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下游的蘆葦蕩在月下泛著鐵銹色,陳三更的牛車剛駛入灘涂,車輪就陷入黏膩的河泥,車轅上的鐵牛碎塊突然發出蜂鳴,震落了掛在牛角上的槐紙化魂燈。白小碗慌忙護住燈芯,卻見秀秀的魂火在燈油里凝成水波紋,指向西北方的漩渦——那里漂著上百具青銅棺,棺蓋大開,里頭堆滿腐壞的尸花,花瓣呈暗紫色,花蕊處嵌著泛青的人眼。
“是南洋的‘尸陀花’。”柳七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不知何時換了身黑衣,臂上鎮河符在月光下泛著血光,“用嬰尸血澆灌,以黃泉氣催熟,花開時能吸干方圓十里的生魂。”她指向棺群中央的巨棺,棺蓋刻著七道降頭紋,“降頭師就在里面,用鎮河人的骨血養尸花。”
陳三更握緊魯班尺,尺身映出巨棺周圍布著“七星引魂陣”,每具小棺對應北斗方位,棺頭插著寫有他生辰八字的幡旗。白小碗的紙人突然掙脫懷抱,化作紙船漂向尸花陣,船身印著鎮河符,正是柳七娘連夜用自己的血畫的。
“小心陣眼!”陳三更喊住正要追去的白小碗,目光落在巨棺頂部的青銅鏡——鏡面倒映著黃泉景象,無數水鬼正順著鏡光爬向陽間。他突然想起秘典里的警示:“尸花連黃泉,鏡光通幽冥”,立刻掏出從九龍井帶回的幽冥水殘液,潑向鏡面。
鏡面發出刺耳的尖嘯,水鬼的爪子在鏡面上留下焦黑痕跡。巨棺突然震動,棺蓋“砰”地掀開,露出個纏滿蛇皮的男人,額間刻著降頭術的咒文,手中握著根骨笛,笛孔里卡著半截鎮河人的指骨——正是陳三更師傅的。
“鎮河崽子,”降頭師怪笑,蛇信般的舌頭舔過笛孔,“你以為毀了百鬼朝圣圖就能斷了七門的路?老子的尸陀花早就在青銅棺里扎了根!”他吹響骨笛,尸花的花蕊突然睜開眼睛,射出綠色光束,掃過之處,蘆葦瞬間枯萎。
白小碗的紙船被光束擊中,化作飛灰。陳三更感覺胸口發悶,龍鱗紋傳來灼燒感,低頭只見掌心的北斗紋正在吸收尸花的妖氣,每吸收一分,右肩的鱗片就多一片,顏色也從金紅轉為暗紫。
“用魂燈破陣!”柳七娘甩出三盞人皮燈籠,燈油里混著她的血和槐樹葉,“尸陀花靠黃泉氣生長,魂燈的陽火能燒斷它的根!”
陳三更恍然大悟,將秀秀和童男的魂燈拋向北斗陣的“天樞”“天璇”方位,魂火接觸尸花的瞬間,花瓣發出滋滋聲響,露出底下纏繞的紅綢——正是七門用來連接黃泉的引魂綢。他趁機用魯班尺量準巨棺的七竅,尺光所及,降頭師手中的骨笛“咔嗒”斷裂。
“找死!”降頭師扯開衣襟,露出胸前紋著的尸陀花圖騰,圖騰中心嵌著枚玉牌,正是陳三更在九龍井見過的鎮河玉。他猛地拍向巨棺,棺內涌出大量黑蟲,蟲身刻著“七”字,正是七門豢養的降頭蟲。
白小碗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在義莊找到的槐葉,上面還沾著馬老黑的血:“三更哥,用槐樹血!降頭蟲怕陽間的鎮守木!”
陳三更接過槐葉,咬破指尖將血滴在葉面上,槐葉突然爆發出強光,如同一把利刃,將黑蟲群斬成兩段。降頭師發出慘叫,胸前圖騰開始崩裂,露出底下藏著的青銅鏡碎片——正是二十年前毀掉的鎮河鐵牛眼睛。
“原來你們用鐵牛碎塊養尸花!”陳三更怒吼,龍鱗紋突然完全化作暗紫色,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黃泉與陽間之間震蕩,“柳姨,用鐵牛碎塊毀了鏡面!”
柳七娘點頭,摸出一直貼身收藏的鐵牛碎塊,碎塊在接觸青銅鏡的瞬間發出龍吟,鏡面上的黃泉景象應聲碎裂,無數水鬼被震回幽冥。降頭師趁機跳進巨棺,棺蓋閉合前,陳三更看見他頸間掛著串鎮河玉牌,每塊都刻著不同的生辰八字。
“別追!”柳七娘攔住要爬棺的陳三更,“尸陀花的根在河底,我們得先斷了它的黃泉氣!”她指向水面,只見尸花的根莖如同巨大的觸手,正沿著青銅棺群向岸邊延伸,“用《魯班書》里的‘斷河術’,改水脈!”
