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結(jié)束一整天工作的阿黛安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灑滿夕陽的小路上。
自從丈夫和大女兒去世后,她每天要打三份工才能維持自己和小女兒的生活。
凌晨四點到七點,她要負責肯辛頓大街的清潔工作,之后半小時,她要橫跨十公里,轉(zhuǎn)地鐵去隔壁南城區(qū)做便利店理貨員,這份工作異常辛苦,通常沒有什么休息時間,要一直搬運飲料等重物,這讓她的腰椎一天比一天沉重。
下午四點半,她又要乘坐地鐵,回到東城區(qū)的奧倫街,做最后一份,也是相對比較輕松的工作——妓女。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攢不下來什么錢,甚至需要偶爾賣血才能維持女兒的學費和營養(yǎng)餐。
城市里所有正式且穩(wěn)定的工作,都需要提供居住證明,你至少要居住在普通住宅區(qū),才能得到一份相對體面,且薪水足夠維持日常消費的工作,而住在貧民區(qū)里的阿黛安,從出生開始,就注定連這份機會也沒有。
而想要從貧民區(qū)搬到普通住宅區(qū),難度堪比競選總督。
首先,你需要正式的工作證明和穩(wěn)定的流水,你說你還沒有正式工作?那不好意思,門都沒有。
你說你想找份正式工作,那請你提供普通住在區(qū)的社區(qū)證明,什么?你住在貧民區(qū)?不好意思,我們公司不要貧民區(qū)的賤民。
完美的邏輯閉環(huán)。
而如果你運氣好,解決了上面的兩種情況,那也不代表你就能成功更換社區(qū)。
你還需要一大筆錢來購置房產(chǎn)和賄賂官員,經(jīng)歷嚴苛的社區(qū)審核制度,不僅如此,來自黑幫的威脅也是個大麻煩,如果被黑幫知道你要搬走,那么就會面臨無休止的威脅恐嚇,直至你放棄想法,或者放棄生命為止。
貧民區(qū)不需要繳納房產(chǎn)稅,但需要每月給當?shù)睾趲屠U納安全管理費,也就是俗稱的保護費。
這筆錢相比較房產(chǎn)稅來說并不多,然而糟糕的是,前來收保護費的黑幫通常不止一個,而一旦最后想要搬去的社區(qū)審核不通過,那不僅所有的錢全部白花,連回去貧民區(qū)的機會也沒有,只能淪為最下等的流浪者,露宿街頭。
阿黛安曾經(jīng)也幻想過離開這里,成為那些手拿咖啡,走在大街上,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充滿自信談笑風生的人。
然而伴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才發(fā)覺,原來人與人之間隔著層無形的壁壘,那壁壘比市中心最高的高樓還高,比古代貴族老爺搭建的城墻還厚一萬倍。
只受過中學教育的阿黛安無法從繪滿彩色圖案,如同兒童讀物的教科書中找到答案,只能默默接受這一現(xiàn)實。
“如果丈夫和史蒂拉還活著,自己是不是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剛服務(wù)完一位挑剔的客人,渾身淤青,如同一灘爛泥躺在床上的阿黛安,望著天花板,神色茫然。
忽然,小女兒貝米推開房門跑了進來。
阿黛安慌忙扯過床單,遮住自己身上淤青,責怪道:“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讓你在媽媽和其他叔叔談事情的時候在外面玩,不到媽媽叫你回來你就不能回來,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媽媽……”貝米頓時露出委屈的神色,大眼睛里蓄滿了晶瑩的水珠。
帶著哭腔道:“是外面有位叔叔要找你,不是貝米不聽話?!?
看到她這幅可憐的模樣,阿黛安馬上心疼起來,下床抱著她的頭替她抹干眼淚:“好了貝米,是媽媽不對,不該這么說你,你說外面有叔叔找媽媽?”
貝米情緒上來的快,消退的也快,重重地點頭。
阿黛安以為是老顧客過來關(guān)照她生意,趕忙披上衣服,走出臥室。
客廳昏暗的燈光開著,照亮沙發(fā)上的強壯背影。
那人聽到動靜,身體后仰,脖子扭轉(zhuǎn),下巴朝上,頭發(fā)頂著沙發(fā)靠背,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看了過來。
“阿黛安?!?
阿黛安心中一顫,認出對方:“瘋,瘋牛?!?
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瘋牛人如其名,以瘋狂狠辣出名,體型氣力如同強壯的公牛一樣,據(jù)說曾經(jīng)被敵對幫派圍堵,一個打七個,直接頂飛撞死了一個,把另外幾人嚇得槍都不敢開,直接逃跑。
他怎么會突然來找自己?
阿黛安想到一種可能,臉色發(fā)白,右手無助地握住左臂,聲音顫抖:“瘋牛大哥,我記得,給白頭幫的保護費,一個星期前才剛交過……”
她注意到,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后,瘋??聪蜃约旱哪抗?,變得怪異起來。
“阿黛安,我過來,不是為了收你保護費的?!?
