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學校。抽血后的乏力感如同無形的鉛塊墜在四肢百骸，胳膊上的針眼隱隱作痛，偶爾起身快了，眼前便是一陣短暫發(fā)黑，輕微的眩暈感隨之襲來。他沒去吃晚飯，草草洗漱后便癱倒在床上，只覺得渾身綿軟，連翻身的力氣都所剩無幾。
“旭子，蔫了吧唧的，咋了？”張華看他臉色灰敗，隨口問道。
“沒事，可能有點累，睡一覺就好了。”楊旭含糊地應著，閉上了眼睛。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wěn)，冰冷的針頭、壓抑的血站和汩汩的血流聲在夢境里反復糾纏。
第二天，楊旭強撐著去上課。早上的課程尚能勉強集中精神，但思維的滯澀感揮之不去。到了下午的體育課，身體的虛弱便徹底暴露無遺。平時體能拔尖的他，在慢跑熱身時就感到格外吃力，呼吸急促如風箱，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進行折返跑練習時，一個急停轉身，強烈的眩暈感如同巨浪般猛地拍來，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重重撞在旁邊的籃球架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整個人搖搖欲墜。
“楊旭！”體育老師盧勝志洪亮的喊聲穿透操場。他大步流星地奔過來，看到楊旭死死抓著冰冷的籃球架，面色慘白，冷汗涔涔，立刻意識到情況嚴重，“怎么回事？傷著了還是哪不舒服？”他一把扶住楊旭幾乎虛脫的身體。
楊旭勉強穩(wěn)住呼吸，聲音細若游絲：“老師...沒事，就是突然有點暈...”
“這哪是沒事！”盧勝志打斷他的掩飾，語氣不容置疑，“臉色差成這樣！走，別硬扛，我送你去醫(yī)務室！”他不由分說地架起楊旭的胳膊，同時對其他學生喊道：“你們繼續(xù)練習！體育委員帶隊！”然后半扶半抱地帶著楊旭迅速離開了操場。
盧勝志將楊旭送到醫(yī)務室，簡明扼要地向校醫(yī)說明了情況。
醫(yī)務室里，校醫(yī)給楊旭量了血壓聽了心率，又仔細檢查了他的眼瞼和唇色，眉頭越皺越緊。當她的目光掃過楊旭胳膊上那個新鮮的、帶著點淤青的針眼時，動作明顯一頓，剛要開口詢問——
就在這時，李煥文急匆匆地推門進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焦灼。“盧老師，楊旭怎么了？”他先向體育老師點頭致意，目光立刻急切地鎖定了病床上面無人色的楊旭。
“剛才折返跑時他突然暈眩，差點摔倒，臉色白得嚇人，我就趕緊送過來了。校醫(yī)剛做了初步檢查。”盧勝志見李煥文趕到，交代了幾句便匆匆返回操場。
校醫(yī)將自己的觀察、初步判斷以及那個不容忽視的新鮮針眼，都如實告知了李煥文。
李煥文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眼神銳利如鷹。他走到床邊，俯視著楊旭，聲音低沉而嚴肅，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楊旭，看著我。老實告訴我，你胳膊上的針眼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去賣血了？”
楊旭的身體在李煥文的目光和直指核心的質問下猛地一顫，最后一道心理防線徹底崩塌。巨大的羞愧感將他淹沒，他深深低下頭，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最終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承認：“...是。”李煥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震驚、心疼和強烈的擔憂。他看著眼前這個面色慘白、虛弱不堪卻倔強地低著頭的少年，語氣放緩，但那份關切卻沉甸甸地壓了下來：“你這孩子...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是支撐你走下去的根基，怎么能這樣糟蹋！”
他轉頭對校醫(yī)說：“醫(yī)生，麻煩您再給他仔細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問題，需不需要補充點營養(yǎng)或開點藥。”
校醫(yī)點點頭，又給楊旭做了一些更詳細的檢查，確認除了失血后的虛弱乏力和針眼處的輕微不適外，沒有其他急性危險。
