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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西合方局中局

鏡州教會醫院的消毒間泛著刺鼻的石碳酸味。沈硯冰將玻璃試管湊近煤油燈,試管里的澄清液體在搖晃后并未出現應有的白色絮狀沉淀——這桶本該濃度達5%的石碳酸溶液,分明被人兌成了清水。

“周院長說今早剛換的新藥。”小護士攥著圍裙角,聲音發顫,“庫房的李師傅說,是陸家的學徒幫忙搬的桶……”

沈硯冰的指甲掐進掌心。陸家的學徒,自然是指陸承硯。她扯下浸滿清水的紗布口罩,快步走向倉儲間,膠底鞋在瓷磚上敲出急促的響。推開鐵門的瞬間,腐葉混著霉菌的氣味撲面而來,月光從氣窗漏進來,照亮堆在角落的木桶——桶口敞著,露出里面青黑色的藥材,包裝紙上的雙鯉暗紋在陰影里泛著冷光。

“沈小姐來得巧。”熟悉的清潤嗓音從木桶后傳來,穿月白長衫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捆扎麻袋,袖口的暗紋與藥材包裝上的紋路完全重合,“這些天你在醫院推行隔離法,可知道每天倒掉的消毒水,都夠泡軟半面城墻?”

沈硯冰按住腰間的銀針,目光落在他腳邊的藥鏟上——鏟頭沾著的泥土里,混著幾絲靛藍色纖維,正是沈家藥圃毒槐的特征。“陸二少這是在演哪出?白天送‘千金散’救我父親,夜里往醫院運帶菌藥材?”

陸承硯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木屑:“沈小姐看錯了。這些藥材,是三年前你父親賣給我兄長陸承霄的次品——表面涂了層石碳酸偽裝消毒,實則藏著鼠疫桿菌的宿主?!彼蝗幌崎_麻袋,露出里面發黑的根莖,切口處滲出的汁液在月光下泛著磷光,“當年陸承霄走私案發,海關查扣的就是這批貨,可你父親卻對外宣稱,是陸家偷換了沈家的正品?!?

沈硯冰的呼吸一滯。她想起在父親抽屜里發現的賬本,其中一頁確實記著“藥材轉賣仁安堂”,卻沒寫清楚是次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半塊銀鏡,鏡角的缺口硌得掌心發疼——就像此刻,真相正從記憶的裂縫里滲出來。

“你以為我在陸家祠堂說的都是假話?”陸承硯突然逼近,袖口的藥香混著霉菌味涌進鼻腔,“沈明修把帶菌的次品賣給我兄長,再向海關舉報,讓陸家擔下走私罪名,自己卻用鏡心堂的正品藥材壟斷市場。現在鏡州爆發鼠疫,他又故技重施,把毒槐的根須混進沈家的藥材里,等著看陸家被千夫所指。”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木桶邊緣。沈硯冰驚覺木桶內壁刻著細密的“鏡心”二字,正是沈家藥圃的標記?!翱辞宄?,”陸承硯的聲音低得像刀刃,“這些藥材的產地,是沈家西山林的三號藥田——三年前你父親親自圈定的‘次品培育地’。”

消毒間的煤油燈突然爆了燈芯,火光瞬間照亮陸承硯眼中的血絲。沈硯冰看著他拇指內側的胎記,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個暴雨夜,少年遞來銀鏡時,掌心也沾著這樣的藥漬?!八阅愎室馓鎿Q消毒水,引我來倉庫?”她咬牙道,“你早就知道沈家在培育毒藥材,卻等著我自己發現父親的罪孽?”

“我只是讓沈小姐看看,你奉為醫者仁心的父親,究竟在藥罐里摻了多少毒?!标懗谐幩砷_手,從袖中摸出張泛黃的單據,“這是當年陸承霄的進貨單,驗貨人簽名欄,是你父親的筆跡。”

沈硯冰接過單據,指尖在“沈明修”三個字上顫抖。墨跡邊緣暈著淡藍色,正是沈家專用的靛藍墨水。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掌心的并蒂蓮紋身,想起陸家祠堂里母親的牌位,原來所有的仇恨,早在父輩的利益交換中埋下了毒種。

“現在你明白,為什么陸家老太太堅持要聯姻了吧?”陸承硯轉身推開倉庫側門,夜風卷著槐花香灌進來,“她要的不是沈家血脈,是讓沈明修的女兒親眼看著,他用二十年建造的鏡心堂,如何毀在自己種下的毒藥材上?!?

巷口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檐角棲息的寒蟬。沈硯冰看著陸承硯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長衫下擺沾著片槐葉,葉脈間的黑斑與義莊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樣——那是沈家毒槐獨有的病癥。

“你打算怎么處理這些藥材?”她按住發顫的手腕,銀鏡從領口滑出,撞在木桶的“鏡心”刻字上,“是交給衙門,還是像當年我父親那樣,借刀殺人?”

