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濰縣府衙后院內,原宏與一眾將官正在商榷這乞活軍所遇到的問題。
王茄子黑臉上有一段若隱若現的血痂,他頭微斜向原宏,隨后又環視在場眾人,神情高亢的說道:
“前幾日軍營內很多人對這次整肅軍紀的行為露出不滿的情緒!”
語氣一頓又道:“弟兄們認為我們的處理手段太過狠辣。”
李三全也是非常贊同,他就一老農民出身,第一次管幾千人有點不太適應,感覺有些把控不住。
“是啊,大哥我感覺這太吃力啦?”
原宏則莞爾一笑道:“你們困難我也是知曉,這做任何事情那都是第一次,慢慢適應就好了。”
語氣一頓那他又說:“你們也別什么事情都管,適當給下面人放點權,提拔一些你們信得過的人。”
在場眾人聞言皆是一陣點頭。
“這訓練要抓緊練起來,這眼看就又要打仗啦,我預感啊,朝廷大概不會給我們太多喘息時間!”
“待手頭的事情忙完,我親自去一趟!”
言語之間原宏右手三指不停在案桌上輕擊。
眾人聞言竟皆稱善!
前幾日那場慘烈的攻城戰原宏還是比較記憶猶新的。
一下子簇擁上去攻城造成傷亡太大,這幾日他一直在構思一種怎么以極小的傷亡來奪取城池。
雖然大明遍地都是人,根本不缺兵源。但是他心中僅存的執念告訴他,減小傷亡的事情還是非常有必要做的。
薊遼鎮的軍隊經常有殺老百姓騙賞的行為,兩個金兵的腦袋,他們就敢報兩千。
多出來的缺額怎么辦?答案是找老百姓借!
他們還會美其名曰:“老鄉借你人頭一用!”
原宏還是想要杜絕這種行為,雖然大家都爛,他的想法比較簡單,我比他們稍微正常點就行了!
齊下則是一群人互相吐槽,說起軍營中來了幾個奇行種,特別難管怎么教都教不會。
說到動情之時,這楊二虎還模仿起來那奇葩兵士的動作,故做扭捏的一搖一擺的走路,宛若瘸腿的羅鍋一般。
眾人聞之不由得一陣哈哈大笑,席間彌漫著諸多快活的空氣。
不多時,漆紅的大門嘩的一聲被推開,淳鹿人手抱一本賬簿快步走進來。
但見他怒發沖天,面黑如炭。
身形前傾,腳步如鼓點般急促,大步流星向前疾走。
身后乃是一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乞活兵,手捧一個托盤快步跟上。
見淳鹿人這般晦氣的走,宛若一個煞星一般。
楊二虎調笑道:“哎呦,老鹿你可算來了,你是不知曉......”
話還沒說完便被原宏伸手打斷,他正色的輕抬椅子,坐的直直的詢問道:
“鹿人,到底發生何事,給你急成這般模樣?”
不多時這淳鹿人直接走到身旁,雙手高舉那兩本賬薄,碰的一聲直接扔原宏桌前。
淳鹿人暴怒異常說道:“什么事?我要向你告狀。”
原宏順勢接過這賬簿,頓時看的一陣眼花繚亂,這本賬簿記載了這縣城里這十幾年來幾乎所有的采購支出。
另一本乃是縣里所有土地的征稅情況,以及土地集體田畝數量。
一本《物料薄》,一本《濰縣魚鱗冊》。
原宏翻越這些發黃的冊子,只感覺一陣頭疼和念經一般,大大小小的寫滿各種記賬。
原宏翻一陣沒看明白,隨即表示自己完全看不懂。
“鹿人你仔細說說到底是什么情況,你給我這么厚的賬我看的也發懵。”
言罷又將這賬簿放在木桌上,淳鹿人也是早有準備,怕大家看不懂。
左手一招將那乞活兵叫到跟前,碰的一聲直接擲在桌上怒道:
“知道這是啥嗎?”淳鹿人近乎咬牙切齒的說道。
李三全則抓過布袋從中取出一枚生銹的釘子,拿起來一陣觀看看了半天也沒明白淳鹿人的意思。
他右手二指一掫下巴的胡茬子說道:
“這不就是一袋生銹的爛釘子嗎?沒什么特別的啊!”
淳鹿人都被氣樂啦,詢問道:“那你知道這袋釘子它價值多少錢嗎?”
李三全聞言一陣搖頭,將這袋釘子送到眾人手中一波傳換。
“20錢?”李三全試探性詢問道。
“不對!”淳鹿人搖頭不語。
“50錢?”王庭疑問道。
“不對!”
“100錢?”楊二虎發問道,這個價格已然超越他的認知范圍了。
見眾人那些期盼的眼神,淳鹿人拿起那本賬簿,一陣翻越之后來到一頁。
那是一處用朱砂筆披紅的字句,上面寫道:
“萬歷三十九年(1611)秋,購釘五十袋,每袋十三兩五錢二厘銀!”
隨即他破口大罵道:“這一袋釘子就要13.52兩白銀,五十袋便是將近七百兩銀子啊。”
淳鹿人右手三指捏的緊緊的,于空中一陣比劃。
這個數字屬實是驚嚇到原宏等人了,700兩銀子買釘子屬實恐怖,也是真丫的離譜。
這些錢買的糧食能供養上千個低收入平民吃一年。
這種神仙記賬法當真是震撼到眾人啦!一袋釘子這么貴,那其他東西該多貴他們不敢想像。
50釘每袋,每袋13.52兩白銀?
連淳鹿人這個小掌柜出身的乞活兵都看不下去了,真的是演都不演了!
芝麻點大的東西,價格翻一千多倍,不敢想這銀子都進了誰的口袋。
原宏聞言黑著臉起身,抄起這賬本直接扔在地上怒道:
“李三全!”
“末將在”
原宏左手一陣示意說道:
“你操練兵士的活暫時安排給你的副將,你配合鹿人緊抓查辦此事。”
右手猛擊木桌一下怒道:“給我查,通通抓起來。給我打讓他們把銀子全數給我吐出來!”
李三全拱手應諾,轉身便走。
經過兩日的排查,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直接浮出水面。
涉及人數高達3800多人,僅僅是十五年間被這些貪官揣兜里的銀子就高達230余萬兩。
要知道,這濰縣實際統計人口是十三萬五千余人,算上黑戶也才堪堪逼近二十余萬。
這種窮酸地方,他們都能刮地刮出幾百萬兩銀子,這是何其的恐怖?
大到知縣,縣丞,主薄,小到皂吏,快手(巡捕)。
或是主動,或是被動人人皆有參與其中。
這叫什么來著?靠!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原宏平生最恨的就是貪官污吏,因為他是真被坑過。
五年里被拖欠餉銀高達數百兩,他對此幾乎是恨之入骨。
而在場眾人那皆是窮苦出身,對這種事情自是恨的咬牙切齒,自是全部表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