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將胖子的臉龐映得通紅，他笨拙地給云彩戴戒指時，我注意到她后頸有道淡青色紋路一閃而過。那形狀像極了青銅門上的陰刻云雷紋。

“看那里。“張起靈突然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村長家屋檐下的銅鈴正在無風自動，鈴舌泛著詭異的銅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些銅鈴的鑄造工藝，分明和黑眼鏡描述過的觀山鏡碎片如出一轍。

慶典持續到子夜，喝醉的胖子被云彩扶回吊腳樓。等阿寧去河邊打水時，張起靈突然拽著我閃進祠堂后的陰影。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上投出蛛網般的紋路。

“巖壁的通道只能維持到月蝕。“他攤開掌心，青銅碎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澤，“明晚子時。“

我盯著碎片上熟悉的雷云紋：“需要什么祭品？“

“這個。“他抽出腰間烏金匕首，刃口隱約可見暗紅血槽，“用隕鐵刺穿心臟的人，會成為活著的門。“

我倒退半步，后腰撞上供桌。燭臺晃動，照亮墻上那面布滿銅銹的古鏡。鏡中我們的倒影竟比本體慢了半拍，就像之前在祠堂看到的觀山鏡。

“代價呢？“我的聲音發澀。

“被刺者會永遠...“他頓了頓，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忘記此生最珍貴之人。“

遠處傳來云彩清亮的笑聲。我猛然想起白天她頸后的紋路，寒意順著脊梁攀升——這個看似溫婉的瑤族姑娘，后頸皮膚下隱約有金屬光澤流動。

“云彩她...不是活人？“

張起靈的手指撫過鏡面，銅銹簌簌而落：“還記得陳教授說的意識共鳴嗎？“鏡中忽然浮現黑眼鏡和解雨臣的身影，他們正在某個墓室里研究青銅匣子，“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是青銅隕石根據我們記憶編織的鏡像。“

我突然意識到，白天在巖壁看到的“出口“，其實是另一個觀山鏡的投影。這個認知讓我胃部翻騰——我們始終在鏡中世界打轉。

“那真正的出口...“

“在每個人心里。“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按向鏡面。指尖觸到鏡面的剎那，無數記憶碎片洶涌而來：二十年前考古隊在山洞發現青銅隕石、陳教授偷偷拓下星圖、云彩從隕石中誕生的瞬間...

“砰！“

阿寧打碎窗玻璃的槍聲將我們拉回現實。她舉著還在冒煙的左輪手槍，臉色煞白：“整個村寨在變透明！“

月光下，吊腳樓的飛檐正在消失，村民們卻還在載歌載舞。胖子倚著門框酣睡，手腕上云彩送的手繩正在褪成灰白色。最可怕的是我們的身體也開始透明化，能清晰看見血管中流動的銀光。

“是青銅隕石的輻射。“張起靈割破手掌，血珠懸浮在空中組成星圖，“它在吸收這個空間的時間。“

村后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我們沖向聲源，看到山體裂開巨縫，半人高的青銅隕石正在破土而出。那些流淌在隕石表面的銀光，與胖子手繩褪去的顏色一模一樣。

隕石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臉，云彩的面容正在其中痛苦掙扎。

我摸到腰間冰冷的隕鐵匕首，突然明白張起靈說的“活著的門“是什么意思——要喚醒真正的出口，需要有人成為連接兩個世界的祭品。

青銅隕石表面的銀光像活物般蠕動，云彩的面容在金屬波紋中忽隱忽現。

胖子突然從我們身后沖出來，醉酒的紅暈還未褪去，眼睛卻亮得駭人：“你們在看什么？云彩呢？“

隕石里突然傳出空靈的歌聲。

那是云彩教過胖子的瑤族情歌，此刻卻像招魂的咒語。胖子手腕上的彩色手繩驟然斷裂，絲線在空中融化成銀色光點，被隕石盡數吸收。

“胖哥。“云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留下來陪我。“

阿寧突然捂住耳朵跪倒在地，指縫滲出鮮血。我看到她后頸浮現出和云彩相同的青銅紋路——原來我們早被這個空間同化了。

張起靈的刀鞘重重磕在隕石表面，發出洪鐘般的嗡鳴，暫時打斷了歌聲。

“吳邪，刀。“他反手將隕鐵匕首拋給我，自己用黑金古刀在掌心劃開血口。麒麟血滴在隕石上，竟燒灼出縷縷青煙。

胖子突然抓住我握刀的手，酒氣噴在我臉上：“天真，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胖爺？“他另一只手悄悄按在我腰間，那是我們約定的危險暗號。