等待檢查結果時，李煥文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看著楊旭，聲音低沉而嚴肅，字字千鈞：“楊旭，遇到天大的困難，也不能用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去解決！賣血這種事，一次就可能埋下禍根！錢的問題，總有辦法可想。你是我的學生，更是學校的優(yōu)秀學生，學校絕不會看著你因為經濟困難而毀了自己！明白嗎？”
楊旭羞愧難當，眼圈瞬間紅了，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力點頭。
檢查完畢，校醫(yī)說道：“目前看主要是失血后的嚴重虛弱，需要好好休息和營養(yǎng)補充。我給他開點葡萄糖口服液和補鐵的藥，按時吃。今天必須臥床休息，嚴禁劇烈活動。”
“好的，謝謝醫(yī)生。”李煥文站起身，對楊旭說：“聽到醫(yī)生的話了？走，我先送你回宿舍休息。”
李煥文扶著楊旭，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宿舍。安頓他躺下，看著他喝下校醫(yī)開的葡萄糖口服液。
“好好睡一覺，什么都別想。”李煥文替他掖好被角，語氣不容置疑，“下午的課我?guī)湍阏埣佟Ｓ涀。眢w是頭等大事。”
看著李煥文眼中真切的關懷和不容反駁的決心，楊旭心中百感交集，羞愧、委屈、后怕，還有一種溺水之人終于抓住浮木般的酸楚與依賴感交織翻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疲憊和一種奇異的放松感同時將他席卷。
校長辦公室里，氣氛沉靜。丁校長正伏案批閱文件，教務主任肖晴和馬副校長低聲討論著工作。突然，一陣急促得近乎粗暴的敲門聲驟然響起，不等里面完全應聲，門已被猛地推開！
李煥文闖了進來。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額角布滿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狂奔而至。那雙平日充滿活力的眼睛，此刻燃燒著焦急和壓抑不住的憤怒，仿佛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煥文？！”丁校長猛地抬頭，看到他這副模樣，心頭驟然一緊，立刻放下筆，“出什么事了？”肖晴和馬副校長的交談戛然而止，三人的目光瞬間如探照燈般聚焦在李煥文身上，辦公室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校長！馬校長！肖主任！”李煥文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急切和因憤怒而生的顫抖，他顧不上平復急促的呼吸，語速又快又沉，如同重錘砸下：“楊旭出事了！非常嚴重！”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喉頭的梗塞，清晰而急促地匯報道：“就在剛才，體育課！盧勝志老師發(fā)現他暈倒在操場邊上！”看到三位領導瞬間繃緊的面容和震驚的眼神，他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像冰棱：“校醫(yī)初步檢查，是嚴重失血后的癥狀！血壓低得嚇人，人極度虛弱，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如刀，掃過三人，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那最關鍵、也最令人心顫的信息：“最關鍵的是，校醫(yī)在他胳膊上發(fā)現了新鮮的抽血針眼！”
“抽血針眼？”馬副校長下意識地重復，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疑。
“我當面問他了！”李煥文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痛心疾首和不容置疑的肯定，“他親口承認了！就在昨天！他跑去血站賣血了！”
“賣血？！”
“天啊——！”肖晴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瞬間睜大，瞳孔里盛滿了巨大的震驚和劇烈的心疼，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這孩子…他…他怎么能啊！那是要命的啊！”
