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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狂歡之后

  • 旭日長虹
  • 顏星瀚
  • 4908字
  • 2025-07-21 02:34:28

晚會在磕磕絆絆中如期而至。擺脫了魏紅星近乎窒息的“規范化”枷鎖,高一一班的晚會現場洋溢著青春特有的、近乎忘乎所以的熱烈。彩帶和氣球將教室裝點一新,簡陋的音響奮力播送著歡快的旋律。同學們的表演或許稚嫩,卻灌注著最本真的熱情,掌聲與笑聲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奔涌的暖流,驅散了冬夜的寒意。楊旭沉浸在難得的輕松里,暫時拋開了排練時的爭執和學生會辦公室里那通沉重的電話碎片。

晚會進行過半,氣氛正酣時,教室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校長身著筆挺西裝,步履穩健地走了進來,臉上是和煦的笑容。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旋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校長親切揮手,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而興奮的臉龐,溫暖的話語如同春風拂過心田:“同學們辛苦了!看到大家活力四射、自編自演,把晚會辦得如此熱鬧,我很欣慰!這就是青春該有的樣子!盡情享受這個屬于你們的夜晚吧!同時,也別忘了,新的一年,新的起點,要帶著這份熱情,在學業上繼續‘聚力前行’!”

慰問的話音剛落,在大家驚喜的目光中,校長微笑著接過了付勇遞來的話筒。“為了表達對同學們努力的肯定,也為了融入你們的歡樂,”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真誠,“我這個‘老學生’,也給大家獻上一首歌,《濤聲依舊》。”校長的嗓音并非專業,甚至略帶沙啞,但每個音符都飽含真摯的情感,承載著對眼前年輕生命的關愛與期許。那熟悉的旋律在教室里回蕩,帶著時光沉淀的韻味,與青春的喧騰交織,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一曲終了,掌聲雷動,經久不息,許多同學的眼角閃爍著感動的光。

晚會的高潮無疑是食堂煮餃子的環節。當幾大盆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餃子被小心翼翼地端進教室時,濃郁的面粉香和肉餡的鮮美瞬間彌漫開來,霸道地侵占了每個人的嗅覺。歡聲笑語與蒸騰的香氣熱烈交織,將空間填得滿滿當當。大家不再拘泥于班級座次,三三兩兩隨意圍坐,一邊迫不及待地吹著氣,小心咬開燙嘴的餃子,一邊七嘴八舌地分享著排練糗事、節目亮點,乃至對假期的憧憬。笑聲、贊嘆聲、吸溜湯汁的聲音,匯成了一幅最溫暖、最接地氣的青春畫卷。

楊旭、徐巖和幾個要好的男生,則擠在教室后排的空地上,鋪開幾張報紙,席地而坐玩起了撲克。晚會尾聲的喧囂成了他們的背景音。贏了牌的興奮拍桌,輸了牌的夸張哀嚎,互相調侃的嬉笑怒罵,在餃子的余香中發酵。楊旭玩得興起,額角冒汗,臉上是純粹的、放松的笑容,仿佛要將積壓已久的壓力在這通宵的放縱里徹底釋放干凈。他大笑著,暫時忘記了圖書館的側影、排練場的沖突,也壓下了心底深處對那個冰冷背影的一絲莫名掛礙。

時間在忘乎所以的歡樂中悄然飛逝。窗外的夜色由濃轉淡,直到天邊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他們才在極度的疲憊和意猶未盡中,結束了這場通宵達旦的青春狂歡。

楊旭揉著酸澀發脹的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身體像散了架,精神卻殘留著亢奮的余燼。他拖著灌了鉛似的腳步走出漸漸平息的教室,準備去趟洗手間。黎明前的校園空曠寂靜,寒風如冰冷的綢緞拂過臉頰,剛才的喧囂和熱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只留下沉甸甸的倦意和一絲狂歡后的虛無。一種巨大的落差感攫住了他,剛才的熱鬧此刻顯得如此遙遠和不真實。

當他路過日俄小語種教室時,卻意外地發現里面還亮著燈。那微弱而執拗的光線,在寂靜昏暗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眼,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扎進了楊旭尚未從喧囂中平靜下來的心湖。他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向內望去。

偌大的教室空曠而沉寂,只有靠近講臺區域的幾盞日光燈亮著,投下清冷的光暈。展虹就獨自坐在那片光亮下,靠窗的一張課桌旁。她穿著厚厚的棉服,微微低著頭。一手輕輕按著攤開的厚重課本——是英語語法書,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娟秀的字跡;一手握著筆,筆尖在演算紙上快速而穩定地移動,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偶爾,她會停下,指尖無意識地點著太陽穴,目光專注地凝視某一行復雜的變格規則,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那專注而沉靜的側影,像一株在寒夜中獨自挺立的青竹,與晚會上的喧騰、撲克牌前的忘形形成了極其強烈的、甚至令人心悸的反差。