我瞥見張起靈微微點頭，終于開口：“這個世界是青銅隕石制造的幻境，云彩是...“

“是隕石核心。“云彩的虛影從隕石中浮現，銀光織就的瑤族服飾下，露出青銅鑄造的骨骼，“二十年前陳教授激活隕石時，我就誕生了。“她深情地望著胖子，“但愛你是真的。“

胖子渾身顫抖，突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好姑娘，你早說啊。胖爺我連粽子的腸子都掏過，還怕娶個青銅媳婦兒？“

隕石突然劇烈震動，夜空中的滿月開始滲出鮮血般的暗紅。張起靈猛地將我推向胖子：“月蝕開始了！“

阿寧突然舉槍對準云彩：“所以我們是你的玩偶？“她扣動扳機的瞬間，子彈卻在云彩眉心凝滯，化作一灘銀水。整個村寨開始扭曲，吊腳樓像融化的蠟燭般坍縮，村民們保持著歌舞的姿勢碎成光粒。

“快走！“云彩的虛影突然抱住隕石，“通道在祠堂銅鏡！“她青銅材質的身體開始龜裂，銀光從裂縫中噴涌而出。胖子突然奪過我手中的匕首，在自己心口比了比。

“你干什么！“我和張起靈同時去攔。

“總得有人留下關門。“胖子咧嘴一笑，匕首突然轉向刺入隕石。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中，他手腕上的傷口滲出金色血液——那是在七星魯王宮沾染的麒麟竭。

隕石轟然炸裂，露出內部旋轉的青銅鏡面。云彩的碎片在空中聚合成橋，通向鏡中倒映的祠堂。阿寧突然拽住我的背包帶：“吳邪你看！“

鏡中世界正在坍塌，無數青銅枝丫從地底刺出，將胖子的倒影釘在半空。現實中的胖子卻像感覺不到疼痛，反而哼起荒腔走板的情歌。他的身體開始透明，唯有心口處亮著一點金光——那是云彩最后留給他的銀戒指在燃燒。

“走啊！“胖子轉身擋住撲來的青銅藤蔓，后背瞬間被刺穿三個血洞。張起靈拎起我和阿寧躍入鏡面，最后一刻我看見胖子掏出那枚戒指按在胸口，整個人化作金色流星墜向隕石深淵。

祠堂地板在腳下碎裂，我們跌入冰冷的水中。等浮出水面時，頭頂是巴乃熟悉的星空。阿寧突然指著我的脖子：“紋路...消失了。“

我摸到后頸光滑的皮膚，胃部突然痙攣——關于這個世界的記憶正在飛速流逝。

張起靈濕漉漉的發梢滴著水，月光照亮他眼中罕見的悲憫：“他選擇永遠留在那里。“

遠處傳來早起的雞鳴，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望著泛起魚肚白的天際，突然記不起為什么要對著祠堂的方向流淚。

冰涼的溪水漫過下巴時，我聽見青銅碎裂的脆響從極遠處傳來。

張起靈拽著我的衣領往岸邊游，月光下他手臂上的麒麟紋身泛著青灰色，像是被水泡褪了色的刺青。

阿寧嗆著水撲騰到巖石邊，濕透的作戰服貼在身上，勾勒出后背一片正在消退的青銅斑紋。

“胖子呢？“我抹了把臉，喉嚨里泛著血腥味。

張起靈沉默地望向水面。

波光粼粼的溪面下，無數青銅枝丫正在瘋狂生長，將整個河床切割成蜂巢狀的囚籠。

那些枝干間懸掛著拳頭大小的繭，隱約可見人形輪廓——是那些消失的村民。

阿寧突然按住太陽穴：“我的記憶在消失...關于那個村寨的...“她顫抖著摸出防水筆記本，紙頁上記載的瑤族密文正在褪成空白。

我慌忙去翻自己的背包。

夾層里那張云彩送的手帕上，刺繡的并蒂蓮已經變成凌亂的線頭。

掌心突然刺痛，低頭看見那柄隕鐵匕首正在發燙，刀刃上凝結的血珠里浮現出胖子的笑臉。

“他在改寫現實。“張起靈突然開口，手指劃過岸邊一塊風化的石碑。石屑簌簌掉落，露出下面嶄新的刻痕——“王月半到此一游“，字跡邊緣還沾著未干的血漬。

遠處傳來柴油發動機的轟鳴。三輛越野車碾過灌木叢，車燈刺破夜幕。黑眼鏡從副駕駛探出頭，墨鏡上粘著片枯葉：“喲，幾位夜泳呢？“

解雨臣從后座甩出條登山繩，月白色襯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陳教授的定位信號最后出現在這片山谷。“他忽然頓住，皺眉盯著我手中的匕首，“你們碰到觀山鏡了？“