“混賬！”馬副校長怒不可遏，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砰”的一聲巨響震得茶杯蓋跳了起來！他霍地站起身，又驚又怒，額上青筋微跳：“簡直是胡鬧！不要命了嗎？！這身體能經得起這么折騰？！這不是自毀前程是什么？！”
丁校長沒有立刻說話。他像是被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胸口，整個人“騰”地站了起來，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他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疙瘩，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壓城的黑云，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線。辦公室里只剩下李煥文粗重的喘息和肖晴壓抑的、帶著哽咽的抽氣聲。過了令人窒息的幾秒鐘，丁校長才從胸腔深處，重重地、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般嘆出一口長氣：“唉…………”那嘆息聲沉重得幾乎砸碎地板，“賣血……這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在拿自己的命根子、拿自己的未來去填那個窟窿啊！”
他緩緩坐下，眼神失焦地飄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深深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這孩子…性子太倔，骨頭太硬，像塊石頭！天塌下來都想自己一個人頂著，寧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絕不開口求人……”他收回沉重而痛惜的目光，看向肖晴，沉聲回憶道：“你還記得去年國慶吧？學生們都回家了，就他沒回。我去城北河釣魚，撞見他也在那兒釣魚，說是要賣了換錢。我們倆在河邊一起聊天……后來幾個電魚的，我讓他們別干這種斷子絕孫的事，那幾個人嘴里不干不凈地罵我，楊旭那孩子，二話沒說，像頭小豹子一樣就沖上去和他們打了一架，弄得渾身是水是泥，跟個落湯雞似的。我?guī)丶遥研ぶ魅螄樍艘惶！倍⌒ｉL說著，疲憊而心疼地揉了揉眉心。
肖晴也想起了那天的情景，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又心疼的笑意，眼圈更紅了，聲音帶著后怕：“是啊，兩個大男人，一身水一身泥，狼狽得不成樣子。留他在家吃飯，正吃著呢，我侄女曉玲電話就來了，急得不行，說她婆婆突發(fā)急癥要做手術，兩口子得馬上去醫(yī)院守著，偏偏家里送菜的伙計老家有事回去了，菜攤眼看就要斷檔。我們正愁找不到可靠的人呢，楊旭這孩子，二話不說，放下碗筷就說他去！更沒想到的是，他送完菜，看著那空著的三輪車，直接就當起了車夫，拉貨掙錢！用曉玲家那倆三輪，聽說那幾天他還真掙了些辛苦錢。后來才聽說他在一家飯店找了份鐘點工……”肖晴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盡的心疼和強烈的后怕，“這孩子，從來都是悶聲不響地自己扛，像頭拉車不松套的牛！可這次…這次是賣血啊！這是要挖自己的根基，毀自己的前程啊！”
丁校長臉色鐵青，猛地站起身，那動作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對學生近乎自毀行為的痛心疾首。他二話不說，直接從褲兜里掏出皮夾，幾乎是粗暴地抽出一張嶄新的五十元鈔票，啪的一聲，重重拍在李煥文面前的桌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煥文！拿著！立刻！馬上！把這錢給楊旭！讓他立刻、馬上用這錢去買營養(yǎng)品！雞蛋！肉！奶粉！必須給我補上！告訴他，這是命令！校長的命令！”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和深切的關懷。
“是！校長！”李煥文一把抓起那帶著校長體溫的鈔票，心頭沉甸甸的，責任感如山壓下。
