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父只是去看了眼便回來了，他坐在徐文彬的身邊，掏出了煙桿。

銅煙鍋磕在礁石上冒出火星時，徐父才發現捏煙絲的三指正篩糠似的抖。

徐文彬憋笑劃亮火柴，躍動的火苗映出他爹黢黑的臉。

興許是那口嗆人的老旱煙吸得太狠，徐父咳得連金豆都冒了出來。

“咳咳，那一網能...能有個百來斤？”

“不到二百斤吧。”

作為一名擁有著二十多年打魚經驗的徐父自然心中有數，這么問一下，也是想確認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得到二小的確認后，他喉結一陣滾動，上一次見到黃花魚的時候好像還是跟老伴成親之前？

他瞥見兒子被海風吹裂的嘴角，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自己偷劃生產隊舢板出海，撈回五斤黃花魚當聘禮。

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好像這個混小子自從經歷了退親的事后一下子長大了，都有點讓他這個老子看不透了。

難道是退親的事兒讓這小子急眼了？痛改前非，打算好好掙錢了？

可這也沒啥打擊啊...

就在徐父的無限遐想之際，田遠青也推著一個裝著魚筐的板車走了過來，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人，似乎是收購點的老板孫高義。

這人頭發抹得油光水滑，大老遠就飄過來一股子雪花膏混魚腥的怪味。

他早早地掏出一包大前門，先遞了根給徐父，叫了聲“徐大爺”，隨后又給徐文彬撥了一根，這才看向徐父問道：“大爺，我聽大娘說今兒龍王爺給您送金子來啦？”

“可不是給我，是給彬子。”徐父把煙往耳朵上一夾，抬起下巴指了指礁石：“就在那邊兒。”

“彬子？”似乎直到這時，孫高義才仔細打量了眼村里有名的懶漢。

他熟絡地拍了拍徐文彬的肩膀，笑著說道：“彬子可以啊，這不動手則以，動起手來嚇死人吶！”

徐文彬笑了笑，客氣地說道：“運氣，運氣。”

“孫哥，這么晚了，哪還用親自過來？我們裝好給你送過去就好了，還麻煩你跑這一趟。”

“哪能呢，撈到好貨你還想著老哥，老哥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那待會兒孫哥可得給個好價。”

“沒問題！”

一番客套寒暄說得孫高義笑容滿面，他直接說道：“走，帶我去看看。”

還未臨近礁石邊兒，就有一陣噼里啪啦的水聲傳來，在手電筒的暖色燈光下，上百尾黃花魚正在淺洼的漁網里頭彈跳。

孫高義伸手撈起一條，看了看，確實是黃花魚，一張粗硬的臉龐更是笑得仿佛開出了花兒。

他一副主人作派地興奮說道：“來來來，先裝，裝完拉到我那兒稱重。”

“青子，搬兩個魚筐過來，”徐文彬也沒在意，招呼一聲，四個人就開始裝魚。

裝了一筐又一筐，總共七筐，將板車都填得滿滿當當。

漁網底下還有一些不怎么值錢的東西，心情大好的孫高義也一并打包要了，看得田遠青有些可惜，但又不好說什么。

臨走之際，徐文彬將半麻袋石蟹也塞到了板車上，打發徐父和孫高義一起回去算錢，他跟青子兩人留了下來，畢竟還有一籠梭子蟹要收。

其實田遠青也想跟著去來著，不是為了分錢，只是想見識一下。

從小到大他可沒見過幾張大團結疊在一起的模樣，這些黃花魚怎么著也能賣個幾十塊吧。

徐文彬叼著煙說道：“那些黃花魚我就不跟你分了，石蟹賣的錢咱倆對半兒，如果你想吃，一會兒回去跟孫哥說一聲，留兩只下來。”

“別，彬子，黃花魚你就算給我分我也不敢要，那石蟹錢也是你賺來的，我可不要啊，”田遠青擺著手道：“今兒晚上已經開了大眼兒了，回去請我吃點鮮就成。”

聽到這話，徐文彬沒來由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親兄弟，明算賬，說是對半分就是對半分，你還跟我客氣呢？”

不等青子繼續拒絕，他指著亮光的方向再次說道：“先看看那邊收成怎么樣，要是多的話，賣一半兒留一半兒，或者直接全賣了也成，一個手電筒可不便宜呢。”

既然彬子都這么說了，田遠青也不好再拒絕，說道：“還是全賣了吧，也是對半分，只要能跟我娘交差就行了，我是無所謂。”

“就是孫哥拉走的那些便宜貨有點兒可惜，擱他那也賣不了多少錢。”

“放心吧，你彬哥咋會忘了你？”徐文彬笑著抖了抖麻袋，里面花蛤撞擊的叮啷響，“我剛才挖的，都夠咱們吃兩三天的了。”

“我靠！彬哥牛逼！”

從綁上手電筒到收籠也就過去了三個鐘頭，當兩人來到礁石邊兒，手電筒還亮著，就是光芒黯淡了些。

徐文彬將手電筒關上，交給田遠青去解麻繩，轉而提起了蟹籠。

竹篾編的六角眼蟹籠被撐得渾圓，青灰色的蟹鉗腿腳從網孔里戳出七八根。

他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有個六斤左右，也算大豐收了。

“估摸著能賣個一塊五。”

有黃花魚珠玉在前，田遠青對這些梭子蟹也無感了，刨去六毛的電池錢，也就剩下九毛，對半分一下還剩四毛五分錢。

加上那些石蟹分的錢，也算掙個一塊五左右，更何況還有半麻袋的花蛤吃。

算到這，他突然嘿嘿傻笑著：“今晚這事，夠我跟他們吹半年的！”

看著田遠青笑得嘴都咧開的模樣，徐文彬心中一動，提醒了一句：“青子，如果以后還想趕晚潮，別自己一個人來，太危險。”

前世的青子沒怎么大富大貴，娶了個媳婦，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也算是庸庸碌碌地過了一生。

現在有了今晚的奇遇，就怕這家伙眼高手低，再出現什么意外。

“這還用說？”田遠青扛著花蛤走在徐文彬的身邊，笑罵道：“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藝高人膽大啊？”

“今晚你要是不來，老子連家門都不一定出。”

徐文彬笑呵呵地說道：“也對，咱倆可都是懶漢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