楊旭心頭猛地一撞,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剛才因通宵玩樂而生的最后一點興奮和滿足感,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一股混雜著強烈的震驚、由衷的欽佩和濃烈到幾乎令他窒息的自慚形穢洶涌翻騰,燒得他臉頰滾燙。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了門。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

展虹聞聲抬起頭,臉上并無被打擾的不悅,只有熬夜的淡淡倦意,眼神卻異常清醒明亮,如寒潭映星。看到門口是楊旭,她眼中掠過一絲小小的訝異,隨即嘴角彎起一個很淺但真實的弧度:“楊旭?晚會結束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熬夜特有的微啞,卻像羽毛一樣拂過楊旭此刻混亂的心緒。

“嗯…剛散沒多久。”楊旭站在門口,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禁地的闖入者,渾身都透著格格不入的浮躁。他指了指她桌上那本厚重的書和寫得滿滿的演算紙,由衷感嘆,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敬佩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你…你可真用功啊!這都幾點了?天都快亮了……”他的目光忍不住再次落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和眼下的淡淡青色,那份沉靜的力量感無聲地壓迫著他。

展虹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泛起的微光,放下筆,將一縷滑落的碎發輕輕別到耳后,動作自然而沉靜。她看向楊旭,眼神平靜而坦然,沒有說教,卻有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嗯。既然選擇了前方,就該風雨兼程。玩樂一會兒就夠了,”她頓了頓,目光落回書本上,手指輕輕撫過書頁,“該走的路,一步也不能落下。”

這句話,像一顆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楊旭此刻虛浮而迷茫的心上!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展虹重新低下頭,筆尖再次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那聲音,在空曠寂靜的黎明前,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清冷的光暈勾勒著她專注的輪廓,那份沉靜的力量感,無聲地撞擊著他,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前方”二字沉甸甸的分量。

他想說點什么,比如“你也注意休息”,或者“你真厲害”,但喉嚨像被什么滾燙的東西堵住了,最終只是低低地、近乎羞愧地“嗯”了一聲。他默默地退了出來,動作輕緩地帶上門。門合攏的瞬間,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燈光下凝滯的、充滿力量感的空氣。走廊的寒氣讓他打了個激靈,通宵的倦意似乎被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水澆頭般的清醒,以及沉甸甸的思考。

展虹那句平靜卻充滿力量的話語,魏紅星那蒼白疲憊、被規則束縛又似乎被生活重壓的身影,連同晚會狂歡的喧囂余燼、校長歌聲中的期望……無數畫面和聲音在他腦海里翻騰、碰撞、交織。這個喧囂與沉靜、放縱與自律、規則與熱情、責任與選擇交織的漫長夜晚,在他年輕的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刻下了關于“前方”的重量,以及通往“前方”那條路上,各自不同的姿態——展虹的沉靜執著,魏紅星的掙扎負重,還有自己此刻的空虛迷茫。

他慢慢走回宿舍,腳步不再輕快,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思考的基石上,沉重而緩慢。104宿舍的門虛掩著,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徐巖輕微的鼾聲有規律地起伏著,像夜的呼吸。

他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反手帶上門栓,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摸索著走到自己的床邊,正準備脫鞋上床,黑暗中,一種異樣的聲音突然鉆入他格外敏感的耳朵。

不是鼾聲。

是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又被什么東西死死捂住,帶著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那聲音極其微弱,卻因夜的寂靜和楊旭此刻被展虹點醒、異常敏銳的感知,顯得異常清晰,甚至有些……令人心驚肉跳的凄楚。

方向,赫然是魏紅星的床鋪!

楊旭的動作瞬間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他屏住呼吸,側耳細聽。嗚咽聲時高時低,夾雜著幾聲短促而痛苦的抽氣,仿佛在經歷一場無聲的酷刑,將白日里那冰冷堅硬的外殼徹底撕裂。楊旭的心猛地揪緊了,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他從未聽過魏紅星發出這樣的聲音。那個永遠挺直脊背、一絲不茍、用冰冷規則武裝自己的魏副主席,此刻在黑暗里,像一只被逼到絕境、傷痕累累的幼獸,獨自舔舐著無人知曉的傷口。

白天排練場上的憤怒、對他刻板僵化的厭惡、甚至周雯責備他時自己心底那一閃而過的快意……此刻都在這壓抑絕望的哭聲中變得模糊不清,被一種強烈的錯愕和……一種深切的、仿佛窺見了深淵的不安所取代。他想起了門外聽到的電話碎片——“錢”、“藥”、“媽”……想起了他蒼白得嚇人的臉色和深夜壓抑的咳嗽。展虹那句“風雨兼程”的回音,此刻竟與這黑暗中的嗚咽詭異地重疊在一起,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難道這就是魏紅星“該走的路”所付出的代價?