丁校長沒停，目光像兩道燃燒的探照燈，倏地轉向妻子肖晴，聲音低沉而急迫，帶著不容推卸的壓力：“肖晴！想想辦法！給他找個安全可靠來錢的路子！絕不能再有下次！一次都不行！”那“絕不能再有下次”幾個字，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肖晴被丈夫這近乎低吼的命令刺中，瞬間從巨大的心疼中驚醒，強烈的責任感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她用力抹掉眼角的淚花，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和清晰。思路在瞬間打通，她直接看向丁校長和李煥文，語速快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家教！這個他能干！”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語聲變得平緩但充滿把握：“前幾天我一朋友跟我聊天，正發(fā)愁呢。她說她孫子成績一直提不上來，家里人講又不聽，正想找個靠譜的家教輔導！我看楊旭正合適！基礎扎實，人也穩(wěn)重負責！我這就去聯系！”
楊旭在宿舍里躺著，下課鈴聲過后沒多久，宿舍門就被猛地推開，張華、付勇、徐巖、趙紅波、魏紅星幾個室友，還有緊隨其后的展虹，呼啦啦全涌了進來。他們臉上都帶著急切和擔憂。
“楊旭！你怎么樣？！”付勇嗓門最大，幾步沖到床邊，“嚇死我們了！剛才在操場邊上，看你‘咣當’一下就栽籃球架上了！臉白得跟紙似的！”
“就是！太嚇人了！”張華心有余悸地補充，“盧老師扶你走的時候，你都站不穩(wěn)了！到底怎么回事？低血糖這么厲害？”
徐巖也擠過來：“旭哥，你這不行啊！以后早飯必須吃！要不我天天早上給你帶個包子？”他作勢就要翻口袋。
趙紅波湊近前，觀察著楊旭依然蒼白的臉色：“旭哥，你現在感覺如何？校醫(yī)怎么說？需要去醫(yī)院嗎？”
魏紅星站在人群稍后，眉頭緊鎖，目光緊緊鎖在楊旭虛弱的狀態(tài)上，嘴唇抿成一條線，只低沉地說了句：“好好躺著。”那份關切藏在眼底。
展虹沒有擠到最前面，但她站在人群邊緣，目光始終焦灼地落在楊旭身上。她的臉色也有些發(fā)白，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和焦慮：“楊旭…你…你還好嗎？我們看到盧老師扶你去醫(yī)務室了…”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面對這么多雙充滿關切的眼睛，尤其是展虹那毫不掩飾的心疼目光，楊旭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強撐著坐起來一點，努力擠出笑容，聲音帶著明顯的虛弱：“沒事了…真沒事了…”他喘了口氣，選擇了一個更符合當下季節(jié)和自身狀況、也更容易被接受的理由，“就是…就是昨晚沒睡好，有點失眠，翻來覆去到后半夜才迷糊著。中午又沒胃口，只啃了個饅頭…可能有點低血糖，加上太陽一曬有點發(fā)暈，一下子沒站穩(wěn)…讓你們擔心了。”他揉了揉太陽穴，做出疲憊的樣子，眼神盡量顯得自然，但那份虛弱是真實的。
“嗨！我就說嘛！”付勇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答案，“肯定是餓的加困的！你這小子，學習也別太拼了！身體要緊！”說著又去翻自己的柜子，“我這還有半袋葡萄糖粉，給你沖點喝！”
“對對對，趕緊補充點糖分！”徐巖附和，又補充道，“以后晚上睡不著也吱聲啊，哥們兒陪你嘮嗑！”
展虹看著楊旭蒼白的唇色和明顯的倦容，雖然失眠加上沒吃午飯導致低血糖這個理由聽起來合理多了，但她總覺得楊旭的眼神深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她輕聲但堅定地說：“楊旭，以后一定要按時吃飯，保證休息。身體是基礎。我…我去給你買點容易消化的東西？”她說著就要轉身。
就在這時，宿舍門被推開，李煥文探進半個身子，掃了一眼屋內擁擠的情況和床上的楊旭。他臉上帶著慣常的、有點痞氣的笑容，但眼神掃過楊旭蒼白的臉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喲呵，開茶話會呢？這么熱鬧？”李煥文聲音洪亮地走了進來，他拍了拍張華的肩膀，又沖徐巖挑了挑眉，“徐巖，老付，還有你們，預備鈴都響了，還在這兒磨蹭？不怕待會兒被值周生記名扣分啊？”他語氣輕松，帶著點調侃，但意思很明確。
