乎沒有太多的因果關系，畢竟除了現場抓住把柄，事后追責的可能性趨近于無。

就米洛的態度來看，這似乎是一種別致而穩定的機制——興許就是為了聚攏這些難纏的超凡者。

當商販的求饒聲漸漸微弱時，他轉頭便瞥見獨眼老婦正將幾枚真正的霜狼獠牙塞進皮袋底部。

“十五魔石。“老婦的渾濁眼珠轉向他，“您可以拿到好貨。“

交易達成時，艾倫聽見身后傳來冰層碎裂的脆響。

那個販賣假冰星草的商販已被凍成冰雕，巡邏隊學徒用符文匕首剜出他懷中的布袋，正在他額頭刻下“欺詐者“的北境古語。

慘狀在余光中漸遠，艾倫抬頭，極光正漫過漸暗的天際。

他掂了掂次元袋，材料已齊，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