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清晨六點。

灰燼高塔大門口外，天剛破曉。

山風卷著霧氣，從懸崖縫隙間呼嘯而過，掠過林格和凱恩身后的衣擺。巫師塔的巨影仍籠罩在整個山頭之上，仿佛沉默地注視著兩人離開的背影。

林格回頭望了一眼。

高塔安靜矗立，那座由灰白石磚堆砌的七十米尖塔，自深淵中拔地而起，密布著無數窗口和供能符文，像一根嵌入云層的骨刺。

他記得第一次站在塔下，只有心寒與畏懼。

而現在，雖然仍敬畏，林格卻把命運握在了自己手里。

“咱們真的要出發了？”凱恩一邊整理著背包里的補給，一邊看他，“我還沒吃早飯呢。”

“到山下的集市吃。”林格簡單回了句。

二人順著通向山腳的小路一路下行。

這條山路是石砌的，濕滑且陡峭，兩側都用苔蘚覆蓋。

凱恩咧著嘴氣喘吁吁地往下走：“林格，我們七天內必須要回來的，預備學徒外出是不能超過一周的。”

林格回頭一笑：“放心吧。足夠了，我們還要回來晉升巫師學徒呢。”

……

半個小時后，他們來到山腳的驛站。

灰頂木屋旁，一輛深藍色篷布馬車已經停好，車夫正站在一棵老橡樹下抽著煙桿。

車夫是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臉上的皺紋像老樹皮，眉毛濃得像兩條扭曲的藤蔓：

“你們是要去默西西德郡的人？”

這里的車夫是山腳處驛站的雇工，專門為灰燼巫師塔服務。

“對。”林格點頭。

“上車吧，我是約翰。”車夫瞥了他們一眼，咬著發苦的煙桿，“你們塔里的學徒最近一個個都瘋了，這兩周我跑了快二十趟。”

“怎么說？”凱恩一邊爬上車，一邊問。

“材料缺貨唄，”老約翰拉動韁繩，馬車吱呀一聲出發，“聽上一趟的學徒說，前陣子塔里封了幾個材料室。你們學徒一聽都瘋了似地往外跑，想趁機掙點錢。”

凱恩愣了愣：“怪不得…熔骨漿斷貨了。”

林格和凱恩對視一眼，眼底都有說不出的無奈。要不是陰差陽錯的碰上了這件事，也許自己就不會跟艾澤拉巫師簽下那份混沌契約了。

不過…是好是壞現在還很難說清楚。艾澤拉巫師看上去跟學徒中流傳的邪惡巫師形象還是有些差別，起碼——交易起來很爽快。

林格默默地看向自己右手手腕處的銀灰色蛇形烙印，那是契約留下的證明。

馬車走在顛簸的下山路上，林格坐在車廂靠窗的位子，看向窗外。

山路越來越寬，山上的塔影越來越淡。

他們真的離開了。

他低聲開口：“約翰大叔。”

“嗯？”老約翰咳嗽了一聲。

“你是本地人？”

“我從默西西德生的，一口土話你想聽嗎？”

“默西西德郡是個什么地方？”凱恩好奇發問。

“默西西德郡啊……”老約翰叼著煙桿，眼角擠出幾道風霜褶皺，“是離灰燼高塔最近的郡，過去一百五十年都歸巫師塔管轄。塔里的學徒，十個里頭有八個，試煉任務都會來這兒轉一圈。”

老約翰自顧自地說著，頓了頓，吐出一口霧氣：“所以你們也別想著胡來。這地方表面荒涼，像是荒郊野嶺。實際上，每一處都是塔的眼睛和耳朵。”

林格沒搭腔，只慢慢摸出一枚銀幣，輕輕在車廂木板上推了過去，動作自然，語氣也平靜：

“在默西西德郡，如果有人想‘避開人群’，又想碰碰運氣，看看附近有沒有什么‘異常動靜’……你會推薦去哪里？”

老約翰看了他一眼，緩緩吸了口煙：

“我只是個車夫，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們巫師的事。”

林格又添上了兩枚銀幣。

老約翰這才笑了，沒急著接錢，只先彈了彈煙灰，然后才像聊家常似地慢悠悠說：

“說起來，最近還真有幾個地方鬧得不安生。”

“北邊的濕林，有村民說牲畜被野獸咬得只剩骨頭，還沒抓到是什么東西。”

“河口那邊，幾位撈沙金的水工回來之后都生病了，發冷、說夢話，還有人患上了瘋病。”

“還有個地兒……”他頓了頓，“艾因鎮，聽過嗎？”

林格點點頭。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默西西德郡，作為阿爾特帝國人煙稀少的小郡城，幾乎遇不到三階以上的怪物。

艾因鎮，默西西德郡向北的“最后一站”，商旅罕至，是通往北部林地的唯一中轉點。人跡更是稀少，一階異常和怪物，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

“小鎮后方，之前埋了些因為戰爭而無人認領的尸體，”老約翰目光有些畏懼，“鎮子里，最近有人說半夜聽見刨土聲，還有東西在翻棺材。”

