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吩咐的哪件事？”斯隆一時沒反應過來，畢竟他手頭的事情太多了。

“是關于那本古書的下落，少爺。”埃文低聲提醒，語氣帶著下屬特有的恭謹。

“古書”兩個字像根針，一下子刺醒了斯隆。

他身體微微前傾，幾乎是本能地坐直了些。

“……找到了？”斯隆的聲音壓低了，透著一股不容錯辨的急切。

“還不能百分百確定，”埃文措辭謹慎，“但我們挖到了一些相當扎實的線索。”

“說。”斯隆只吐出一個字。

埃文不敢怠慢，立刻將從情報公會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

斯隆靜靜聽完，臉上沒什么表情，過了幾秒，才像是自言自語般低喃了一句：

“……總算是……找到了。”

他心里清楚，這意味著第三個“罪惡”的藏身之處，終于浮出水面了。

那地方，在阿斯特里亞王國東部邊境，是一個叫“馬爾戈”的子爵領地。

明面上，馬爾戈以出產精美的玻璃工藝品小有名氣，但這不過是精心編織的遮羞布。真正讓馬爾戈子爵家族富得流油的，是藏在臺面下的非法藥品交易。

說得更確切點，是一個名為“帕蘭”的地下組織，將馬爾戈變成了他們的藥品轉運樞紐。

子爵家族則在巨額金錢的誘惑下，心甘情愿地為這個組織提供庇護。

如今，帕蘭利用馬爾戈的地理位置，勢力急劇膨脹，組織里的高層干部，個個手下都養著十幾個“專家”級別的打手，儼然已經構建起一個盤根錯節、危險至極的地下王國。

***

洛頓，帕蘭的首領，也是個從底層傭兵一路摸爬滾打到“專家”級別的狠角色。

他一直堅信，帕蘭只會越來越強，強到無人可以阻擋。

至少，在昨天之前，他對此深信不疑。

然而，此時此刻……

洛頓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視著四周。

視野所及，盡是浸在粘稠血泊里的尸體。

耳邊，是最后幾個幸存者瀕死前的哀嚎和語無倫次的求饒：

“呃啊……饒、饒命……救命！！”

“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了！”

“啊啊啊啊啊！！”

洛頓的目光落在那些還在喘氣的家伙身上，抖得厲害。

這些人雖然實力遠不如他，但畢竟人多勢眾，放在平時，足夠讓他安心。

可現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刺骨的恐懼攫住了他。

因為，就在他眼前，那些還活著的、哀嚎著的成員，竟然……竟然全都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武器，劍尖，正緩緩地、不可抗拒地移向自己的脖頸。

“不……不！住手！你們在干什么？！！”

“啊啊啊啊——！！”

“停下！我求你了……求求你……停下啊……！！”

他們的臉上扭曲著極致的哀求和絕望，似乎還殘存著一絲求生的本能。

但握著劍的手，卻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操控著，帶著決絕的力道，猛地刺穿了自己的喉嚨。

噗嗤、噗嗤……

最后的十幾個殘兵，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在極度的恐懼和不甘中，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緊接著，洛頓感到一陣劇烈的寒意竄遍全身！他自己的身體……竟然也開始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

“不……不要……”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手卻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了劍柄，冰冷的觸感讓他亡魂皆冒。

“求你了……別這樣……不要……！！”他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試圖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但一切都是徒勞。

他的四肢像是徹底背叛了大腦，成了提線木偶。

意識模糊前的最后一瞬，洛頓看見了。

在尸堆盡頭、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里，懸浮著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幽紫色的眼睛，正隔著血霧，靜靜地凝視著他。

就在他看清那雙眼睛的剎那，

噗嗤！

冰冷的劍鋒沒入溫熱的血肉，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喉骨碎裂的聲響。

撲通。

隨著洛頓沉重的身軀倒下，一直隱匿在陰影中的戴烏斯，才悄無聲息地踱步走進尸場中央那片微弱的光暈里。

“干得不錯。”尤緹婭的聲音幽幽響起，她也從黑暗中緩步走出，娉婷地立在戴烏斯身側，仿佛剛剛結束的不是一場屠殺，而是一場優雅的演出。

戴烏斯站定，沉默了足足幾秒，才開口：“把他們……全都殺光，真的有必要嗎？”