陸承硯停住腳步,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沈小姐該問自己,是繼續當沈家的西醫圣手,還是做個敢掀開藥罐看真相的醫者。”他轉身時,袖中掉出半張紙,正是沈家藥圃的地圖,三號藥田處畫著醒目的骷髏標記。

沈硯冰彎腰撿起地圖,突然聽見醫院方向傳來驚叫:“虎娃的燒又起來了!傷口流膿不止!”她猛地抬頭,看見陸承硯眼中閃過痛楚,瞬間明白——剛才被替換的消毒水,不是為了嫁禍,而是逼她面對沈家毒藥材的真相。

“你用患兒的命做賭注?”她抓起銀針沖過去,卻被陸承硯攔住去路,“他們若是死了,鏡州百姓會把矛頭直指陸家!”

“不,會直指鏡心堂。”陸承硯按住她握針的手,力道大得驚人,“沈明修當年能讓陸承霄頂罪,這次我就讓所有人看看,沈家的藥材筐里,究竟藏著多少帶菌的根須?!?

他突然松開手,后退半步:“去看看虎娃吧,他傷口里的膿水,和十二年前火宅里你母親身上的毒瘡,是同一種菌?!?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心上。沈硯冰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潰爛傷口,父親說是火場灼傷,現在想來,分明是中了毒鼠強的癥狀。她轉身跑向病房,帆布包里的驗尸刀碰著玻璃試管,發出細碎的響,像極了當年火宅里房梁坍塌的聲音。

虎娃的病床前圍滿了護士。沈硯冰掀開被子,看見孩子腿上的傷口翻著黑肉,膿液里竟漂著細小的槐葉碎——正是倉庫里那些帶菌藥材的碎屑。她突然想起陸承硯說的“次品培育地”,原來父親早就在藥材里摻毒,用陸家的名義走私,再借疫情除掉對手。

“沈醫生,救救他……”虎娃的母親跪在地上,手中攥著片繡著雙鯉紋的帕子,“他昨天喝了陸家的中藥,半夜就開始吐……”

沈硯冰的指尖在虎娃腕脈上停頓。脈細數,舌質紫暗,分明是熱毒內陷。她突然想起陸承硯開的藥方,黃連、黃芩、山梔,都是大寒之藥,若患者體內有寒毒,只會加重病情?!罢l讓你們喝中藥的?”她厲聲問,“我不是說過,必須先隔離消毒?”

“是、是那位陸先生……”虎娃的母親哭著指了指墻角,那里放著個空藥碗,碗底印著“仁安堂”的暗紋,“他說西藥治標不治本,讓我們偷偷煎藥……”

沈硯冰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陸承硯這是在故意激化中西醫矛盾,讓百姓對鏡心堂的西醫失望,從而將矛頭對準沈家。她突然想起在倉庫看見的木桶刻字,“鏡心”與“仁安”交疊,像極了銀鏡背面的合紋——原來兩家長輩的恩怨,早在徽記里寫好了糾纏。

更夫敲過四更,病房里的煤油燈忽明忽暗。沈硯冰看著虎娃逐漸微弱的脈搏,突然想起陸承硯袖中的賬本,首頁的“沈明修”三個字。她摸出半塊銀鏡,鏡面上倒映著虎娃發黑的唇角,突然驚覺,這孩子的癥狀,和十二年前母親去世時一模一樣。

“小杏,去沈家藥圃挖三號藥田的毒槐根。”她突然對小護士說,“再去陸家大宅,找陸承硯要‘寒蟬散’的解藥——他既然知道毒源,就一定有解法?!?

小杏剛跑出去,病房木門突然被推開。陸承硯站在門口,手中提著個銅藥箱,袖口的雙鯉紋在燈光下泛著血光:“沈小姐終于想通了?用西藥殺菌,用中藥拔毒,中西合方,才能解這局中局?!?

沈硯冰盯著他藥箱上的鎖扣——那是沈家鏡心堂的樣式。“你早就打算好了,”她低聲道,“讓我親眼看著沈家的毒,再借陸家的藥救人,好讓兩家人的恩怨,在我這輩做個了斷?!?

陸承硯沒有回答,只是打開藥箱,露出里面整齊排列的藥瓶:“三年前我在英國學微生物時,導師曾說,最毒的菌,往往長在最肥沃的藥田?!彼〕鲋РAЧ埽锩嫜b著淡藍色粉末,“這是從沈家毒槐里提取的抗毒成分,和你的磺胺合用,或許能救虎娃?!?

