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銀輝籠罩全身時，失重感攫住了感官。

意識如墜入深海的石子，穿過層層疊疊的維度褶皺，最終落在永夜林地邊緣。

輕巧地落在地上，艾倫四下打量一番后，收回凝望光之果園方向的視線，回想起前幾次吞食光果后的滯澀感。

他知道那是靈魂滿盈的征兆：三次光果滋養(yǎng)讓他的精神力符文活躍如沸水，靈魂的充盈已近極限。

該換條路了。

若再不晉升二級學徒，再珍貴的資源也只能化作溢出的蒸氣，倒不如探索一下其他的地方。

靈界并非僅有果園一隅，那些隱秘的角落或許藏著更珍貴的秘密。

沿著意識海深處金手指的震顫指引，艾倫撥開垂落的藤蔓。

小徑蜿蜒，樹影搖曳，古木根系如發(fā)光的血管在腐殖土下蜿蜒，空氣中漂浮的銀斑似萬千窺視的眼睛。

走了一段時間，當他踏過某條無形的邊界時，周遭溫度驟降，連靈魂都泛起寒意。

北境的嚴寒似乎也滲透到了這里，不過更令艾倫注意的是前方的人形。

三具佝僂的亡魂正徘徊在十步之外，半透明的身軀泛著幽藍冷光。

它們的指甲深深摳進黑曜石般的樹干，在樹皮上刻出扭曲的符號，亡者的低語如風中蛛絲時斷時續(xù)。

「...冰原狼啃食我的雙腿，我看見雪地里開出血色的花...」

艾倫立刻激活維勒登傳授的“精神擬態(tài)”，靈魂波動慢慢地收斂，散發(fā)出與亡魂同頻的波動。

亡魂空洞的眼眶隨著它們竭力后的瘋狂擺動，機械地重復著刻蝕動作，似乎沒有發(fā)覺艾倫的存在。

艾倫緩步靠近，打量片刻那些亡靈銘刻的符號。

起初，他讀到的不過是些瑣碎之事——

「我曾是林邊的獵人，死于狼爪之下.....」

「她承諾等我，卻未歸來......」

「戰(zhàn)斗還未結(jié)束嗎？可惜我已無法支持到勝利來臨......」

「等我，等我，等我......」

這些文字如風中低語，透著無盡的遺憾與哀愁。

靈界并非現(xiàn)世的延續(xù)，而是靈魂的歸處。這些亡者的記錄，或許是他們留下的最后痕跡。

艾倫繼續(xù)讀過去，指尖在石面上滑動，直到一處深邃的刻痕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段文字字跡雖淺，卻比其他更為工整。

他凝神細讀，發(fā)現(xiàn)竟與銀月學派圖書館某卷軸上的文字相似。

「北境之遙，雪埋古城，星輝墜地，秘藏永存。」

短短十六字，卻讓艾倫心頭一震。

他反復默念，腦海中浮現(xiàn)出銀月學派那冰封的雪原與巍峨的觀星臺。

“鬼祟的真相......”

北境，這片他如今身處的土地，竟在靈界亡者的記錄中留下如此線索。

他立刻將這段文字錄下，心中已然掀起波瀾。

但未待他多做研究，遠處突然傳來潮水般的嗚咽。

成百上千的亡魂如遷徙的魚群涌來，它們拖拽著潰散的靈體，在永夜林地投下斑駁的影子。

它們的形體模糊，有的僅剩一團淡霧，有的則保留著生前的輪廓，衣衫襤褸，似在無盡的歲月中交匯。

艾倫閃身躲進古木的陰影，用精神擬態(tài)將存在感壓縮到極致。

亡魂洪流擦肩而過時，他瞥見隊伍末尾幾個較清晰的靈體——其中一人身著布滿裂紋的銀紋長袍，胸前綴著破碎的月牙徽章。

“學派的人？”

寒意順著脊骨攀爬。這些亡魂的裝束跨越數(shù)個世紀，最早的可追溯至銹跡斑斑的鎖子甲時代。

當最后一道幽藍消失在視野盡頭，艾倫循著它們來時的方向繼續(xù)前行。

古木漸稀，霧氣中浮現(xiàn)出巍峨的輪廓。

更令艾倫心驚的是門前高達十米的黑曜石碑表面，密密麻麻全是抓撓的刻痕。

黑色巖體刺破林冠，地衣覆蓋的表面布滿眼睛狀圖騰。

在它投下的陰影里，一扇純白石門靜靜矗立在苔原中央。

門扉并非實體，敞開的弧度仿佛永恒凝固的微笑。

徹骨的寒意從門內(nèi)滲出，連靈魂都為之戰(zhàn)栗。

艾倫的睫毛結(jié)滿冰晶——這座純白之門明亮如鏡子，如新雪，如彎月，但它的明亮之外，還有深刻的寒冷。

金手指沒有提示這寒冷中包含危險，而他通過靈能護盾等做出的防護嘗試似乎也并不起什么作用。

附近的亡靈們突然齊聲尖嘯，腐朽的聲帶撕扯出某些類似民謠的喑啞曲調(diào)。

它們圍著石碑瘋狂抓撓，急迫的指尖在堅硬的黑曜石上徒勞地抓撓，少數(shù)可以留出新的溝壑。

艾倫注意到某個蜷縮在角落的亡靈——它比其他同類更凝實，胸前的銀月紋章雖已褪色，仍能辨認出三級巫師學徒的徽記。

長久地觀察它的動作，他終于在那位巫師學徒的身邊發(fā)現(xiàn)了異樣：

某種不同于爪痕的規(guī)整刻紋正泛著微光，像是用冰錐精心雕琢的符記文字。

但在艾倫試圖記下這些符記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過破碎的記憶片段：

「...無盡星空之中自有真理，我們以符文將其描述，在攀升之時即可與之共鳴...」

「...在正確地標定傳送錨點后，可以用如下手段連結(jié)兩端或多端...」

「...通過精確的定位，牽引星體進行攻擊是可能的，但對二環(huán)巫師以下而言牽引某些自然現(xiàn)象比較實際...」

刺骨的寒意突然浸透骨髓，艾倫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靴底正在結(jié)霜。

這不是物理層面的寒冷，而是某種更高層面的侵蝕——純白之門在排斥活人的氣息？

無法防護這種寒冷，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些奇異符記的記錄，將那玄奧的排列方式深深記下。

亡靈們的合唱陡然拔高，純白之門突然迸發(fā)出刺目光芒。

艾倫借著強光掩護后撤，但那寒冷的感觸仍然在步步緊逼......

于是他知道，離開的時間到了。

艾倫不再猶豫，直接激活了腦內(nèi)門扉，身形瞬間消失在了靈界。

亡者們依舊無動于衷，唯有那扇門后的光芒微微閃爍，似乎在嘲笑來者的謹慎。

——

意識回歸現(xiàn)實，艾倫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七號實驗場內(nèi)的地上。

儀軌的光芒尚未黯淡，雪原魔狼卻安穩(wěn)地躺在儀軌中心，似乎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加速的心跳，隨即檢查自身狀態(tài)。

一番自查下來艾倫發(fā)現(xiàn)，靈魂倒是并未因為那奇異的寒冷而損傷。

他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水晶球，準備將此行見聞記錄下來。

實驗場的窗外，北境的雪仍在飄落，寂靜而無情。

干完今日工作的艾倫坐在椅上，指尖敲擊桌面，思緒卻已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