此刻的他，眼神清澈而銳利，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早已不是一年前那個懵懂迷茫的少年。

“你在同情這些渣滓？”尤緹婭挑眉反問，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不，”戴烏斯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靜，“我知道他們拿活人煉藥，死有余辜。”

“那你還在猶豫什么？”尤緹婭追問，目光緊盯著他。

“……我只是在想，”戴烏斯頓了頓，視線掠過滿地尸骸，“殺光這些嘍啰，對我們除掉‘那個混賬’，真的有幫助嗎？”

聽到戴烏斯的疑問，尤緹婭臉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篤定。

“當然。”她斬釘截鐵，語氣不容置疑，“這一切，都是必要的‘凈化’，是為了迎接‘那位大人’降臨而做的準備。”

啪嗒。

一聲輕響，她白皙的赤足下，悄然蔓延開一道繁復詭異的魔法陣。

陣法的核心，是一只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眼睛圖案，幽紫色的瞳孔中，鑲嵌著一彎冰冷的新月。

“你想想，”尤緹婭微笑著，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等‘那位大人’親臨此地時，如果迎接他的場面太過‘寒酸’，那豈不是太失禮了？”

“……我明白了。”戴烏斯垂下眼瞼，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不再追問。

“這一切，皆為‘那位大人’。”兩人異口同聲，低聲重復著這句仿佛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誓言。

直到腳下魔法陣的光芒漸漸隱去，他們的身影才如同融入墨色般，再次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至此，帕蘭據點，徹底化為死域。

時光荏苒，距離斯隆救下尤緹婭，兩人開始書信往來，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了。

“這次的目標也順利找到了。”埃文的聲音將斯隆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是嗎？”斯隆放下手中的文件，“人已經送到孤兒院了？”

“是的，少爺。這已經是第五位了。”

聽到這個數字，斯隆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輕輕“嗯”了一聲。

過去這一年多，靠著腦子里那些“先知先覺”的游戲記憶，再加上埃文不知疲倦地奔波，他總算把計劃中那五個可能墮落為“罪惡之子”的孩子，在悲劇發生前一一找到了。

這確實讓他卸下了心頭一塊大石。

“辛苦了，埃文，”斯隆看向他，“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這就……結束了？”埃文反而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這個漫長而隱秘的任務會這么快收尾。

“嗯，告一段落了。”斯隆確認道。

“……那真是太好了。”埃文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但隨即，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斯隆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復雜神色，不由得疑惑道，“不過……少爺，您看起來……好像并不怎么高興？”

“我當然高興。”斯隆下意識地回答。

“可您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啊。”埃文實話實說，他跟在斯隆身邊久了，有時膽子也大了些。

“……是嗎？”

斯隆聞言，下意識地側過頭，望向旁邊墻壁上懸掛的穿衣鏡。

鏡子里映出的，是他那張英俊卻缺乏生氣的臉孔，熟悉又陌生。

‘確實……’他默默想道。

鏡中的男人，面無表情。不，如果仔細分辨，嘴角似乎有那么一絲微不可查的上揚。

斯隆試著牽動嘴角，想擠出一個更明顯的笑容，但鏡中那張素來線條分明的臉，因為這刻意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和怪異。他索性放棄了。

‘這張臉的肌肉……好像還沒習慣怎么表達‘高興’這種情緒。’他有些無奈地想。

和占據這具身體之前的那個自己相比，現在這張臉幾乎成了一張面具，很少能流露出什么強烈的情緒波動，即便有，也微弱得讓人難以察覺。

‘不過，這樣也好。’他并不真的為此煩惱。

表情少，或許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總之，最關鍵的一步，總算是完成了。’

斯隆想到孤兒院里那五個孩子，那五個未來可能掀起腥風血雨的“罪惡之子”，如今還只是懵懂的孩童。

想到這里，他那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嘴角又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弧度，這次似乎比剛才要真切一點。

‘真沒想到……竟然會這么順利。’

他確實沒料到。

這五個孩子，每一個的命運軌跡都充滿了變數，理論上，他根本無法保證能在“命運”對他們下毒手之前，把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地找出來。

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找到的可能只是一群已經被現實徹底扭曲、無法挽回的靈魂。

但幸運的是，那些最壞的情況，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