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對這種‘頂撞’老師的事想都不敢想，趕緊溜回自己的桌前，繼續擺弄之前的算式了。

她聽朱師兄說，以前羅陽在的時候，經常跟年輕時的莊老師臉紅脖子粗的犟嘴。

而現在，陸學弟居然也能和老師吵得你來我往，要是換做自己……

周茉撓撓胳膊的雞皮疙瘩，那畫風簡直不要太驚悚。

她可不敢質疑莊老師。

哪怕老莊說1加1等于3，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鼓掌，反正老師說什么都是對的！

隔壁辦公室的爭吵聲持續了很久。

陸航跟莊國棟、高樹同兩個年屆半百的老頭，說話就跟機槍似的，一口氣吐出一長串公式和數字。

然而稀罕的是，每個人都能水到渠成的接下去。

仨人就像運動會的4×100米接棒選手一樣，輪流往下推導公式。

假如某個步驟推導的不合理，便會立即招來其余倆人的狂噴。

除非仨人意見保持一致，否則就會一直喋喋不休的爭論下去。

雖然聽起來火藥味十足，但仔細聽的話，就會知道他們并非胡攪蠻纏，各自都說的有理有據。

陸航沒因為這倆老頭是前輩，就點頭哈腰的禮讓著，想到什么就直接犀利的點評出來了。

而莊國棟和高樹同，也沒因為這是個學生，就小瞧、輕視他的話，反而陸航的每一句話都會認真聆聽。

“金星的受攝運動，與太陽系其余天體大不相同，不屬于快自轉天體，而是跟月球類似的慢自轉天體。”

“甚至比月球自轉的更慢，我們度過了243個日夜，金星上面才過去短短一天時間。”

“因此根據前面這個式子給出的諧系數，金星的力學扁率系數J2應該向下調整，可以參考之前田諧系數的取值范圍……”

陸航對高樹同寫在黑板上的，金星的高階諧系數的取值，提出了明確質疑。

而高教授也沒倚老賣老，重新審視了一遍黑板的式子后，笑著點頭：

“是該這樣，非球形引力攝動的J2系數，取值偏大了！”

莊國棟在一旁暗暗地樂。

他跟高樹同結交這么多年，倆人不知道抬杠過多少次，還很少見這樣被懟到啞口無言的情形。

嗬嗬，你個老東西也有今天啊。

他使勁給陸航翹大拇指。

陸航也呲著牙嘿嘿一樂，這種‘以下犯上’的感覺，確實有點爽啊。

尤其是看著兩個教授吹胡子瞪眼，拿自己毫無辦法時，那種成就感真的是爆棚。

高樹同改完了新的J2系數，見黑板的正反兩面都已寫滿了，便提議道：

“沒地兒寫了，要不我把前面的步驟擦掉一些？”

陸航欣然同意，“我無所謂，反正過程都記在腦子里了。”

莊國棟臉色有點不自然。

他都這把年紀了，可沒年輕人腦子好使，卻不得不厚著臉皮說：

“擦什么擦，墻上不是還有黑板嗎？把那些全擦了，還能沒你寫東西的地方？”

高樹同回頭瞥了眼，只見屋里除陽臺和辦公桌的兩面墻外，剩余兩面墻都掛著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

他樂呵起來，“老莊，那不是你研究的關于軌道長期演化問題的保真算法嗎，這也舍得擦？要不咱們找幾張草稿紙寫吧？”

莊教授果斷干脆的擺手，

“那些保真算法，早就讓蔣松、周茉抄下來了，之所以留著沒擦是為了每天方便對著黑板思考一會兒，擦就擦了吧。”

“再說了，小陸這個用歐拉公式拼接拋物線軌道與雙曲線軌道的創意，明顯更有意思，在草稿紙寫沒那種文思泉涌的感覺……”

高樹同點頭，“得，那我就把你這些寶貝公式都擦了啊？”

還沒等高教授動手，陸航就自告奮勇的沖上去擦黑板了。

跟兩個老頭斗嘴歸斗嘴，但擦黑板這種活兒還是得年輕人來。

更何況這兩面墻的黑板，掛得比階梯教室的還高，陸航真怕高樹同一不小心摔了。

莊國棟給陸航指了指門口的兩架書櫥之間，從里面拖出來一個帶防滑輪的折疊梯，全部展開后有兩米高。

陸航把梯子架好，然后拿抹布爬了上去，一點點的擦黑板。

而莊國棟和高樹同則默契的幫忙扶梯子。

半晌，陸航擦干凈了一塊區域，站在梯子上說：

“我就省的下去了，繼續寫公式吧。”

“接下來，考慮到金星星固坐標系和金星平赤道坐標系的矢量轉換關系，可以寫出一個轉換式……”

莊國棟費勁的仰著頭，提醒道：“別忘了金星是逆自轉的！”

高樹同問：“那金星的自轉軸不考慮了？”

陸航搖了搖頭，“跟地球相比，金星的歲差、章動量顯然不會影響到攝動軌道，我認為可以忽略不計。”

高樹同：“那好吧。”

陸航便繼續寫道：

“由此得出的轉換式如下……進一步可表達成下列形式……”

“因為金星是慢自轉，所以無需將上式中攝動函數田諧項的時間變量，轉換成平近點角M的三角級數……”

“攝動函數R中的短期、中期、長期的具體方程式可以展開如下……”

他在上面賣力的舉著粉筆寫公式，粉筆灰簌落落的隨風揚起，又濺落到下方莊教授和高教授的腦袋、臉上。

倆人偶爾對視一眼，還各自嘲笑一聲。

旋即想到對方可能跟自己笑的是同一個理由，便又沉默寡言了。

結果剛消停一會兒，陸航聽見扶著梯子的倆人，又為符號函數Q和傾角函數F的表達式，吵起來了。

他甚至覺得梯子都在晃。

于是膽戰心驚的當和事佬：

“莊老師、高老師，一定要文斗不要武斗啊，我站的地方兩米多高呢……”

莊國棟和高樹同才各自冷哼一聲，共同抬起頭問道：

“小陸，那你說這個表達式應該怎么寫？”

陸航站在梯子上想了會，說：

“金星是一個非球形引力場，所以不用像地球一樣，區分各個球諧項的量級大小。”

“就簡單的對攝動函數以及后面的攝動運動方程，構建一組右函數好了……”

“設F0（a）＝P（1），|Fc，Fl，Fs|＝P（ε），求導一階攝動的解析解……”

看著黑板后續列出的式子，兩個爭執半天的老頭才臉色稍霽。

陸航還為自己輕松調停兩人的爭吵，沾沾自喜的時候，沒想到很快被群毆了，

“你那個數值積分方程組的步驟，存在漏洞啊！把結果代入后面的式子，遠曦一號會受到金星超旋轉大氣7的階乘次攝動啊？”

“7的階乘……不就是5040次，那還了得啊，臭小子你寫錯了，趕緊下來換我去寫吧……”

陸航仔細瞅了一眼，式子確實有問題。

不過他死死抓住梯子，任由兩個老頭怎么喊也不肯下去。

他拿抹布把錯誤的式子擦掉，又用粉筆重新寫。

過了一會兒仍是不滿意，便再次擦再次寫。

就這樣，一道道復雜的公式步驟像扯不清的毛線一樣，密密麻麻羅列在黑板上。

直到半小時后，粘滿粉筆屑的手指才離開黑板。

陸航擦了擦額頭的汗，露出孩子氣的笑臉：

“大功告成！這回再看看呢，把歐拉公式這樣去變型，效果是不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