猶豫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楊旭的心臟。叫醒他?以他們之間惡劣的關系,太尷尬,也太冒昧。魏紅星醒來后,會怎樣看待自己窺破了他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他那堅硬的外殼恐怕會瞬間修復,甚至變得更加冰冷和充滿敵意,將這點縫隙徹底焊死。不叫?聽著這痛苦壓抑、仿佛靈魂都在破碎的聲音,楊旭感覺自己像個冷漠的旁觀者,心里堵得發慌,一股難以言喻的負罪感悄然滋生。他想起張華緊鎖的眉頭,想起自己對魏紅星家庭困境的猜測,想起那個在圖書館角落伏案的孤絕側影。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淌,嗚咽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帶上了一種絕望的、仿佛沉入無底深淵的意味。楊旭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床沿的木架,指節發白。最終,那絲不安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同類深重痛苦的微弱共情,壓過了尷尬和顧慮。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帶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復雜心情,摸索著走向魏紅星的床邊。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光,他只能看到魏紅星床簾緊閉,里面的人似乎蜷縮成了一團,被子在劇烈地、無聲地顫抖著。那壓抑的哭聲就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楊旭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敲床沿的金屬欄桿。聲音很輕,但在死寂中卻如同驚雷。

“魏紅星?”楊旭壓低聲音,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干澀,“魏紅星?你……沒事吧?”

床簾內的嗚咽聲戛然而止,仿佛被突然扼住了喉嚨。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粗重而混亂的、仿佛剛逃離窒息般的喘息聲隱約傳來。過了好幾秒,床簾被猛地掀開一道縫隙,魏紅星的臉露了出來。黑暗中,楊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兩道冰冷而銳利的目光死死釘在自己身上,帶著濃重的戒備、被冒犯的憤怒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如同受驚野獸般的驚惶。

“干什么?”魏紅星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鼻音,但語氣卻極力維持著平日的冰冷,只是尾音控制不住地微微發顫,暴露了內心的波瀾。

“……我聽到聲音,”楊旭有些不自在,盡量讓語氣顯得自然,甚至帶上一點刻意的平靜,“你……是不是做噩夢了?聽起來……挺難受的。”

魏紅星沉默了幾秒,那沉默在黑暗中格外沉重,充滿了無聲的對抗。他似乎在極力平復呼吸,然后才用更加刻意冰冷的、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沒有。你看錯了。我很好。”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用盡力氣強調,“只是做了個夢而已。”這欲蓋彌彰的否認,比任何解釋都更清晰地揭示了他內心的狼狽。

楊旭沒有再追問,只是低低地“哦”了一聲。氣氛尷尬地凝固著,冰冷的空氣仿佛凝結成了實體。

就在楊旭準備轉身離開時,魏紅星卻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動作僵硬而急促,帶著一種逃離般的迫切。他摸索著開始穿衣服,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那聲音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

“你……要出去?”楊旭忍不住問,聲音里帶著詫異。窗外還是一片灰蒙蒙,離天亮尚早。

“嗯。”魏紅星只給了一個單音節,語氣生硬得像塊鐵。他迅速套上外套,拉鏈發出刺耳的“嘩啦”聲,在寂靜中格外突兀。他甚至沒有開燈,就著那點微光,動作快得有些失措。他穿好鞋,沒再看楊旭一眼,徑直拉開宿舍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走廊更深的黑暗中。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留下楊旭一個人站在宿舍中央的黑暗里,鼻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魏紅星身上傳來的、混合著汗水和某種濃重壓抑的絕望氣息。

楊旭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點點,灰蒙蒙的,了無生氣。魏紅星那句冰冷的“只是做了個夢而已”在耳邊尖銳地回響,與他剛才那撕心裂肺、仿佛靈魂都在泣血的嗚咽形成了無比諷刺、無比沉重的對比。展虹燈下的沉靜,魏紅星黑暗中的崩潰,兩幅截然不同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將這個狂歡后的黎明,染上了一層冰冷而復雜的底色。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青春的面孔下,隱藏著如此迥異而沉重的“前方”。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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