他目光轉向展虹，語氣溫和了些，帶著點長輩的關切：“展虹同學，你也快回去吧，別遲到了讓老師罰站。”然后，他非常自然地走到楊旭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順手把楊旭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動作隨意又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宣告：這人我接管了。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心意到了就行，人堆在這兒空氣都不好。”李煥文揮揮手，像趕小雞似的，臉上還是那副隨意的笑，“楊旭這兒我看著呢，你們放心上課去！快走快走，真遲到了我可不幫你們兜著！”
預備鈴聲適時地、清晰地從不遠處傳來。
“哎喲！真響了！”
“走走走！”
“好好歇著啊！”
“老李，那交給你了！”
同學們在李煥文這種輕松又帶著點“威脅”的催促下，加上鈴聲的催促，紛紛笑著或叫著往外走。展虹雖然還是擔心，但看到李煥文在，也稍微放心了些，對楊旭輕聲說了句“好好休息”，才跟著離開。
宿舍門一關，李煥文臉上那點刻意維持的輕松笑容立刻淡了下去。他拉過椅子，正對著楊旭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牢牢鎖住楊旭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和不容躲閃的關切：“現在清凈了。說吧，感覺咋樣？校醫(yī)開的玩意兒吃了沒？還有哪兒不得勁兒？”
楊旭在李煥文這洞悉一切又充滿人情味兒的目光下，那點強撐的偽裝徹底瓦解，只剩下羞愧和虛弱。他點點頭，聲音有點啞：“嗯，喝了葡萄糖，感覺…緩過來點兒了。就是…渾身沒勁兒。謝謝李老師…不，老李。”
李煥文沒再多問，直接從褲兜里掏出那張嶄新的五十元鈔票——丁校長給的那張。他沒有像遞公文一樣，而是用一種很隨性但又帶著力量的動作，把錢塞進楊旭放在被子外的手里，還順勢握了一下他的手，仿佛在傳遞某種支撐。
“喏，拿著！”李煥文語氣不容置疑，但少了之前的嚴厲，多了點“必須照辦”的兄弟義氣，“老丁（指丁校長）讓給你的！死命令！讓你立刻、馬上，拿這錢去買好吃的！雞蛋！肉！奶粉！必須給我補回來！聽見沒？”他盯著楊旭，眼神認真，“你小子！身體是咱們闖天下的本錢！本錢折了，你拿啥去拼？以后再敢這么胡來，別說老丁，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楊旭看著手里那張帶著體溫的鈔票，感受著老李手上傳來的那份粗糙而有力的支持，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他用力咬住下唇，才沒讓哽咽沖出來，只能重重地點頭，聲音悶悶的：“嗯！知道了！謝謝…謝謝丁校長，謝謝老李！”
李煥文看他收下，緊繃的嘴角才松了些。他松開手，身體往后靠了靠，蹺起二郎腿，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還帶著點小得意：“還有啊，你那點難處，丁校長和肖主任都知道了。肖主任給你找了個好活兒。”
楊旭猛地抬起頭，眼中帶著詢問和一絲微弱的期盼。
“家教！”李煥文吐出這兩個字，語氣輕快，“肖主任她朋友家的小子，學習差點勁兒，特別是數理化那塊。她覺得你底子厚實，人又靠得住，賊合適！就周末去，耽誤不了你上課。具體咋弄，肖主任明天找你細說。”他看著楊旭眼中驟然亮起的光，嘿嘿一笑，“咋樣？這活兒比你瞎琢磨那‘路子’，穩(wěn)當多了吧？又能幫人，又能解決你吃飯問題，還能順道把知識捋一遍，一舉三得！美差！”
家教！周末！不影響學習！還能掙錢！
這個消息如同撥云見日，瞬間照亮了楊旭心中積壓的陰霾。巨大的驚喜和一種被托住的安全感涌上心頭，他喉嚨發(fā)緊，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哽咽的、無比鄭重的承諾：“老李…謝了！我一定…一定干好！”
李煥文看著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滿意地咧嘴一笑，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這才像話！把身子骨養(yǎng)結實了，把家教干漂亮了，把學習給我頂上去！這才是正路子！行了，你踏實再瞇會兒，我去班上溜達一圈。記住嘍，身體是頭一位！”他站起身，沖楊旭眨了下眼，留下一句“好好歇著”，便輕快地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