“有戶人家的孩子晚上跑出去玩，回家一直發燒，說看見死人撓地。”

車夫磕了一下煙桿，彈出帶著火星的煙葉。

凱恩背后一涼，訕笑道：“真有意思……要不我們掉頭吧。”

林格卻已經在腦海中飛快篩選。

他回憶起巫師世界開發時關于“怪物”的生成邏輯：

“亂葬崗”類地形若在長期無人清理、靈界薄弱區、尸體失控三重條件下，有概率刷新“食尸鬼（ghoul）”作為初階敵對個體。食尸鬼是一階生物，行動不快、怕火、有尸腐反應，不擅遠戰，但在近戰中極具威脅。

也正因為這些特性，食尸鬼被設計為游戲中初階巫師學徒面臨的“第一場硬仗”的默認敵人。如果準備足夠充分，那么預備學徒階段也能處理。

林格開口：“就去那個鎮子。”

凱恩有些驚訝：“你認真的？”

“濕林的是野獸，難以判斷是否魔物；河口的是未知污染，有精神異常。只有亂葬崗……可能是最傳統、也最穩定的一種異常。”

“也最接近我們現階段能處理的。”

老約翰看了他一眼，慢慢笑了笑，把那幾枚銀幣撥進了馬褂口袋里。

“小子，你不錯。比那幫眼高手低的學徒強多了。”

“我覺得你能活很久。”老約翰露出了泛黃的大牙，笑了。

“謝謝你的夸獎，我也覺得我能活很久。”林格也樂了。

……

時間飛逝，高處的灰塔已經只剩下縮小版的影子了。

馬車在坑洼的鄉道上顛簸著，輪子發出沉悶的吱呀聲。

凱恩打了個哈欠。

林格伸手拍了拍背包：“坐穩，我檢查一下藥劑的狀態。”

“又不是藥劑會爆炸，”凱恩翻了個白眼，卻還是讓出一點位置，“你那副表情像是在清點炸藥庫。”

林格沒搭話，低頭把帆布包打開，動作一如既往地小心。

藥瓶一一露出瓶口，浸泡的液體在陽光下泛起幽藍、深綠、熾紅的微光。他手指掠過瓶身，像在默讀每一個標簽。

這就是他們全部的準備——沒有盔甲，沒有護符，只有一排藥劑，還有凱恩隨身帶著的一柄家族長劍。

“兩瓶基礎療愈，一瓶止痛，一瓶凈化，用于解負面魔力干擾。”

他說著，將那四瓶透明或乳白色的藥劑分別按在包側，露出角度便于快速取用。

“這三瓶是進攻型魔藥。”林格語氣認真，他在提前告訴凱恩使用規則：“燃火藥劑，扔出后半徑兩米內瞬間燃燒，三十秒內無法靠近。”

“你真弄出這玩意兒了？”凱恩眼睛一亮，嘴角卻勾起一絲玩味的笑，“那我是不是得先確認一下朝哪邊扔。”

“別站我前面就行。”林格淡淡地回了一句，抽出另一瓶深紫色藥劑，藥液粘稠而沉重。

“這瓶‘震蕩液’，靠魔力引爆，能在撞擊點產生強聲波震蕩，用來打斷咒語或擾亂生物感知。”

凱恩挑了挑眉，“用來砸人的話……？”

“效果也不錯。”林格看著他，微微一笑。

最后他捏起一瓶黑綠色的藥劑，瓶口特意用符文蠟封住，顏色如墨，隱約透著腥味。

“這瓶……還沒命名。我自己調的，‘煉蛇花毒’。抹在武器上，近戰的時候很有用。”

凱恩瞪大了眼：“你還會調這種毒藥？魔藥學手冊上都沒有收錄這種東西吧？”

凱恩看了看那瓶藥，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唯一的一把長劍。

他瞬間明白了什么，眼前一黑，扶額嘆氣：“……你是準備我沖鋒陷陣的時候涂這個，對吧？”

林格笑了一聲，只是低頭把藥劑排成一列，逐一檢查。

“我們把所有的錢，都換成魔藥了。”

凱恩摸了摸自己癟下去的錢袋，哭喪著臉：“魔藥用完了可怎么辦啊……”

“放心吧，”林格頭也不抬地說，“沒有過不去的困難。”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把藥劑排列得整整齊齊，一瓶瓶小心地收入背包下層。

其實他用僅剩的錢，還是在學徒集市那兒買了一把長劍，藏在行李最底部的帆布下。

這是他前世游戲中最熟悉的武器之一，這幾天煉制魔藥之余，他將劍術提升到了3級，這足以應對一階怪物和游蕩在街巷的地痞流氓。

林格轉頭看了眼窗外陰沉的天色，唇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

“這可是巫師的世界啊……我還是喜歡當巫師一點。”

而——林格并不知道，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默西西德郡平靜的外表下醞釀。其中的一環，艾因鎮，像蛛網上的繩結一樣悄然等待著自己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