沈硯冰接過玻璃管,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溫度。這雙手,白天在陸家祠堂替她推開沉重的木門,夜里在倉庫傾倒帶菌藥材,此刻正遞來救命的藥。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鏡中”,想起陸承硯說的“硯冰同輝”,原來銀鏡的秘密,從來不是仇恨,而是解藥。

“為什么要幫我?”她看著他調制藥劑的手,拇指內側的胎記在燈光下格外明顯,“你明明可以看著沈家覆滅,看著我生不如死?!?

陸承硯的手頓了頓,繼續攪拌著藥汁:“因為十二年前,有個穿月白衫的小姑娘,在沈家藥圃摔倒,膝蓋流著血還笑著問我:‘你的掌心怎么有個“硯”字呀?’她不知道,那個少年蹲在紫藤花下,其實是想把半塊銀鏡塞進她手里,卻被突然趕來的沈明修打斷?!?

消毒間的石碳酸味飄進病房。沈硯冰看著他眼中倒映的燭火,突然發現,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是命運早已寫好的藥方——苦藥里藏著回甘,仇恨中埋著救贖。而她與陸承硯,注定要在這劑“中西合方”里,嘗盡三代人的苦,才能熬出鏡州的解藥。

虎娃的呻吟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沈硯冰接過陸承硯遞來的針管,突然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賬本邊緣,多了行新寫的字:“1925年4月8日,沈家三號藥田起獲毒槐根二十斤,帶菌量超標三倍?!比掌谡墙裉欤~本的下一頁,貼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沈母和陸母并肩站在藥圃,手中各持半塊銀鏡,鏡面上“硯冰同輝”四個字清晰可見。

更夫的梆子聲在遠處消失,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沈硯冰給虎娃注射完藥劑,轉身看見陸承硯靠在窗邊,月光給他的側臉鍍上銀邊。他摸出半塊銀鏡,與她手中的半塊遙相呼應,鏡面上的光斑在墻上投出完整的“鏡心仁安”徽記,卻在陰影處缺了角——就像他們的命運,永遠差著半塊銀鏡的距離。

“天亮后,我會去衙門自首?!标懗谐幫蝗婚_口,聲音輕得像晨霧,“承認替換消毒水,承認運送帶菌藥材。”

沈硯冰猛地轉身:“你瘋了?他們會判你死刑!”

“但這樣,鏡州百姓就會相信,鼠疫源頭是陸家?!彼皖^看著掌心的胎記,“而你,就能帶著沈家的正品藥材,光明正大地救人——就像你母親當年,用半塊銀鏡,換我半條命?!?

病房的門“吱呀”推開,小杏抱著毒槐根跑進來,根部的切口處還滴著靛藍色汁液。沈硯冰看著陸承硯,突然明白,他早已將自己當作棋盤上的棄子,為的是讓真相浮出水面,讓兩家人的恩怨,在這場鼠疫中燒個干凈。

“我不會讓你去自首?!彼o銀鏡,鏡角的缺口在掌心刻下紅痕,“要查,就一起查清楚;要贖,就一起贖這三代人的罪。”

陸承硯抬頭,眼中閃過驚訝,隨即化作苦澀的笑:“沈小姐可知,你父親賣給我兄長的次品藥材里,還摻著陸家的‘寒蟬散’?兩家人互相下毒,互相栽贓,早就分不清誰是刀,誰是俎?!?

他轉身走向門口,聲音突然低?。骸懊魅粘綍r,陸家碼頭,會有艘運往外地的貨船,裝著沈家最后的毒藥材。沈小姐若想阻止更多人受害,就帶著銀鏡來——”

話未說完,他已消失在走廊盡頭。沈硯冰看著虎娃逐漸退燒的臉,摸著手中的半塊銀鏡,突然聽見窗外傳來貨船啟航的汽笛聲,驚起無數寒蟬。她知道,陸承硯說的那艘船,不僅載著毒藥材,更載著兩家人最后的秘密——而她,必須帶著銀鏡登上船,哪怕前方是滔天巨浪,或是熊熊火海。

消毒間的煤油燈終于熄滅,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爬上窗臺。沈硯冰看著掌心的銀鏡,鏡面上映著逐漸泛白的天空,還有遠處陸家大宅的飛檐。她突然想起陸承硯調制藥劑時的側臉,想起他說的“硯冰同輝”,終于明白,這半塊銀鏡從來不是武器,而是鑰匙——打開真相的鑰匙,也是解開仇恨的鑰匙。

更夫的梆子聲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清晨的清亮。沈硯冰收拾好藥箱,銀鏡在胸前晃動,撞出細碎的響。她知道,屬于她和陸承硯的戰役,才剛剛開始——在這中西合方的局里,他們既是彼此的解藥,也是彼此的毒,注定要在愛與恨的煎熬中,熬出鏡州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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