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溫泉氤氳在青鸞紋窗紗上凝成血淚狀,高力士的魚符腰牌在霧氣中泛著幽光。老宦官指尖捏著半頁被硫磺熏黃的軍報,字跡在濕熱里洇開,像極了潼關城墻滲出的血。他數著更漏等待圣駕,卻聽見遠處傳來荔枝使八百里加急的銅鈴聲——這已是本月第六趟嶺南貢騎。
“大家今夜要試《霓裳》新譜,軍務且放放罷。“楊貴妃的貼身侍女張云容捧著鎏金唾壺經過,發間插著支斷裂的金步搖。那搖墜的珍珠正巧落進高力士袖中,滾過“范陽鐵器逾制“的字樣時,沾了墨色如瞳孔驟縮。
二
白玉池底雕著的九爪龍在硫磺泉里若隱若現,李隆基閉目倚著龍首,任貴妃將荔枝肉喂入他口中。楊國忠突然掀簾而入,嶺南鮮荔的甜膩瞬間蓋過溫泉的硝石味:“陛下請看,這枚并蒂荔枝還凝著露水!“
高力士的軍報被楊國忠的絳紗袍掃落池中,羊皮紙遇熱卷曲,顯出一串暗碼——正是蘇硯在漕渠見過的粟特商隊標記。張云容俯身擦拭水漬時,羅襪被池底龍爪勾破,露出腳踝處新月形胎記。這個細節讓高力士瞳孔驟縮,二十年前被他送出宮的罪臣之女,也有這般印記。
三
子夜的風卷著雪粒子叩打窗欞,高力士借口更衣潛入湯泉眼。硫磺霧中浮著楊國忠與范陽信使的殘影,他們的密語被水流聲攪碎,只抓到“清渠““戌正“幾個詞。老宦官伸手探查巖縫,卻被燙得縮回手指——某封未焚盡的密信正在熔巖上蜷曲,火漆印是倒懸的朱雀。
張云容的尖叫突然劃破夜空。她跌坐在飛霜殿回廊,手中銀盤盛著的冰荔枝滾落,露出藏在碎冰下的半截箭簇。那箭桿纏著的青絲,與貴妃晨妝時斷在玉梳上的發絲一模一樣。
四
“不過是匠人失手落的物件。“楊國忠碾碎箭簇,靴底沾著的靛青染料在青磚上拖出狼形。高力士注意到他腰間新換的蹀躞帶,七寶鑲嵌的紋樣竟與安祿山碎玉帶扣完美契合。溫泉深處忽然傳來異響,似有鐵器在池底碰撞。
已是五更梆響時,張云容借口收拾蘭湯,將銅簪插進龍口石縫。簪頭蓮花旋開,帶出卷用魚鰾膠密封的軍報。她借著長明燈細看,潼關駐軍人數被朱砂篡改處,墨跡正是楊國忠批閱奏折用的龜茲墨。
五
晨光刺破云層時,荔枝使的尸體在驪山北麓被發現。他懷中冰鑒完好無損,三十顆荔枝卻變成帶血的眼珠。高力士用銀針挑開冰鑒夾層,粟特文字在陽光下顯現:“戌時三刻,香積寺。“
張云容在清理湯池時撿到半枚銅符,與蘇硯在灞橋所得恰好能拼成完整虎符。她將銅符藏進金步搖的空心簪桿,卻不知自己發間的九鸞釵,正映出飛霜殿檐角信鴿的剪影——那鴿子足環刻著范陽軍械庫的狼頭徽記。
當荔枝眼珠在晨光中融化時,華清宮突然響起《霓裳羽衣曲》的變調。貴妃的玉足踏著錯誤節拍,金鈴綴著的絲線忽然斷裂。三十顆金珠滾入湯池,在硫磺泉里拼出“安“字輪廓。高力士彎腰去拾,卻發現池底龍鱗狀的瓷磚下,藏著把幽州匠人特制的魚腸劍——劍柄纏著的五彩絲,正是楊國忠端午賜給禁軍的百索絳。
溫泉深處傳來鐵鏈斷裂的悶響,張云容的銅簪突然指南般指向驪山方向。她不知道,此刻蘇硯正蜷縮在香積寺地窖,借著從死者眼中挖出的荔枝核照明,破譯那卷染血的《金剛經》。而哥舒翰的河西大軍,已在龜茲墨偽造的調令下,朝著與范陽相反的方向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