話音未落，整條溪流突然沸騰。青銅枝丫刺破水面，頂端綻開人臉狀的花苞。最近的那朵花苞里傳出胖子的聲音：“天真！通道要塌了！“那聲音裹挾著金屬摩擦的雜音，聽得人牙酸。

解雨臣閃電般擲出蝴蝶刀，刀刃精準地削斷即將觸到我腳踝的青銅藤蔓。斷口處噴濺出的不是汁液，而是銀色的光塵——和云彩消散時的光點一模一樣。

“上車！“黑眼鏡直接掏槍打爆最粗壯的青銅主干。飛濺的碎片劃過我臉頰，留下一道冰涼的灼痕。

越野車在顛簸中沖出山谷時，后視鏡里映出奇景：整條溪流倒懸空中，形成一面巨大的水鏡。鏡中胖子和云彩并肩站在吊腳樓前，朝我們的方向揮手作別。云彩發間別著的銀梳子，正是現實中她在巴乃集市買的那把。

“是記憶回響。“解雨臣盯著掌心的青銅碎片，“觀山鏡把執念最深的情景投射出來了。“

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那些水鏡中的畫面開始扭曲，胖子的五官像融化的蠟像般模糊。張起靈伸手蓋住我的眼睛，低聲道：“別看。“

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我這才發現自己在流淚。等再睜眼時，后視鏡里只剩一片混沌的月光。阿寧靠窗睡著，睫毛上凝著水珠，不知是溪水還是別的什么。

黎明時分回到雨村，院門口的老槐樹下放著個濕漉漉的包裹。黑眼鏡用刀尖挑開油布，里面滾出個青銅匣子——正是之前鏡中世界里解雨臣研究過的那個。匣蓋內側刻著句斑駁的楚帛書：“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解雨臣突然用鑷子夾起匣底一片透明的東西。那是一片指甲蓋大小的晶體，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暈。我湊近細看，驚覺光暈里藏著無數旋轉的星圖——與觀山鏡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記憶晶簇。“解雨臣的聲音有些發緊，“能把人的意識切割儲存，陳教授實驗室里發現過類似樣本。“

張起靈忽然伸手按在晶體表面。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星圖開始重組，最終定格成巴乃村寨的俯瞰圖。在原本祠堂的位置，有個紅點正在規律閃爍。

“是胖子的生命信號！“黑眼鏡吹了聲口哨，“這可比GPS帶勁。“

我奪過晶體沖向書房，打翻的茶盞在宣紙上洇出褐色的山巒。當我把晶體對準陽光時，更多細節浮現出來：閃爍的紅點旁標注著經緯度坐標，而代表云彩的藍點正與之重疊。

“他們在共用同一個空間坐標。“解雨臣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或者說...共用同一具軀體。“

院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我們沖出去時，只見阿寧昏倒在井臺邊，她挽起的衣袖下，一串青銅色數字正在皮膚下流動：那是倒計時，顯示還有71小時。

張起靈劃破手指將血滴在數字上，麒麟血卻像遇到滾油的冷水般炸開。黑眼鏡彎腰嗅了嗅：“是影門的烙印，這幫孫子最喜歡搞人體炸彈。“

我握緊那枚發燙的晶體，突然明白陳教授為什么大費周章引我們來這里。青銅隕石、觀山鏡、記憶晶簇...所有線索都指向某個龐大的意識網絡。而胖子，此刻正帶著云彩的意識，被困在這個網絡的核心節點。

“七十一小時后，坐標點會發生什么？“我問解雨臣。

他正在用金針封住阿寧的穴位，聞言抬頭看我，眼里映著天邊初升的朝陽：“月全食。當月球完全進入地球陰影時...“他頓了頓，“兩個世界的屏障會薄得像張紙。“

風吹落滿樹槐花，我突然記起胖子在鏡中世界最后的口型。他當時沒有唱歌，而是在說：“天真，記得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