阿黛安聞言,卻是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對小女兒說道:“貝米,你先出去玩。”
貝米看了眼瘋牛,乖巧地點點頭,跑出去了。
阿黛安臉上這才露出職業(yè)化的笑容,伸手就將剛剛披上的衣服解掉。
雖然年紀有點大了,人也憔悴了不少,但她對自己的姿色還是有幾分信心的,和街上的其他妓女相比,她不用去外面站街,就經(jīng)常有老顧客過來照顧生意。
瘋牛看著她身上的淤青,眼神更加怪異了,終于卻是嘆了口氣說道:“阿黛安,穿上你的衣服,你是我妹妹同學的媽媽,我不會傷害你的。”
提到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女兒,阿黛安腳步頓住,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你是……”
就聽瘋牛繼續(xù)說道:“阿黛安,有想過為史塔克和史蒂拉報仇嗎?”
一萬顆驚雷在耳邊炸響,也不會比這句話給阿黛安帶來的刺激更重。
“你,你在說什么,艾迪?!?
阿黛安眼神閃爍,雙手無處安放,指節(jié)不停地揉搓著小臂,整個站立不安,嘴角想擺出笑容但又立刻落下,最終發(fā)出如同喘息似的僵硬笑聲:“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艾迪,是想戲弄我對吧?我覺得這很沒有意思,對,對不起,我不是在說你不對,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間怎么了?!?
艾迪是瘋牛的本名,兩年前,他的妹妹艾比蓋爾和阿黛安的大女兒史蒂拉還是同班同學,經(jīng)常互相到對方家去玩,因此兩家關(guān)系很好,彼此雙方都很珍惜這段情誼。
然而不過兩年過去,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
這兩年里,瘋牛一直在默默守護這對母女,如果不是他,失去男人的阿黛安怎么可能守得住這棟房子?
恐怕貝米也早就被人拐賣了。
看著情緒激動,甚至于有些瘋癲的阿黛安,瘋牛嘆了口氣,走上前抓住阿黛安的肩膀,用力搖晃:“清醒點阿黛安!這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難道忘了史蒂拉死的多么慘了嗎?忘了你丈夫是怎么被吊死在你家圍墻上的了嗎!你難道就不想為他們報仇嗎?”
阿黛安嚎啕大哭起來,拍打著瘋牛的胸膛:“我怎么會忘,但是我有什么辦法?他們已經(jīng)死了,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了晚上還要被無數(shù)的男人上,他們已經(jīng)死了,但我還有貝米要養(yǎng),你告訴我,我要怎么辦?”
每每回想起丈夫和女兒慘狀,阿黛安就整晚哭泣,女兒出事的時候,才十三歲啊,那幫禽獸!
可是警局根本不給立案,司法鑒定中心也說女兒是意外從臺階上滾下來摔死的,丈夫不服去鬧,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就被吊死在自己家的圍墻外面,死不瞑目。
阿黛安想過一起去死,但小女兒還活著,她還那么小,那么乖巧聽話……
阿黛安只能像一條死狗一樣活著,拼盡每一分力氣喘息。
“現(xiàn)在能為他們報仇了阿黛安!新的警長來了!”
阿黛安苦笑:“來再多的警長,又有什么用,他們都是一窩的?!?
瘋牛眼中爆發(fā)出精光,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漲紅,語氣里充滿了虔誠:“不一樣的,這位警長不一樣,我能看出來,他眼里沒有高高在上,他不嫌棄我們是貧民區(qū)的人,另外,白頭幫已經(jīng)沒了,比格和他那幾個兇殘的手下死的死,關(guān)的關(guān),不會再有人收保護費了?!?
阿黛安一愣:“白頭幫消失了,那新的幫派是誰管?”
“不會再有新幫派了,阿黛安,奧倫街自由了!以后三清隊會保護這條街道,誰也不能再欺負我們?!?
阿黛安神色茫然,她不懂這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瘋牛繼續(xù)說道:“這都是那位年輕警長的命令,殺害你女兒和丈夫的人,今天早上被我親手抓了,現(xiàn)在正在關(guān)押,你知道他是誰嗎?就是司法鑒定中心的董事長的獨生子!”
阿黛安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但很快又萎靡下來:“難怪他們說史蒂拉是摔死的,可是知道了又怎樣呢,誰會為了一個貧民區(qū)的女孩去得罪那個大人物?!?
“你說的不錯阿黛安,但警長大人和那些蟲豸不一樣,他今天早上把治安隊長戴勞德親手打了個半死,并解除了對方的職務(wù),不僅如此,警長已經(jīng)決定徹查那位董事長的兒子?!?
瘋牛神情肅穆,無比鄭重地說道:“阿黛安你聽著,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帝國的法律不會給你正義,但那位警長大人會!”
“太陽升起了,東城區(qū)的天,已經(jīng)變了。”
阿黛安腦海中重復著這句話,眼神逐漸從茫然,到充滿了希望的火光。