陳三更翻開秘典,找到“斷河篇”,上面畫著如何利用北斗陣改變水流走向。他望向四周,發現蘆葦叢中插著七根石柱,正是降頭師布的“七煞鎖水陣”。白小碗立刻會意,掏出紙刀砍向石柱,每砍斷一根,水面就激起巨大的漩渦。
當第七根石柱倒塌時,黃河水突然改道,如同一把巨刀,將尸花的根莖齊齊斬斷。尸花發出尖嘯,花瓣紛紛脫落,露出花蕊里蜷縮的嬰尸,每個嬰尸頸間都掛著刻有“七”字的玉墜——正是七門用鎮河遺孤煉的邪物。
“秀秀,童男,”陳三更輕聲呼喚,魂燈的火焰突然暴漲,“用你們的魂火,送這些孩子往生吧。”
秀秀和童男的魂火從魂燈中飄出,化作兩盞引魂燈,照亮了嬰尸的臉。白小碗趁機用柳枝沾了無根水,輕輕拂過每個嬰尸的眉心,他們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頸間玉墜“當啷”落地,露出底下的胎記——與陳三更相同的“庚子年七月十五”。
“原來都是鎮河人的孩子……”柳七娘哽咽著撿起玉墜,“七門為了煉尸花,偷走了所有鎮河遺孤……”她突然指向巨棺,棺蓋不知何時打開,里面空無一物,只留下片蛇鱗,“降頭師跑了,他去了七門老巢,準備啟動最后的‘百鬼朝圣圖’殘陣。”
陳三更望著漸漸熄滅的尸花陣,發現自己的龍鱗紋正在恢復金紅色,右手小指的青黑也淡了許多。他知道,這是鎮河血脈在吞噬黃泉妖氣,每一次戰斗,他都在變得更強,卻也離黃泉更近一步。
“我們該回去了。”白小碗抱著重新凝聚的魂燈,紙人不知何時又變回了沒耳朵的模樣,“村里的槐樹魂火快撐不住了,馬大叔他們的魂,還等著我們送往生呢。”
三人登上牛車,鐵牛碎塊的鳴響驚起了灘涂上的夜鳥。陳三更回頭望向黃河,只見水面漂著無數尸花殘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如同黃泉伸出的觸手,隨時準備卷走下一個祭品。
“柳姨,”陳三更突然開口,“二十年前,爹他……真的釘死了十七具青銅棺嗎?”
柳七娘沉默片刻,從懷里掏出半幅殘破的畫卷,上面畫著鎮河人釘棺的場景,最后一具棺上刻著“陳三更”的名字:“你爹說,留著你的棺沒釘,是想給鎮河人留條退路。可他不知道,七門早就盯上了未足月的孩子……”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手指劃過畫卷上的鎮河符:“三更,你知道為什么鎮河人必須血祭北斗嗎?因為我們的血,既是鑰匙,也是鎖。當年你爹用自己的血封了十七具棺,卻把最關鍵的第七層棺,留給了你。”
牛車碾過最后一片蘆葦時,陳三更看見遠處的灘涂上,有個戴斗笠的身影在眺望,手中舉著的,正是降頭師遺留的骨笛。他知道,七門的陰謀遠未結束,下一次交鋒,將會在更兇險的鬼市,或是陰森的義莊,但無論在哪里,他都不會退縮——因為他是鎮河人,是黃泉與人間的最后一道防線。
“白小碗,”陳三更轉頭,看見小姑娘正靠著魂燈打盹,紙人歪在她肩頭,“等回村后,教我扎紙人吧。說不定哪天,我也需要個能替我擋災的……”
白小碗迷迷糊糊地點頭,魂燈的火焰輕輕搖曳,映得她臉上的淚痕格外清晰。陳三更知道,這場與黃泉的博弈,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就連最單純的扎紙匠傳人,也不得不拿起紙刀,在人鬼兩界的夾縫中,為生存而戰。
黃河的濤聲漸漸遠去,牛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緩緩前行,車轅上的鐵牛碎塊突然發出清越的鳴響,驚飛了棲息在枯枝上的夜鴉。陳三更摸了摸掌心的北斗紋,那里還殘留著尸花的妖氣,卻也有著鎮河鐵牛的溫熱——這是屬于他的印記,也是他與黃泉的詭契,生而為鎖,死亦為燈,永永遠遠,鎮守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